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达格的大纲,而且我们谈论过许多次,我多少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我建议撷取摘要作为后记,我也可以顺便解释他的推论逻辑。”
“很好,但我想先过目。我们不能无中生有。”
“不会有这种事。我会以个人的想法写这一章,并署名负责。我会描述他进行调查、最后写出这本书的心路历程,也会介绍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最后我会再次强调过去这几个月来,他在至少十几次谈话中说过的话。他的草稿中有不少可以引述的东西。我想我可以让这些话听起来很有价值。”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想出版这本书。”爱莉卡说。布隆维斯特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爱莉卡取下老花眼镜放在桌上,摇了摇头,起身从热水瓶里倒了两杯咖啡,又走到布隆维斯特对面坐下。
“我和克里斯特已经做好替代期刊的版面设计。我们先用了预定下一期要刊登的文章,再以自由稿件填补空缺。不过会显得有点零散,没有真正的焦点。”
他们默默坐了片刻。
“你听新闻了吗?”爱莉卡问道。
“没有,我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这是每家电台的头条新闻。第二头条则是关于中央党的一项政治措施。”
“也就是说国内根本没发生什么事。”
“警方尚未公布他们的名字,只说是一对正直的男女。也没有人提到是你发现屍体。”
“我敢打赌警方会尽全力压制消息。这样至少对我们有利。”
“为什么警方要这么做?”
“一般警察最恨媒体炒新闻。我猜大概今晚或明天一早,消息就会走漏。”
“如此年轻又如此愤世嫉俗啊!”
“我们已经不年轻了,爱莉卡。我是昨晚被讯问的时候领悟到的,那个女警员看起来还像个学生。”
爱莉卡无力地笑笑。昨晚她睡了几个小时,但也已经开始感受到身心的煎熬。而且,她马上就要成为瑞典最大报纸之一的总编辑。不行,现在不是向布隆维斯特宣布这个消息的好时机。
“稍早,柯特兹打电话来了。负责初步调查的检察官名叫埃克斯壮,他在今天下午举行了记者会。”
“李察·埃克斯壮?”
“对,你认识他?”
“政治小人。肯定会炒热新闻。这件事一定会闹大。”
“他说警方已经掌握部分线索,希望能很快破案。除此之外,倒也没多说什么。不过现场显然挤满了记者。”
布隆维斯特揉了揉眼睛。
“我脑海中一直浮现着米亚屍体的样子。唉,我才刚要认识他们呢!”
“是哪个疯子……”
“不知道,我已经想了一整天。”
“想什么?”
“米亚是侧面中枪,我看见她颈侧有子弹穿入的伤口,额头有穿出的伤口。达格是正面中枪,子弹从他的额头穿入,从后脑穿出。看起来只开了这两枪,感觉不像是单独行动的疯子所为。”
爱莉卡若有所思地看着工作夥伴。
“那么是什么?”
“若不是随机杀人,就一定有动机。我愈想愈觉得这份稿子是最好的动机。”布隆维斯特指了一下爱莉卡桌上那叠纸。她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接着两人彼此互望。
“也许不是书本身,也许他们打听了太多,结果……我也不知道……也许有人感觉受到威胁。”
“所以雇了杀手。麦可,那是美国电影的情节。这本书写的是剥削者、利用者,它点了警察、政治人物、记者的名……难道你认为是这些人中的某个谋杀了达格和米亚?”
“我不知道,爱莉卡。但我们再过三星期就要付印的书稿,可是瑞典出版界有史以来对非法交易所作的最严厉的告发。”
就在此时,玛琳敲门探头进来,说有一位包柏蓝斯基巡官来找布隆维斯特。
包柏蓝斯基分别和爱莉卡与布隆维斯特握过手后,坐到窗边桌旁的第三张椅子上。他端详布隆维斯特,发现他双眼凹陷,还有一天没刮而长出的胡茬。
“有什么进展吗?”布隆维斯特问。
“也许有。据我了解,昨晚是你发现安斯基德那对男女的屍体,打电话报警的。”
布隆维斯特微微地点点头。
“我知道昨晚执勤警员已向你问过话,但希望你能再澄清几个细节。”
“你想问什么?”
“你为什么那么晚了还去找达格和米亚?”
“这可不是细节,而是一大段故事。”布隆维斯特疲惫地笑了笑。
“我本来在妹妹家参加派对,她住在史托切一个新兴区。达格打我的手机,说他星期四--也就是今天--没有时间来办公室,这是我们原先约好的,他得拿一些照片给我们的美术指导。他告诉我的原因是他们俩决定去米亚父母亲家过周末,而且想一早就出发。他问我能不能早上拿到我家给我。我说反正我住得近,从我妹妹家回家时可以顺路去拿照片。”
“所以你就开车到安斯基德去拿照片?”
“是的。”
“你能不能想出达格和米亚被杀的任何原因?”
布隆维斯特和爱莉卡互瞄了一眼,都没有出声。
“怎么了?”包柏蓝斯基追问道。
“今天我们讨论过这件事,但意见有点不同。其实也不是意见不同,只是不能确定。最好还是不要胡乱臆测。”
“说说看。”
布隆维斯特向他说明达格的书的主题,并提到他和爱莉卡在讨论命案会不会和书有关。包柏蓝斯基沉默了一会儿,思索着这项信息。
“这么说达格打算揭发警察。”
他一点也不喜欢话题起了如此的转变,心里一面想像着有一条“警察的尾巴”在媒体上扫来扫去,引发各种阴谋论的景象。
“不,”布隆维斯特说道:“他打算揭发罪犯,其中有一些刚好是警察。另外也有一两个人和我是同行,也就是记者。”
“你想现在公布这项信息?”
布隆维斯特转头看着爱莉卡。
“没有。”她回答道:“我们一整天都在忙下一期的内容。我们应该会出版达格的书,不过首先要确实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由于出了此事,书必须大规模改写。我们绝不会破坏警方对我们两位友人命案的调查工作,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的话。”
“我得瞧瞧达格的办公桌,不过这里是杂志社的编辑室,若进行全面搜索恐怕有点敏感。”
“达格的资料都在他的笔记本电脑里面。”爱莉卡说。
“我已经整理过他的桌子。”布隆维斯特说道:“有些文件直接指明了想要隐匿身份的消息来源,所以我先拿走了。其他部分你尽管查看,而且我也贴了纸条在桌上,不许员工碰触或移动任何东西。问题是书出版之前,务必保密。我们必须避免内容在警方内部传阅,尤其是我们还要揭发一两名警察。”
该死!包柏蓝斯基暗咒。今天早上怎么不直接过来?但对他们也只是点点头,转换话题。
“好吧。我们想讯问一个和命案有关的人,这个人你应该认识。我想听听你对一个名叫莉丝·莎兰德的女人有何看法。”
布隆维斯特有一度彷佛整个人化身为问号。包柏蓝斯基还注意到爱莉卡以锐利的目光瞥了同事一眼。
“这我就不明白了。”
“你认识莉丝·莎兰德吗?”
“是的,我确实认识她。”
“怎么认识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包柏蓝斯基显然被惹恼了,但也只回答说:“我想问问她有关命案的事。你怎么认识她的?”
“可是……这没道理,莎兰德和达格或米亚都毫无关系。”
“这一点我们会在适当时机作出判断。”包柏蓝斯基耐心地说:“但还是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认识莎兰德的?”
布隆维斯特摸摸下巴的短须,又揉揉眼睛,脑中一片混乱。最后他直视着包柏蓝斯基。
“两年前,我雇用她为我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计划作一些调查。”
“什么样的计划?”
“很抱歉,这点只能请你相信我:这和达格或米亚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早已经结束。任务圆满完成。”
包柏蓝斯基不喜欢听到有人说某某事不方便讨论,即便事关命案也一样,但他决定暂时不去计较。
“你最后一次见到莎兰德是什么时候?”
布隆维斯特稍微停顿之后才开口。
“事情是这样的。两年前的秋天,我在和她交往,这段关系大约在同一年的圣诞节前后结束。后来她就从斯德哥尔摩消失,隔了一年多,我直到上星期才又见到她。”
爱莉卡听了扬起双眉。包柏蓝斯基猜想她也是第一次听说。
“你在哪里见到她?”
布隆维斯特深吸一口气后,快速而简要地说出伦达路发生的事。包柏蓝斯基愈听愈诧异,不确定布隆维斯特的说词有几分真实性。
“这么说你并没有跟她说话?”
“没有,她后来消失在上伦达路。我等了很久,但她一直没回来。我写了字条给她,请她跟我联络。”
“你很确定她和安斯基德那对男女毫无关系吗?”
“我可以肯定。”
“你可以形容一下攻击她的那个人吗?”
“无法详细形容。他发动攻击,莎兰德出手自卫然后逃走。我大概是在四十、四十五码外看见的,当时是深夜,灯光又很暗。”
“你喝酒了吗?”
“我是有点酒意,但并未烂醉。那个人发色有点淡,绑了根马尾,穿着一件暗色的短夹克,肚子很大。我走上伦达路的阶梯时,只看到他的背影,但他打我的时候转过身来了。我依稀记得他的脸颊瘦瘦的,一对蓝色眼睛间的距离很近。”
“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爱莉卡说道。
布隆维斯特耸了耸肩。
“那当中隔了一个周末,你到哥德堡参加那个无聊的辩论节目去了。接着星期一你又不在,星期二我们只匆匆见了一面,这事情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但安斯基德出事后……你竟未向警方提起,这很奇怪。”包柏蓝斯基说。
“为什么要向警方提起?这就好像说我应该提起一个月前在中央地铁站差点被扒的事情一样。我完全想像不出伦达路的事和安斯基德的案子有何关联。”
“但那起攻击事件,你没有向警方报案吗?”
“没有。”布隆维斯特顿了顿。
“莎兰德是个非常低调的人。我原本想报警,但最后还是认为应该由她决定。而且我也想先和她谈谈。”
“但你没有这么做?”
“自从一年前的圣诞节过后,我一直没有和她说过话。”
“你们的……如果可以说是关系的话……是怎么结束的?”
布隆维斯特神色黯然。
“不知道。是她切断和我的联系--而且几乎是在一夕之间。”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如果你指的是争吵之类的话,没有。本来都还好好的,忽然间她不再接电话,然后就从人间蒸发,离开了我的生活。”包柏蓝斯基思索着布隆维斯特的解释,听起来是实话,和阿曼斯基说她从米尔顿安保失踪的情形也相符。一年前的冬天,莎兰德显然遭遇了某些事。他转向爱莉卡。
“你也认识莎兰德吗?”
“我见过她一次。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为什么调查安斯基德命案要问起她?”她说。
包柏蓝斯基摇了摇头。
“犯罪现场有关于她的线索,我只能说这么多。但我承认听到愈多有关莎兰德的事,我愈感惊讶。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
“就哪方面而言?”布隆维斯特问。
“你会怎么形容她?”
“就专业来说,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调查员之一。”
爱莉卡瞟了布隆维斯特一眼,咬了咬下唇。包柏蓝斯基确信这其中还少了一块拼图,而且他们有事瞒着他。
“那私底下呢?”
布隆维斯特这回停顿了许久。
“她是个非常孤单而奇特的人。”布隆维斯特说:“不爱交际,不喜欢谈论自己的事,但也具有强烈的意志力。她有道德感。”
“道德感?”
“是的。她有她自己独特的道德标准。你无法说服她做任何违背她意愿的事。在她的世界里,事情不是黑就是白,可以这么说。”
布隆维斯特的描述再次与阿曼斯基不谋而合。两个男人都认识她,对她的评价也相同。
“你认识德拉根·阿曼斯基吗?”
“我们见过几次面。去年我为了打听莎兰德的下落,请他喝过一次啤酒。”
“你说她是个有能力的调查员?”
“最杰出的。”布隆维斯特回答。
包柏蓝斯基用手指轻敲桌面,一面俯视约特路上川流不息的行人。他感到异常的心烦意乱。法斯特从监护局取得的精神监定报告指出,莎兰德是个严重精神异常且可能有暴力倾向的人,无论从哪方面看来都有精神障碍。而阿曼斯基和布隆维斯特的描述,却与这几年来医学专家们的研究结果呈现迥异的面貌。这两人都承认莎兰德是个怪人,但也都高度肯定她的专业。
布隆维斯特还说自己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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