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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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风云-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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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简单化,不过也相当不错了。”斯鲁特颇感兴趣,但他朝附近的几张桌子瞟了一眼,显得有些不自然。

“那好。这些可爱的柏林人喜欢这个家伙。对吧?他们投他的票,跟他走,向他致敬,向他欢呼。不是吗?这是怎么回事?这难道不奇怪吗?他怎么成了他们的领袖?他们难道没有读过他写的那本书吗?他们怎么没有把他送进疯人院去?他们难道没有精神病院吗?要是不把这个家伙送进疯人院,那该送什么人呢?”

斯鲁特一边装烟斗,一边朝他周围的人张望。他发现没有人偷听,才放下心来,然后小声说:“你难道现在才发现阿道夫·希特勒的疯病吗?”

“我被一个德国人在脑袋上打了一枪,这才引起我的注意。”

“你从《我的奋斗》里是学不到什么东西的。那只是茶壶里冒的气泡,浅薄得很。”

“那你了解希特勒和德国人吗?”

斯鲁特点燃烟斗,朝空中凝视了好几秒钟,然后露出学究式的谦逊的微笑说:“我有一种看法,这是经过一番研究得出的结论。”

“能讲给我听听吗?我很感兴趣。”

“说来可就话长了,拜伦,而且很复杂。”斯鲁特又朝四下看了看。“另外找时间,换个地方讲吧,现在……”

“那你能告诉我该读哪些书吗?”

“你当真要看?你一定会觉得很枯燥。”

“凡你推荐的书,我一定都看。”

“那好,把你那本书给我。”

斯鲁特在《我的奋斗》一书的扉页上,用波兰出产的紫墨水开列了一张作者和书名的名单,整整齐齐的斜体字写满了一页。拜伦顺着名单溜了一遍,心里不觉一沉,这些条顿作家都是他没有听说过的,接着是晦涩的书名,有些举了两本书:费希特、史雷格尔、阿恩特、雅恩、鲁斯、弗里斯、门采尔、特赖赤克、默勒、范·登·布鲁克、拉加德、朗本、施彭格勒……

名单上有几个名字是他在哥伦比亚大学读现代文明史课程时碰到过的,此刻象灰色面团里的一粒粒葡萄干似的映入他的眼帘:马丁·路德、康德、黑格尔、叔本华、尼采。他记得这门课最头痛,象天书一样。他从跟他要好的同学那儿弄来一本揉得又破又脏的课堂笔记,临时抱佛脚啃了一个通宵,考试成绩得了个“D—”。

斯鲁特用力划了一道线,又加了许多同样生僻的作家的名字:赞塔雅那、曼、维布仑、勒南、海涅、柯尔奈、劳希宁。

“这道线以下都是评论家,”他一边写一边说。“这道线以上是希特勒的一些德国先驱。我想你必须先了解这些人,然后才能了解他。”拜伦阴沉地说:“是吗?这些哲学家也需要了解?黑格尔、叔本华也要了解?为什么?连马丁·路德也要了解,干什么?”

斯鲁特相当得意地望着这张名单,又添了一两个名字,一边用力把烟斗吸得咝咝直响。“我认为希特勒和他的纳粹主义是从德国文化的核心中产生的,也许是一个肿瘤,但却是德国特有的症状。这是某些有见识的人说服我持有这种见解的。他们坚持只要具备同样的条件,任何地方都会产生这种情况;比如,在一次重要的战争中失败、条件苛刻的和约、毁灭性的通货膨胀、大批失业、共产主义日益增长、无政府主义的

泛滥等等,都将导致盅惑者出现和产生恐怖统治。不过我……”

侍者走过来,在他送上食物的时候,斯鲁特紧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这位外交官一边喝咖啡,一边吃点心,他一直目送侍者消失在视线以外,才用很低的声音继续他的谈话。

“不过我不相信。我认为,如果不在十九世纪日耳曼思潮:浪漫主义、国粹主义以及整个渊源中寻找纳粹主义的根源的话,是不可想象的。它包含在这些书中。如果你不打算逐字逐句读,比如,黑格尔的《历史哲学》,那你就放弃。这是基础。”他把书推到拜伦面前,打开扉页。“来吧,这是个开始。”

“泰西塔斯①?”拜伦说。“为什么要读泰西塔斯的书?他不是一位罗马的历史学家吗?”

①泰西塔斯(55?—117),罗马历史学家。

“是的。你知道阿米纽斯和条顿堡森林战役吗?”

“不知道。”

“那是公元九年,拜伦,日耳曼一位叫阿米纽斯的军事领袖一举将罗马人永远阻止在莱茵河岸,从而保全了欧洲腹地的原始圣堂。这甚至是世界史上的一件大事。它导致罗马的最后灭亡,到今天还影响整个欧洲的政策和战争。我是这样认为的,因此,我想你应该看看泰西塔斯关于这次战役的描写。这些东西你愿意看也可以,不愿意看也可以。”

拜伦眯缝着眼睛,聚精会神地频频点头。“这些书你全都看过吗?每本都看过?”斯鲁特嚼着烟斗,带着嘲弄的意味朝这位年轻人望了望。

“我尽管没有完全记住,但是,不错,我都看过了。”

“我猜想,你实际上是想对我说,让我少管这些闲事,这些应该是获罗兹奖学金的学者们去研究的题目。”

“我完全没有这种意思,不过这确是个难题。好了,拜伦,我现在去大使馆都有点晚了。你到底跟不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将在星期四飞往奥斯陆,再从那里去伦敦。然后看机会,乘驱逐舰、货船、远洋邮船,也许坐飞机途经里斯本,反正赶上什么是什么。”

拜伦说:“娜塔丽有什么打算呢?她后来有点跟我犯脾气了,不愿意跟我多说话。”

斯鲁特看了看表。“她跟我也闹别扭,爱理不理的。我真是不知道。”他迟疑起来。“我想告诉你一点别的事。你也许不爱听,也许不相信。但事实如此,也许你还是知道更好一些。”

“你只管说吧。”

“我向她问起你,问起你是否打算回锡耶纳。她回答说:‘我可不希望他回去。我从心眼里盼望我永远再也不跟拜伦·亨利见面,你如果有机会,请转达我的话,并问候他。’你觉得奇怪。她走之前,你们吵过架了吧?我敢肯定,你们争吵过了。”

拜伦镇定一下神色,说:“也没有当真吵过。不过她好象脾气坏到极点了。”

斯鲁特说:“她情绪不好。她说坐了一路火车腰酸背痛,就是因为这个。她说这话多半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她很感激你。跟我一样,我的确也感激你。”拜伦摇了摇头。“说实在的,我对她从来都摸不透。”

斯鲁特朝帐单瞟了一眼,把压在茶碟下边的五颜六色的马克收起来,一面说:“好了,拜伦,你看,咱们没时间来讨论娜塔丽·杰斯特罗了。我只想对你说,自从两年前在伏尔泰码头的一次非常无聊的鸡尾酒会上第一次见到她以后,我心里就从来没有过一刻平静。”

“那你为什么不娶她呢?”斯鲁特准备站起来的时候,拜伦说。

这位年龄大些的人又坐回到椅子里,盯着拜伦看了好几秒钟。“是这样,拜伦,只要她同意,我也不能肯定说我就不娶她。”

“噢,她会同意的。听我说,我想,我多半留在这里跟家里人团聚团聚。我不去奥斯陆。”

斯鲁特站起来,伸出手。“我们你的护照等等交给你父亲的管家。祝你幸运。”

拜伦一边握手,一边指着《我的奋斗》说:“我非常感谢你的一席讲话和这张书单。”

“这也作为你对我帮忙的一点点回报吧,”斯鲁特说。

“在你离开柏林之前,如果知道娜塔丽的行止,”拜伦说,“你是否能告诉我一下?”

斯鲁特一边用烟斗拍打手掌,磕掉烟灰,一边说了句“一定”,随后匆匆消失在人行道上的人群中。拜伦又要了一杯代用品的咖啡,打开《我的奋斗》,这时咖啡馆乐队奏起一支愉快的奥地利民间舞曲。

第16章

维克多·亨利在美国期间,他妻子竟然堕入了情网;这是二十五年来,即使她丈夫在国外的时间更长些,也没有发生过的事。战争一爆发,她觉得有那么一种解放的味道。她四十五岁了,突然感到自己长期遵循的生活准则有些过时了。整个世界都在摆脱旧的束缚,她为什么就不放松一下,也就稍稍放松那么一点点呢?罗达·亨利并没有把这种内心的斗争说出来。但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也就照办了。

她以前很漂亮,而且一直保持着她的美貌,因此她总是常常引起男人对她的注意,也就不乏招惹是非的机会。但是她跟帕格·亨利对她一样,始终对他坚贞不渝。她喜欢上教堂,唱赞美诗和祈祷都很虔诚,她相信上帝,把耶稣基督当作自己的救世主,不过她也从来不是陷得很深,她深信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应该真诚,有良好的品德。海军军官太太们闲聊天的时候,把那些不忠实、品格不好的人骂得一钱不值,罗达骂起她们来,也是最厉害的。

除开一些普普通通的接吻之外,朦胧的过去,只有一件事多少损坏了她那否则将是非常完美的记录。一次,在马尼拉,帕格出海参加舰队演习去了,罗达在军官俱乐部的舞会上,多喝了些香槟酒,基普·托莱佛送她回家,竟想动手去脱她的衣服。梅德琳当时还在襁褓之中,正好被噩梦惊醒,哭起来,算是解救了她。等她把梅德琳哄得不哭了,自己也开始清醒过来。酒醒之后,她对基普没有流露丝毫责备的意思,换上一件很得体的长睡衣,有意识地把他赶出家门去了。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毫无疑问,第二天早晨基普也跟她同样感激梅德琳。在海军中维克多·亨利实际上是他最不敢冒犯的人。

从这以后,罗达见了托莱佛总有点躲躲闪闪。她常常想,要是梅德琳不醒,不知会出什么事。她当真会将错就错吗?那样的话她将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可是,她永远不会知道了;她不打算自寻烦恼了;那次应该归咎于喝酒。但是,想到不是老帕格,而是另外一个男人给她脱衣服,她还是有那么一种愉快的感觉。罗达把这保留在记忆里,深深埋藏到心底。

巴穆·柯比博士腼腆、严肃,长相丑陋,已经五十四、五岁了。罗达专门为他设了晚宴,晚宴后她在跟萨丽·福莱斯特评论客人时,下结论说柯比属于“脑筋特别可怕”的那类人。仅仅出于社交上的礼貌,她在酒会上用她往常卖弄风情的话去挑逗他,结果还是白费。“柯比博士,既然你的朋友、我的丈夫不在,我就让你坐在我的右边了,咱们可不要错过了大好时机呀。”其实事情几乎就这样完结了。罗达最讨厌这种拘谨的人。但是,吃晚饭的时候,他偶然讲到第二天要到勃兰登堡一家工厂去。罗达提出来要开车送他去,一方面,她长期以来就想观光一下这个中古的城市,同时,从某种意义上讲,柯比也是她丈夫的客人。

途中,他们在旅馆彬彬有礼地吃了一顿沉闷的午饭。几杯摩泽尔葡萄酒下肚,柯比兴奋起来,开始讲他自己和他的工作。跟帕格共同生活,罗达已经学会听懂技术性的谈话了,因此当她向巴穆·柯比提出一个很细致的问题时,柯比突然笑了。她以前好象从来也没见过他有笑容。满嘴大板牙,一笑就露出牙龈。他笑得很粗犷,象一个知识渊博、胃口很好的男人,笑得一点不惹人讨厌,但象他这样一位刻板的工程师,这样一笑,就叫人吃惊了。

“你真的很关心吗,亨利太太?”柯比博士说。“我很愿意源源本本讲给你听,只是我很担心因此惹一位漂亮的女人腻烦。”

他这一笑、他的话以及讲话的声调都说明,他对她的卖弄风情并不是完全不加理睬,与此相反,他很喜欢她。她有些慌张,用手摸了摸头发,卷了卷她那白皙的小耳朵旁边的波浪。“说老实话,我觉得都太有意思了。你尽量说得浅近些吧。”

“好的,这可是你自找麻烦。”

他仔细给她讲磁力扩大器,他称它为“磁伞”,这种设计专供电力很高的情况下准确控制电压和电流用的。罗达接连提了几个很内行的问题,很快就弄清关于柯比的一些基本情况。他在加利福尼亚工学院写了以电磁学为题的毕业论文。四十岁的时候,他放弃了在通用电气公司或威斯丁公司担任工程师的机会,决定自己投资制造磁力扩大器。长期以来为筹集资金弄得他焦头烂额,到现在才算刚刚偿清债务。战争工业需要大量磁力扩大器,而在这方面要数他是泰斗了。他来到德国,因为在某些部件的质量上德国超过了美国。他是来学习他们的技术,并购买他们的镍合金丝。

她还了解到他已经丧偶,而且已经当祖父了。他谈到他去世的妻子,随后两人又推心置腹地谈到自己孩子们的优缺点。柯比一旦克服自己腼腆的心理状态之后,就跟大多数男人一样,喜欢谈论自己。他讲到资金给他造成的重重困难以及最后获得的巨大成功,把她深深地迷住了,她忘记了羞怯,谈话兴致很好,而且讲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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