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还在到处给你张罗。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吧。”
“下一次吧,黑猩猩。”
帕格把信投进俱乐部信箱,走到阳光底下。一块石头从他的心上落下。拜伦安然无恙!不管怎么样,黑猩猩会帮助他出海去的。他漫步穿过海军基地走到海边,心中琢磨着自己运气的急转。在加油的码头边,粗大的输油管象血脉一样在跳动,“诺思安普敦号”就在这里靠着加油。
帕格离开拉金的办公室时,竭力克制想看一看这艘巡洋舰的欲望。他认为,在还没有接到命令之前先踏上甲板,可能是不吉利的。现在不管那一套了。他想走上舷梯,到上面看看;但是看什么呢?他曾经在一艘姐妹舰“切斯特号”上服役过一年半。这种船是漂亮的,他心中这样想,脚步顺着码头在乱哄哄的“诺思安普敦号”旁边蹓跶过去;舰上正在装载战斗巡逻用的弹药、冷冻食物和汽油——漂亮的船,但却是混血的杂种,是政治与造船业不健康杂交的产物。
帕格认为《华盛顿条约》是个荒谬愚蠢的玩艺儿,它早在一九二二年就束缚了美国的手脚,把巡洋舰的吨位限制在一万吨以下,大炮口径限制在八英寸以下。但是舰身的长度却不加限制。结果就产生了这种杂种——一种过分扩大了的驱逐舰,长度跟战列舰一样,但钢铁重量只及战列舰的四分之一,船梁细长,装甲单薄,火力中等。它们的任务是进行侦察,袭击商船,并跟敌方巡洋舰作战。日本的十艘战列舰中不论哪一艘,都能把“诺思安普敦号”轰成齑粉;它也经不住鱼雷的攻击,除非有完备的控制破坏装置。跟“加利福尼亚号”相比,“诺思安普敦号”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不过,帕格心里想,如果能把它弄到手,他还是很高兴的。看着这艘巡洋舰为战斗任务而装载豆子、炮弹和汽油,令人非常兴奋。黑猩猩说得对,作战处是晋升的捷径。但是,眼前为了振奋精神,帕格觉得他自己本身这条船也需要装些豆子、炮弹和汽油了。
他驾车回家。在卧室的书桌上,有一份揉皱了的西方联合电报公司电报,上面别着一张手写的便条:
发件人:杰妮丝
收件人:公公
题目:杂事
1.万一有什么事,我和维克在吉勒特家里。回家吃晚饭。
2.华伦来过电话,不回来了。他们黎明出击。
3.“加利福尼亚号”的文书送来了附在后面的电报。说是在基地转了好几天,刚刚才转到他们海滨办公室的。
4.问好。他拆开了电报。
最亲爱的刚从收音机中听到日本进攻极度震惊万分焦虑前函荒谬愚蠢太不合时宜极端惭愧非常痛心万望宽恕祝安康
盼电复爱罗
他坐在那里看电报,严肃地点着头。真是活龙活现的罗达!他简直可以听到罗达打电话口授电文的声音:“极度震惊,万分焦虑,前函荒谬愚蠢,太不合时宜。极端惭愧,非常痛心……”帕格怀疑这是扔给狗的一根骨头。他熟悉罗达的突然爆发的懊悔。她干了某种令人厌恶的事情之后,从来没有象这样马上变得如此温柔过。这个长处帮助她度过不少崎岖的险境;她打电报的动机完全可以说是诚恳的。不过,补救的过程将是漫长的,即便说已经开始。现在他们的婚姻象是打捞“加利福尼亚号”的工作。他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她,因此他把电报丢进了书桌抽屉,跟她为之道歉的那封“前函”放在一起。
吃晚饭时,帕格喝了不少雪利酒,随后又喝了不少白兰地。杰妮丝不断地给他斟酒,他都感激地接受了。他知道,不这样他是无法入睡的。酒精起了作用,他简直记不清怎样上了床。早上四点钟,他突然醒来,心想,还不如去看“企业号”出航哩。他悄悄地穿上衣服,一声不响关上了外面的门,坐上汽车,向观察哨开去。
黑暗对珍珠港发了慈悲。炸毁的战列舰一艘也看不见。笼罩在头上的是一片黝黑多星的晴空,猎户星座正在西方下沉,金星闪耀在东方,高悬在一道狭长的红光之上。只有海风里淡淡的一点烟味,暗示着下面那个大灾难的场面。但是东方逐渐发白,曙光掠过港湾,不久之后,破坏与耻辱又一次暴露了出来。起先,那些战列舰仅仅是一些模糊的轮廓;但是在众星消失之前,就已经可以认出太平洋作战舰队,影影绰绰沿福特岛排成两行,已成了被击沉的破船;而占行列首位的,就是美国海军的“加利福尼亚号”。
维克多·亨利从这幅可憎的景象转过脸去,抬头望着苍穹,看见金星和最亮的几颗星:天狼星、御夫座一等星、小狗座第一号星那些古老的导航星仍在那里发光。那种常有的对宗教的敬畏感涌上了他的心头,使他感到在这个可怜渺小的地球之上有位上帝。他几乎可以想象天父上帝悲哀而惊异地俯视着这一片灾害。在这么美好富饶的世界上,他的儿女们除了从地上掘出铁块制成庞大古怪的机器用以互相摧毁之外,难道找不到别的有益的事可干了吗?然而,这种疯狂就是世道。他把一辈子的工作岁月都献给它了。现在他又要为它而冒生命的危险。为什么呢?
因为另一些人也是这样子的,他这么想。因为亚伯的隔壁邻居是该隐①。因为尽管有那么多糟糕的缺点,美利坚合众国不仅是他的祖国,还是世界的希望。因为既然美国的敌人掘起铁块制成了致命的武器,美国也得同样做,并且要做得更好,不然就得死亡。也许这种恶性循环会随着这头一次的真正世界大战而结束。也许要等到基督的又一次降生而结束。也许永远不会结束。
①亚伯是亚当和夏娃的次子,该隐是长子。亚伯后为其兄该隐所杀。事见《圣经·旧约·创世记》。
可是他生活在一九四一年。下面,在逐渐明亮的曙光中,躺着他自己的沉船和他自己的被击毁的舰队。这件事是内行的水手和飞行员干的——而且干得还真叫出色——他们是奉与希特勒合作的那些政客之命干的。不把这个魔鬼打得一口气都不剩,世界就不能够朝着理智的生存前进一英寸。现在除了打赢这一仗之外,别无他途。就在维克多·亨利这样沉思的时候,“企业号”在驱逐舰和巡洋舰——包括“诺思安普敦号”在内——护航之下,在晨曦中驶下海峡水道,向大海驶去,带着他的大儿子进入战斗。
回到家里,他看见杰妮丝穿得整整齐齐。“嘿!到什么地方去吗?”他说,“我以为你还在睡觉呢。”
“哦,维克咳嗽,老拖着不见好。我要带他到基地医务所去检查检查。你刚刚错过了拉金上校给你打来的电话。”
“黑猩猩吗?这么早?”
“是的,他给你留了一个口信。他说:‘她完全是你的啦。’”
维克多·亨利一下子坐到一张椅子上,脸上一副茫然吃惊的神气。
“我希望是好消息吧?”杰妮丝问。“他说你会明白的。”
“‘她完全是你的啦’?那就是全部的口信吗?”
“是那样。他说,不到中午,他不会回到办公室,但是他相信,你是想马上知道这个消息的。”
“哦。倒是挺不错的消息。咖啡好了吗?”
“已经好啦。梅安娜会给你做早饭的。”
“不,不用啦。光要咖啡就行啦,谢谢你。我说,杰妮丝,你要路过西方联合电报公司,能替我给罗达打个电报吗?”
“当然可以。”
维克多·亨利伸手拿了电话旁边的便条簿,草草写道:信随后到很好刚开始战斗。看了他递给她的一小张纸,杰妮丝咧开嘴,撒娇似的嫣然一笑。
“有什么毛病吗?”帕格问。
“加个‘爱’字怎么样?”
“当然好。谢谢,琴。你给加上去吧。”
杰妮丝带了孩子离开的时候,帕格拿起电话,打给太平洋巡洋舰分队指挥官。他对杰妮丝的挥手告别只报以一个冷淡的、出神的微笑。杰妮丝随手关上了门,她心里想,再也没有什么比打这个电报这件小事更能说明这位严肃淡漠的公公的为人了。你还得提醒这个人,他是爱他妻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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