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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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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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道:“叵耐这厮,只要说与爹爹知道,我一时慌促把来勒死了。”那张彬听说,

叫声苦,不知高低,道:“姐姐,我家有老娘,却如何出豁?”庆奴道:“你教

我坏了他,怎恁地说!是你家有老娘,我也有爹娘。事到这里,我和你收拾些包

裹,走归行在见我爹娘,这须不妨。”张彬没奈何,只得随顺。两个打叠包儿,

漾开了逃走。离不得宅中不见了佛郎,寻到庆奴家里,见他和张彬走了,孩儿勒

死在床。一面告了官司,出赏捉捕,不在话下。

张彬和庆奴两个取路到镇江。那张彬肚里思量着老娘,忆着这事,因此得病,

就在客店中将息。不止一日,身边细软衣物解尽。张彬道:“要一文看也没有,

却是如何计结?”簌簌地两行泪下:“教我做个失乡之鬼!”庆奴道:“不要须

恼,我有钱。”张彬道:“在那里?”庆奴道:“我会一身本事,唱得好曲,到

这里怕不得羞。何不买个锣儿,出去诸处酒店内卖唱,趁百十文,把来使用,是

好也不好?”张彬道:“你是好人家儿女,如何做得这等勾当?”庆奴道:“事

极无奈,但得你没事,和你归临安见我爹娘。”从此庆奴只在镇江店中赶趁。

话分两头,却说那周三自从夺休了,做不得经纪,归乡去投奔亲戚又不着。

一夏衣裳着汗,到秋来都破了。再归行在来,于计押番门首过。其时是秋深天气,

蒙蒙的雨下。计安在门前立地,周三见了便唱个喏。计安见是周三,也不好问他

来做甚么。周三道:“打这里过,见丈人,唱个喏。”计安见他身上褴褛,动了

个恻隐之心,便道:“入来,请你吃碗酒了去。”当时只好休引那厮,却没甚事;

千不合,万不合,教入来吃酒,却教计押番:一种是死,死之太苦;一种是亡,

亡之太屈!

却说计安引周三进门。老婆道:“没事引他来做甚?”周三见了丈母,唱了

喏,道:“多时不见。自从夺了休,病了一场,做不得经纪,投远亲不着。姐姐

安乐?”计安道:“休说!自你去之后,又讨头脑不着。如今且去官员人家三二

年,却又理会。”便教浑家暖将酒来,与周三吃。吃罢,没甚事,周三谢了自去。

天色却晚,有一两点雨下。周三道:“也罪过他留我吃酒,却不是他家不好,都

是我自讨得这场须恼。”一头走,一头想:“如今却是怎地好?深秋来到,这一

冬如何过得?”自古人极计生,蓦上心来:“不如等到夜深,掇开计押番门。那

老夫妻两个又睡得早,不防我。拿些个东西,把来过冬。”那条路却静,不甚热

闹。走回来等了一歇,掇开门闪身入去,随手关了。仔细听时,只听得押番娘道:

“关得门户好?前面响。”押番道:“撑打得好。”浑家道:“天色雨下,怕有

做不是的。起去看一看,放心。”押番真个起来看,周三听得,道:“苦也,起

来捉住我,却不利害!”去那灶头边摸着把刀在手,黑地里立着。押番不知头脑,

走出房门看时,周三让他过一步,劈脑后便剁。觉道衬手,劈然倒地,命归泉世。

周三道:“只有那婆子,索性也把来杀了。”不则声,走上床,揭开帐子,把押

番娘杀了。点起灯来,把家中有底细软包裹都收拾了。碌乱了半夜,周三背了包

裹,倒拽上门,迤逦出关北门。

且说天色已晓,人家都开门。只见计押番家静悄悄不闻声息。邻舍道:“莫

是睡杀了也?”隔门叫唤不应。推那门时,随手而开。只见那中门里计押番死尸

在地,便叫押番娘,又不应。走入房看时,只见床上血浸着那死尸,箱笼都开了。

众人都道:“不是别人,是戚青这厮,每日醉了来骂,便要杀他!今日真个做出

来!”即时经由所属,便去捉了戚青。戚青不知来历,一条索缚将去,和邻舍解

上临安府。府主见报杀人公事,即时升厅,押那戚青至面前,便问:“有请官身,

辄敢禁城内杀命掠财!”戚青初时辩说,后吃邻舍指证叫骂情由,分说不得。结

正申奏朝廷,勘得戚青有请官身,禁城内图财杀人,押赴市曹处斩。但见:刀过

时一点清风,尸倒处满街流血。戚青枉吃了一刀。

且说周三坏了两个人命,只恁地休,却没有天理!天几曾错害了一个,只是

时辰未到。且说周三迤逦取路,直到镇江府,讨个客店歇了。没事,出来闲走一

遭。觉道肚中有些饥,就这里买些酒吃。只见一家门前招子上写道:“酝成春夏

秋冬酒,醉倒东西南北人。”周三入去时,酒保唱了喏,问了升数,安排蔬菜下

口。方才吃得两盏,只见一个人,头顶着厮锣,入来閤儿前,道个万福。周三抬

头一看,当时两个都吃一惊:不是别人,却是庆奴。周三道:“姐姐,你如何却

在这里?”便教来坐地,教量酒人添只盏来,便道:“你家中说卖给官员人家,

如今却如何恁地?”庆奴见说,泪下数行,但见:几声娇语如莺啭,一串真珠落

线头,道:“你被休之后,嫁个人不着,如今卖我在高邮军主簿家。到得他家,

娘子妒色,罚我厨下打火,挑水做饭,一言难尽,吃了万千辛苦。”周三道:

“却如何流落到此?”庆奴道:“实不相瞒。后来与本府虞候两个有事,小官人

撞见,要说与他爹爹,因此把来勒杀了。没计奈何,逃走在此,那厮却又害病在

店中。解当使尽,因此我便出来撰几钱盘缠。今日天与之幸,撞见你。吃了酒,

我和你同归店中。”周三道:“必定是你老公一般,我须不去。”庆奴道:“不

妨,我自有道理。”那里是教周三去?又教坏了一个人性命。有诗为证:日暮迎

来香阁中,百年心事一宵同。寒鸡鼓翼纱窗外,已觉恩情逐晓风。当时两个同到

店中,甚是说得着。当初兀自赎药煮粥,去看那张彬;次后有了周三,便不管他,

有一顿,没一顿。张彬又见他两个公然在家乾颡,先自十分病做十五分,得口气,

死了。两个正是推门入桕,免不得买具棺木盛殓,把去烧了。周三搬来店中,两

个依旧做夫妻。周三道:“我有句话和你说,如今却不要你出去卖唱,我自寻些

道路,撰得钱来使。”庆奴道:“怎么恁地说。当初是没计奈何,做此道路。”

自此两个恩情,便是云淡淡天边鸾风,水沉沉交颈鸳鸯;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

长。

忽一日,庆奴道:“我自离了家中,不知音信。不若和你同去行在,投奔爹

娘,大虫恶杀不吃儿。”周三道:“好却好,只是我和你归去不得。”庆奴道:

“怎地?”周三却待说,又忍了。当时只不说便休;千不合,万不合,说出来,

分明似飞蛾投火,自送其死。正是:

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怎保不怀毒。

庆奴要问个备细。周三道:“实不相瞒,如此如此,把你爹娘都杀了,却走

在这里,如何归去得!”庆奴见说,大哭起来,扯住道:“你如何把我爹娘来杀

了?”周三道:“住,住!我不合杀了你爹娘,你也不合杀小官人和张彬,大家

是死的。”庆奴沉吟半晌,无言抵对。倏忽之间,相及数月。周三忽然害着病,

起床不得。身边有些钱物,又都使尽。庆奴看着周三道:“家中没柴米,却是如

何?你却不要嗔我,‘前回意智今番在’,依旧去卖唱几时,等你好了,却又理

会。”周三无计可施,只得应允。自从出去赶趁,每日撰得几贯钱来,便无话说。

有时撰不得来,周三那厮便骂:“你都是又喜欢汉子,贴了他!”不由分说。若

撰不来,庆奴只得去到处熟酒店里柜头上,借几贯归家。撰得来便还他。

一日,却是深冬天气,下雪起来,庆奴立在危楼上,倚着阑干立地。只见三

四个客人,上楼来吃酒。庆奴道:“好大雪,晚间没钱归去,那厮又骂。且喜那

三四个客人来饮酒,我且胡乱去卖一卖。”便去揭开帘儿,打个照面,庆奴只叫

得“苦也!”不是别人,却是宅中当直的,叫一声:“庆奴,你好做作,却在这

里!”吓得庆奴不敢则声。元来宅中下状,得知道走过镇江,便差宅中一个当直

厮赶着做公的来捉,便问:“张彬在那里?”庆奴道:“生病死了,我如今却和

我先头丈夫周三在店里住。那厮在临安把我爹娘来杀了,却在此撞见,同做一处。”

当日酒也吃不成,即时缚了庆奴,到店中床上拖起周三,缚了解来府中,尽情勘

结。两个各自认了本身罪犯。申奏朝廷,内有戚青屈死,别作施行。周三不合图

财杀害外父外母,庆奴不合因奸杀害两条性命,押赴市曹处斩。但见:犯由前引,

棍棒后随;前街后巷,这番过后几时回?把眼睁开,今日始知天报近。正是:

但存夫子三分礼,不犯萧何六尺条。

这两个正是明有刑法相系,暗有鬼神相随。

道不得个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后人评论此事,道计押番钓了金鳗,那时金鳗在竹篮中开口原说道:“你若

害我,教你合家人口,死于非命。”只合计押番夫妻偿命,如何又连累周三、张

彬、戚青等许多人?想来这一班人也是一缘一会,该是一宗案上的鬼,只借金鳗

作个引头。连这金鳗说话,金明池执掌,未知虚实,总是个凶妖之先兆。计安即

知其异,便不该带回家中,以致害他性命。大凡物之异常者,便不可加害,有诗

为证:

李救朱蛇得美姝,孙医龙子获奇书。

劝君莫害非常物,祸福冥中报不虚。

 第二十一卷 赵太祖千里送京娘

兔走乌飞疾若驰,百年世事总依稀。累朝富贵三更梦,历代君王一局棋。禹

定九州汤受业。秦吞六国汉登基。百年光景无多日,昼夜追欢还是迟。

话说赵宋末年,河东石室山中有个隐士,不言姓名,自称石老人。有人认得

的,说他原是有才的豪杰,因遭胡元之乱,曾诣军门献策不听,自起义兵,恢复

了几个州县。后来见时势日蹙,知大事已去,乃微服潜遁,隐于此山中,指山为

姓,农圃自给,耻言仕进;或与谈论古今兴废之事,娓娓不倦。一日近山有老少

二儒,闲步石室,与隐士相遇,偶谈汉、唐、宋三朝创业之事。隐士问:“宋朝

何者胜于汉唐?”一士云:“修文偃武。”一士云:“历朝不诛戮大臣。”隐士

大笑道:“二公之言,皆非通论。汉好征伐四夷,儒者虽言其‘黩武’,然蛮夷

畏惧,称为强汉,魏武犹借其馀威以服匈奴。唐初府兵最盛,后变为藩镇,虽跋

扈不臣,而犬牙相制,终藉其力。宋自澶渊和虏,惮于用兵。其后以岁币为常,

以拒敌为讳,金元继起,遂至亡国,此则偃武修文之弊耳。不戮大臣虽是忠厚之

典,然奸雄误国,一概姑容,使小人进有非望之福,退无不测之祸,终宋之世,

朝政坏于奸相之手;乃致末年时穷势败,函侂胄于虏庭,刺似道于厕下,不亦晚

乎!以是为胜于汉唐,岂其然哉?”二儒道:“据先生之意,以何为胜?”隐士

道:“他事虽不及汉唐,惟不贪女色最胜。”二儒道:“何以见之?”隐士道:

“汉高溺爱于戚姬,唐宗乱伦于弟妇。吕氏武氏几危社稷,飞燕太真并污宫闱。

宋代虽有盘乐之主,绝无渔色之君,所以高、曹、向,孟,闺德独擅其美,此则

远过于汉唐者矣!”二儒叹服而去。正是:

要知古往今来理,须问高明远见人。

方才说宋朝诸帝不贪女色,全是太祖皇帝贻谋之善。不但是为君以后,早朝

宴罢,宠幸希疏。自他未曾发迹变泰的时节,也就是个铁铮铮的好汉,直道而行,

一邪不染。则看他《千里送京娘》这节故事便知。正是:

说时义气凌千古,话到英风透九霄。八百军州真帝王,一条杆棒显雄豪。

且说五代乱离,有诗四句:朱李石刘郭,梁唐晋汉周。都来十五帝,扰乱五

十秋。这五代都是偏霸,未能混一。其时土宇割裂,民无定主。到后周虽是五代

之末,兀自有五国三镇。那五国?周郭威、北汉刘崇、南唐李璟、蜀孟昶、南汉

刘晟。那三镇?吴越钱佐、荆南高保融、湖南周行逢。虽说五国、三镇,那周朝

承梁、唐、晋、汉之后,号为正统。赵太祖赵匡胤曾仕周为殿前都点检,后因陈

桥兵变,代周为帝,混一宇内,国号大宋。当初未曾发迹变泰的时节,因他父亲

赵洪殷,曾仕汉为岳州防御使,人都称匡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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