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告诉我是关于什么事。”
“关于莉丝的未来与幸福。我是她的朋友。”
约纳森心想,来者若不是布隆维斯特他是不会答应的。但此人备受瞩目,不太可能玩什么无聊的把戏。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接受访问,也不会讨论病人的事。”
“我完全了解。”布隆维斯特说。
约纳森于是陪着布隆维斯特到附近一家咖啡馆。
“首先,我不会在任何一篇文章中引述你的话,甚至不会提及你。至于对我而言,这番对话从未发生过。我来是想请你帮个忙,但我得解释原因,你才能决定帮或不帮。”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
“我只请你听我把话说完。你的职责是照顾莉丝的身心健康,而身为她的朋友,我也有同样责任。我没法直捣她的脑袋取出子弹,但我有另一项技能对她的幸福也一样重要。”
“那是?”
“我是个调查记者,我发现了她真正经历的事实。”
“好。”
“我可以大略地告诉你,而你可以自己下结论。”
“好的。”
“我还应该声明一下,莉丝的律师安妮卡——你应该已经见过——是我妹妹,也是我付钱请她为莉丝辩护。”
“我知道了。”
“我显然无法请安妮卡帮这个忙,她不跟我谈论莉丝的事,她必须为她们俩的对话保密。我猜你已经在报上看过有关莉丝的报道。”
约纳森点点头。
“她被描写成精神病患者,还是个不正常的同性恋杀人狂。这全是胡说八道。莉丝不是精神病患者,她也许跟你我一样正常。至于她的性偏好与他人无关。”
“如果我了解得没有错,这件案子已经改变了侦查方向。现在被追捕的杀人嫌犯是那个德国人。”
“据我所知,尼德曼是个毫无道德良知的杀人犯。不过莉丝有敌人,有力又卑鄙的敌人。其中有些是秘密警察。”
约纳森愕然地看着布隆维斯特。
“莉丝十二岁那年,被送进乌普萨拉的儿童精神病院。为什么呢?因为秘密警察不计代价想要守住的一个秘密,被她揭开了。她的父亲札拉千科——也就是在你们医院被杀的波汀——是苏俄的叛逃者,是间谍,是冷战的遗物。他还年复一年地殴打莉丝的母亲。莉丝满十二岁时出手还击,趁父亲坐在车内,朝他丢掷了一颗汽油弹。她就是为此被关。”
“我不懂。如果她企图杀死父亲,让她接受精神治疗当然是名正言顺。”
“我的故事,我要发表的故事是秘密警察知道札拉千科会打妻子,他们知道莉丝受到什么刺激才做这种事,却仍选择保护札拉千科,只因为他能提供珍贵情报。于是他们伪造了诊断书,让莉丝非住院不可。”
约纳森满脸狐疑,布隆维斯特看了忍不住笑起来。
“一切细节我都可以提出证明,我还要赶在莉丝开庭的同时写出完整的叙述。相信我,这将会引起轩然大波。请你记得一件事,激怒莉丝的那番殴打让她母亲下半辈子都得住院。”
“好,请说下去。”
“我要揭发为秘密警察作恶,帮着将莉丝埋葬在精神病院的两个医生,要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其中一个还是德高望重的人。但我说过,我掌握了所有的证据。”
“如果有医生卷入这种事,那真是整个医界之耻。”
“我不认为有必要归罪于群体,这只和直接涉入的人有关。秘密警察也是一样。我绝对相信在秘密警察界也有优秀的人才,这只是一小部分的阴谋者。莉丝十八岁时,他们又再度想把她关进医院,这次没有成功,她反而有了监护人。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一开庭,他们就会再一次极尽所能地污蔑她。我或者应该说我妹妹安妮卡将会尽力让她获释,也让法院撤销她目前还存在的失能宣告。”
“我明白。”
“不过她需要弹药,这就是这项策略的背景。也许我应该再提一点,警局里有几个人其实是站在莉丝这边,但对她提起控诉的检察官却不然。总之,莉丝在出庭前需要帮助。”
“可我不是律师。”
“对,但你是莉丝的医生,你能见到她。”
约纳森眯起眼睛。
“我想请你帮忙的事不但违反医德,说不定也是违法。”
“是吗?”
“但是就道德面而言,这么做是对的。她的宪法权利被那些理应保护她的人给剥夺了。我给你举个例子。莉丝不能会客、不能看报或与外界沟通。检察官还强制她的律师不得对外泄密,安妮卡遵守了规定。然而,检察官自己却是记者的主要消息来源,媒体才会不断写那些乱七八糟的报道。”
“真是这样吗?”
“比方说这则新闻吧。”布隆维斯特拿起一星期前的一份晚报。“调查小组内部的消息来源声称莉丝精神失常,导致这份晚报臆测她的精神状态。”
“我读过这篇报道,全是胡说。”
“这么说你不认为她是疯子。”
“这点我不予置评。但我确实知道她没有作过精神状态评估。所以这篇文章是胡说。”
“我可以确切地向你证明泄漏这项消息的人是一个名叫法斯特的警员,他在埃克斯壮检察官手下做事。”
“喔。”
“埃克斯壮会想方设法让审讯时禁止旁听,那么外人便无从得知也无法衡量对莉丝不利的证据。但更糟的是……因为莉丝遭检察官隔离,将无法作充分的准备为自己辩护。”
“这不是应该由她的律师来做吗?”
“如今你想必也推测到了,莉丝是个很奇特的人。我在无意中发现她的一些秘密,却不能告诉我妹妹。但莉丝应该可以选择开庭时要不要加以利用。”
“我明白。”
“为了让她能这么做,她需要这个。”
布隆维斯特将莎兰德的奔迈T3掌上电脑和一个充电器放在两人之间的桌上。
“这是莉丝的火药库中最重要的武器,非给她不可。”
约纳森难以置信地看着电脑。
“为什么不交给她的律师?”
“因为只有莉丝知道如何取得证据。”
约纳森坐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碰电脑。
“我来跟你说一两件有关泰勒波利安医师的事吧。”布隆维斯特说着从公文包抽出一个活页夹。
星期六晚上八点刚过,阿曼斯基离开办公室,徒步走到位于圣保罗街的索德区犹太会堂。他敲开门后自我介绍,开门的拉比本人请他入内。
“我和一个认识的人约在这里碰面。”阿曼斯基说。
“在楼上,我带你去。”
拉比给了他一顶小圆帽,阿曼斯基略一迟疑才戴上。他是在伊斯兰教家庭长大,戴着这个感觉很蠢。
包柏蓝斯基也戴着小圆帽。
“你好,阿曼斯基。谢谢你来。我向拉比借用一个房间,我们可以安静地谈谈。”
阿曼斯基坐到包柏蓝斯基对面。
“你这么神秘兮兮的,应该有特殊原因吧?”
“我就不兜圈子了。我知道你是莎兰德的朋友。”
阿曼斯基点头承认。
“我需要知道你和布隆维斯特打算捏造什么来帮她。”
“我们为什么要捏造什么呢?”
“因为埃克斯壮检察官问了我十几次,你们米尔顿安保到底对莎兰德的案情调查知道多少。他不是随口问问,而是担心你们会爆出什么震撼弹……震撼媒体。”
“原来如此。”
“既然埃克斯壮这么担心,就表示他知道或是怀疑你们在酝酿什么计划,否则至少是和某个心存怀疑的人谈过。”
“某人 ?'…'”
“阿曼斯基,别耍把戏了。你知道莎兰德在九十年代初曾遭受司法不公的对待,我只怕一旦开庭又要旧事重演。”
“你是民主国家的警察,如果你有这样的情报,就应该采取行动。”
包柏蓝斯基点点头。“我也正打算这么做。但问题是:怎么做?”
“你说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和布隆维斯特在打什么算盘。我猜你们不会只是坐在那里无所事事。”
“事情很复杂。我怎么知道能不能信任你。”
“布隆维斯特发现一份一九九一年的报告……”
“我知道。”
“我已经拿不到那份报告了。”
“我也是。原本在布隆维斯特和他妹妹——也就是莎兰德现在的律师——手中的两份报告都不见了。”
“不见了?”
“有人闯入布隆维斯特住处偷走他那份,而安妮卡则是在哥德堡被人偷袭击倒在地,报告也被抢了。两件事都发生在札拉千科遇害那天。”
包柏蓝斯基沉默良久。
“为什么我们还没听到消息?”
“布隆维斯特是这么说的:出版的好时机只有一个,坏时机却数不胜数。”
“可是你们两个……他打算出版?”
阿曼斯基轻轻地点了点头。
“在哥德堡被偷袭,在斯德哥尔摩被闯空门。同一天。”包柏蓝斯基说道:“这表示我们的对手很有组织。”
“我恐怕还得再提一下,我们知道安妮卡的电话遭到窃听。”
“一大串的罪行。”
“问题是:谁干的?”
“我也很好奇。最可能还是秘密警察,他们有理由不让毕约克的报告曝光。可是阿曼斯基……我们现在说的是瑞典秘密警察,一个政府单位。我不敢相信他们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我甚至不相信他们有做这种事的技能。”
“我自己都觉得难以消化,更别提还有人晃进索格恩斯卡医院,轰掉札拉千科的脑袋。在此同时,报告的作者毕约克也上吊了。”
“所以你认为这一切背后有一只黑手?我认识哥德堡负责调查的警官埃兰德。他说所有的迹象都显示这起命案完全是一个生病的人一时冲动之举。我们彻底查过毕约克的住处,一切线索也都指向自杀。”
“古尔博,七十八岁,罹患癌症,最近在接受忧郁症的治疗。我们的行动组长约翰·弗雷克伦查过他的背景。”
“结果呢?”
“他四十年代在卡尔斯克鲁纳当兵,后来研读法律,成了税务顾问。在斯德哥尔摩开了三十年的事务所,很低调,秘密客户……如果真有客户的话。一九九一年退休。一九九四年搬回老家拉赫尔姆。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有一两个令人惊讶的细节。弗雷克伦到处都找不到古尔博的资历。任何报纸或专业期刊都没有提过他,也没有人能告诉我们他有哪些客户。就好像律师界从来没有这个人存在。”
“你的意思是?”
“秘密警察是很明显的关联。札拉千科是苏俄叛徒,除了秘密警察之外还有谁会照顾他?接下来是将莎兰德关进疗养院的共谋问题。现在又出现闯空门、偷袭和电话窃听。我个人并不认为秘密警察是幕后黑手。布隆维斯特称他们为‘札拉千科俱乐部’,也就是一小群脱离蛰伏期、躲藏在国安局某个阴暗角落的冷战分子。”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包柏蓝斯基问。
第十二章
五月十五日星期日至五月十六日星期一
国安局宪法保障组负责人托斯登·艾柯林特警司缓缓转动着手上那杯红酒,一面仔细聆听米尔顿安保总裁说话。阿曼斯基毫无预兆地来电,并坚持邀请他星期六到他利丁粤的住处用晚餐。他妻子蕾娃准备了美味的炖菜,他们吃得很开心,也彼此客客气气地闲聊天。艾柯林特猜不出阿曼斯基有何用意。餐后,蕾娃坐到沙发上看电视,留下他们俩在餐桌旁说话。阿曼斯基这才开始说起莎兰德的事。
艾柯林特和阿曼斯基是在十二年前,因某位国会女议员受到死亡恐吓而结识的。当时女议员向党召集人反应此事,国会保安队立刻接获通知,不久也引起秘密警察的注意。在当时,贴身护卫组是所有秘密警察单位中预算最低的单位,但国会议员只要公开出现便会全程受到保护。至于下班后则只能自求多福,而这却也是她最可能遭受攻击的时间。于是女议员开始怀疑秘密警察的保护能力。
某天晚上当她回到家,发现有人闯入她家在客厅涂写淫言秽语,还有在她床上手淫的痕迹。她随即聘用米尔顿安保负责她的人身安全,却并未将自己的决定通知秘密警察。第二天早上,她按照预定行程要前往泰比某间学校时,政府的保安人员与她的米尔顿保镖起了冲突。
那时艾柯林特正是贴身护卫组的代理副组长。他不喜欢看到私人恶霸保镖做政府部门该做的事,却又不得不承认议员有充分的理由抱怨。不过他没有让问题恶化,反而请米尔顿安保总裁吃饭。他们一致认为情况可能比秘密警察所预料的还严重,艾柯林特也了解到阿曼斯基手下的人不仅有做这份工作的技能,而且受到精良的训练,甚至还有更好的装备。最后他们协议让阿曼斯基的人担任保镖,秘密警察则负责犯罪调查与支付酬劳,解决了眼前的问题。
这两人发现自己都十分欣赏对方,后续几年当中双方也合作愉快。艾柯林特很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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