《警世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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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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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间壁有个监生,姓赵名昂,自幼惯走花柳场中,为人风月。近日丧偶,虽然

是纳粟相公,家道已在消乏一边。一日,皮氏在后园看花,偶然撞见赵昂,彼此

有心,都看上了。赵昂访知巷口做歇家的王婆,在沈家走动识熟,且是利口,善

于做媒说合。乃将白银二十两,贿赂王婆,央他通脚。皮氏平昔间不良的口气,

已有在王婆肚里;况且今日你贪我爱,一说一上,幽期密约,一墙之隔,梯上梯

下,做就了一点不明不白的事。赵昂一者贪皮氏之色,二者要骗他钱财。枕席之

间,竭力奉承。皮氏心爱赵昂,但是开口,无有不从,恨不得连家当都津贴了他。

不上一年,倾囊倒箧,骗得一空。初时只推事故,暂时挪借;借去后,分毫不还。

皮氏只愁老公回来盘问时,无言回答。一夜与赵昂商议,欲要跟赵昂逃走他方。

赵昂道:“我又不是赤脚汉,如何走得?便走了,也不免吃官司。只除暗地谋杀

了沈洪,做个长久夫妻,岂不尽美。”皮氏点头不语。

却说赵昂有心打听沈洪的消息,晓得他讨了院妓玉堂春一路回来,即忙报与

皮氏知道,故意将言语触恼皮氏。皮氏怨恨不绝于声,问:“如今怎么样对付他

说好?”赵昂道:“一进门时,你便数他不是,与他寻闹,叫他领着娼根另住,

那时凭你安排了。我央王婆赎得些砒霜在此,觑便放在食器内,把与他两个吃。

等他双死也罢,单死也罢!”皮氏说:“他好吃的是辣面。”赵昂说:“辣面内

正好下药。”两人圈套已定,只等沈洪入来。

不一日,沈洪到了故乡,叫仆人和玉姐暂停门外。自己先进门,与皮氏相见,

满脸陪笑说:“大姐休怪,我如今做了一件事。”皮氏说:“你莫不是娶了个小

老婆?”沈洪说:“是了。”皮氏大怒,说:“为妻的整年月在家守活孤孀,你

却花柳快活,又带这泼淫妇回来,全无夫妻之情。你若要留这淫妇时,你自在西

厅一带住下,不许来缠我;我也没福受这淫妇的拜,不要他来。”昂然说罢,啼

哭起来,拍台拍凳,口里“千亡八,万淫妇”骂不绝声。沈洪劝解不得,想道:

“且暂时依他言语,在西厅住几日,落得受用。等他消了时,却领玉堂春与他磕

头。”沈洪只道浑家是吃醋,谁知他有了私情,又且房计空虚了,正怕老公进房,

借此机会,打发他另居。正是:

你向东时我向西,各人有意自家知。不在话下。

却说玉堂春曾与王公子设誓,今番怎肯失节于沈洪?腹中一路打稿:“我若

到这厌物家中,将情节哭诉他大娘子,求他做主,以全节操。慢慢的寄信与三官,

教他将二千两银子来赎我去,却不好。”及到沈洪家里,闻知大娘不许相见,打

发老公和他往西厅另住,不遂其计,心中又惊又苦。沈洪安排床帐在厢房,安顿

了苏三。自己却去窝伴皮氏,陪吃夜饭。被皮氏三回五次催赶,沈洪说:“我去

西厅时,只怕大娘着恼。”皮氏说:“你在此,我反恼;离了我眼睛,我便不恼。”

沈洪唱个淡喏,谢声“得罪”,出了房门,径望西厅而来。原来玉姐乘着沈洪不

在,检出他铺盖撇在厅中,自己关上房门自睡了。任沈洪打门,那里肯开。却好

皮氏叫小段名到西厅看老公睡也不曾。沈洪平日原与小段名有情,那时扯在铺上,

草草合欢,也当春风一度。事毕,小叚名自去了。沈洪身子困倦,一觉睡去,直

至天明。

却说皮氏这一夜等赵昂不来,小叚名回后,老公又睡了。番来复去,一夜不

曾合眼。天明早起,赶下一轴面,煮熟分作两碗。皮氏悄悄把砒霜撒在面内,却

将辣汁浇上,叫小段名送去西厅,“与你爹爹吃。”小段名送至西厅,叫道:

“爹爹!大娘欠你,送辣面与你吃。”沈洪见是两碗,就叫:“我儿,送一碗与

你二娘吃。”小叚名便去敲门。玉姐在床上问:“做甚么?”小叚名说:“请二

娘起来吃面。”玉姐道:“我不要吃。”沈洪说:“想是你二娘还要睡,莫去闹

他。”沈洪把两碗都吃了,须臾而尽。小叚名收碗去了。沈洪一时肚疼,叫道:

“不好了,死也死也!”玉姐还只认假意,看看声音渐变,开门出来看时,只见

沈洪九窍流血而死。正不知甚么缘故,慌慌的高叫:“救人!”只听得脚步响,

皮氏早到,不等玉姐开言,就变过脸,故意问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

想必你这小淫妇弄死了他,要去嫁人?”玉姐说:“那丫头送面来,叫我吃,我

不要吃,并不曾开门。谁知他吃了,便肚疼死了。必是面里有些缘故。”皮氏说:

“放屁!面里若有缘故,必是你这小淫妇做下的,不然,你如何先晓得这面是吃

不得的,不肯吃?你说并不曾开门,如何却在门外?这谋死情由,不是你,是谁?”

说罢,假哭起“养家的天”来。家中僮仆、养娘都乱做一堆。

皮氏就将三尺白布摆头,扯了玉姐往知县处叫喊。正直王知县升堂,唤进问

其缘故。皮氏说:“小妇人皮氏,丈夫叫沈洪,在北京为商,用千金娶这娼妇叫

做玉堂春为妾。这娼妇嫌丈夫丑陋,因吃辣面,暗将毒药放入,丈夫吃了,登时

身死。望爷爷断他偿命。”王知县听罢,问:“玉堂春,你怎么说?”玉姐说:

“爷爷,小妇人原籍北直隶大同府人氏,只因年岁荒旱,父亲把我卖在本司院苏

家,卖了三年后,沈洪看见,娶我回家。皮氏嫉妒,暗将毒药藏在面中,毒死丈

夫性命。反倚刁泼,展赖小妇人。”知县听玉姐说了一会,叫:“皮氏,想你见

那男人弃旧迎新,你怀恨在心,药死亲夫,此情理或有之。”皮氏说:“爷爷!

我与丈夫,从幼的夫妻,怎忍做这绝情的事。这苏氏原是不良之妇,别有个心上

之人,分明是他药死,要图改嫁。望青天爷爷明镜。”知县乃叫苏氏,“你过来,

我想你原系娼门,你爱那风流标致的人,想是你见丈夫丑陋,不趁你意,故此把

毒药药死是实。”叫皂隶:“把苏氏与我夹起来。”玉姐说:“爷爷!小妇人虽

在烟花巷里,跟了沈洪又不曾难为半分,怎下这般毒手?小妇人果有恶意,何不

在半路谋害?既到了他家,他怎容得小妇人做手脚?这皮氏昨夜就赶出丈夫,不

许他进房。今早的面,出于皮氏之手,小妇人并无干涉。”王知县见他二人各说

有理。叫皂隶:“暂把他二人寄监,我差人访实再审。”二人进了南牢不题。

却说皮氏差人密密传与赵昂,叫他快来打点。赵昂拿着沈家银子,与刑房吏

一百两,书手八十两,掌案的先生五十两,门子五十两,两班皂隶六十两,禁子

每人二十两,上下打点停当。封了一千两银子,放在坛内,当酒送与王知县。知

县受了。次日清晨升堂,叫皂隶把皮氏一起提出来。不多时到了,当堂跪下。知

县说:“我夜来一梦,梦见沈洪说:‘我是苏氏药死,与那皮氏无干。’”玉堂

春正待分辨,知县大怒,说:“人是苦虫,不打不招。”叫皂隶:“与我拶起着

实打,问他招也不招?他若不招,就活活敲死。”玉姐熬刑不过,说:“愿招。”

知县说:“放下刑具。”皂隶递笔与玉姐画供。知县说:“皮氏召保在外,玉堂

春收监。”皂隶将玉姐手肘脚鐐,带进南牢。禁子、牢头都得了赵上舍银子,将

玉姐百般凌辱。只等上司详允之后就递罪状,结果他性命。正是:

安排缚虎擒龙计,断送愁鸾泣凤人。

且喜有个刑房吏,姓刘名志仁,为人正直无私,素知皮氏与赵昂有奸,都是

王婆说合。数日前撞见王婆在生药铺内赎砒霜,说:“要药老鼠。”刘志仁就有

些疑心。今日做出人命来,赵监生使着沈家不疼的银子来衙门打点,把苏氏买成

死罪,天理何在?踌躇一会,“我下监去看看。”那禁子正在那里逼玉姐要灯油

钱。志仁喝退众人,将温言宽慰玉姐,问其冤情。玉姐垂泪拜诉来历。志仁见四

傍无人,遂将赵监生与皮氏私情及王婆赎药始末,细说一遍。分付:“你且耐心

守困,待后有机会,我指点你去叫冤。日逐饭食,我自供你。”玉姐再三拜谢。

禁子见刘志仁做主,也不敢则声。此话阁过不题。

却说公子自到真定府为官,兴利除害,吏畏民悦。只是想念玉堂春,无刻不

然。一日正在烦恼,家人来报,老奶奶家中送新奶奶来了。公子听说,接进家小。

见了新人,口中不言,心内自思:“容貌到也齐整,怎及得玉堂春风趣?”当时

摆了合欢宴,吃下合卺杯,毕姻之际,猛然想起多娇,“当初指望白头相守,谁

知你嫁了沈洪,这官诰却被别人承受了。”虽然陪伴了刘氏夫人,心里还想着玉

姐,因此不快。当夜中了伤寒。又想当初与玉姐别时,发下誓愿,各不嫁娶。心

下疑惑,合眼就见玉姐在傍。刘夫人遣人到处祈禳,府县官都来问安,请名药切

脉调治。一月之外,才得痊可。

公子在任年馀,官声大著,行取到京。吏部考选天下官员,公子在部点名已

毕,回到下处,焚香祷告天地,只愿山西为官,好访问玉堂春消息。须臾马上人

来报:“王爷点了山西巡按。”公子听说,两手加额:“趁我平生之愿矣。”次

日领了敕印,辞朝,连夜起马,往山西省城上任讫。即时发牌,先出巡平阳府。

公子到平阳府,坐了察院,观看文卷。见苏氏玉堂春问了重刑,心内惊慌,其中

必有跷蹊。随叫书吏过来:“选一个能干事的,跟着我私行采访。你众人在内,

不可走漏消息。”

公子时下换了素巾青衣,随跟书吏,暗暗出了察院。雇了两个骡子,往洪同

县路上来。这赶脚的小伙,在路上闲问:“二位客官往洪同县有甚贵干?”公子

说:“我来洪同县要娶个妾,不知谁会说媒?”小伙说:“你又说娶小,俺县里

一个财主,因娶了个小,害了性命。”公子问:“怎的害了性命?”小伙说:

“这财主叫沈洪,妇人叫做玉堂春,他是京里娶来的。他那大老婆皮氏与那邻家

赵昂私通,怕那汉子回来知道,一服毒药把沈洪药死了。这皮氏与赵昂反把玉堂

春送到本县,将银买嘱官府衙门,将玉堂春屈打成招,问了死罪,送在监里。若

不是亏了一个外郎,几时便死了。”公子又问:“那玉堂春如今在监死了?”小

伙说:“不曾。”公子说:“我要娶个小,你说可投着谁做媒?”小伙说:“我

送你往王婆家去罢,他极会说媒。”公子说:“你怎么知道他会说媒?”小伙说:

“赵昂与皮氏都是他做牵头。”公子说:“如今下他家里罢。”小伙竟引到王婆

家里,叫声:“干娘!我送个客官在你家来,这客官要娶个小,你可与他说媒。”

王婆说:“累你,我转了钱来,谢你。”小伙自去了。公子夜间与王婆攀话。见

他能言快语,是个积年的马泊六了。到天明,又到赵监生前后门看了一遍,与沈

洪家紧壁相通,可知做事方便。回来吃了早饭,还了王婆店钱。说:“我不曾带

得财礼,到省下回来,再作商议。”公子出的门来,雇了骡子,星夜回到省城,

到晚进了察院,不题。

次早,星火发牌,按临洪同县。各官参见过,分付就要审录。王知县回县,

叫刑房吏书,即将文卷审册,连夜开写停当,明日送审不题。

却说刘志仁与玉姐写了一张冤状,暗藏在身,到次日清晨,王知县坐在监门

首,把应解犯人点将出来。玉姐披枷带锁,眼泪纷纷。随解子到了察院门首,伺

候开门。巡捕官回风已毕,解审牌出。公子先唤苏氏一起。玉姐口称冤枉,探怀

中诉状呈上。公子抬头见玉姐这般模样,心中凄惨,叫听事官接上状来。公子看

了一遍,问说:“你从小嫁沈洪,可还接了几年客?”玉姐说:“爷爷,我从小

接着一个公子,他是南京礼部尚书三舍人。”公子怕他说出丑处,喝声:“住了,

我今只问你谋杀人命事,不消多讲。”玉姐说:“爷爷,若杀人的事,只问皮氏

便知。”公子叫皮氏问了一遍。玉姐又说了一遍。公子分付刘推官道:“闻知你

公正廉能,不肯玩法徇私,我来到任,尚未出巡,先到洪同县访得这皮氏药死亲

夫,累苏氏受屈,你与我把这事情用心问断。”说罢,公子退堂。

刘推官回衙,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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