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这天太阳出来后的三个钟头里,隆设法回避元首对地面作战趋势提出的唠唠叨叨的生硬问题。然后他说出了他的判断:北方干得不错,比原来计划的还好;中央更好;南方很糟。这证明是正确的估计,此后很长一段时期希特勒对这个鹰钩鼻将军很有好感。
在这里,这些玩牌的巨人摊开了最初的几张牌。希特勒和他的参谋人员猜测俄国人会在中央,在普里皮亚特河沼泽地以北集结最强的力量以保卫首都。但是那个部署俄国军队的人——斯大林,或者那些给他出主意的将军,却打赌德国人会把主力冲向南方,占领乌克兰产粮区和高加索油田。这种判断可能是读了《我的奋斗》而形成的;希特勒在书里公然说占领这些地方是他毕生的目标。不管怎么样,俄国的防御力量最大部分集结在沼泽地的南边。因此,战线就不平衡了。德国人发现自己在南方前进很慢,但是冲向莫斯科却意外地容易。他们前面的第一个俄国大城市是明斯克。
太阳在罗马升起的时候,埃伦·杰斯特罗已经在高雅旅馆他房间里的写字桌上工作了。现在,杰斯特罗博士写的这本关于君士坦丁大帝的著作只差四、五章了,他心里很高兴。象平时一样,正八点钟的时候,同一个侍者送来了同一样的早餐。杰斯特罗吃完早餐,又回到写字桌上,一扇卧室的门很响地开了,娜塔丽穿着一件粉红色浴衣,摇摇摆摆走了进来。由于怀孕,她不但身体显得臃肿,连脸颊和眼窝都陷了下去,嘴显得更大了。
“天啊,你听到最新消息了吗?”
“发生什么好事情了?”
“要看怎么说了。德国人侵入俄国了。”
“什么!真的吗?”
“就是八点钟的新闻说的。”
“唉呀,”杰斯特罗摘下眼镜,用手帕擦着。“那么,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黎明。”
“真怪!这个长小胡子的坏蛋真干起来了,是吗?又是一个两条战线的战争!”
娜塔丽走到放着剩余早餐的有小轮子的茶几跟前。“咖啡还热吗?”
“热的,你喝吧。”
“医生叫我在检查之前不要吃东西,可是我受不了。我饿得要命。”娜塔丽喝着咖啡,狼吞虎咽地吃一块甜面包。“你最好给大使打个电话。”
“我也这么想。不过俄国远着呢,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的确,想想希特勒进入俄国后越战越弱,也挺有意思。但愿他是走拿破仑的老路。”
“如果芬兰牵了进去,这条‘伐亚莎号’就走不了。”
“天哪,真的。你完全对。芬兰有什么消息?”
“我没听说。”娜塔丽沉重地在一张椅子里坐下,环视着这个宽畅的房间,四周是深红色丝绒椅子和沙发、镀金框架的镜子,还有大理石雕像。“天哪,这套房间真闷气。要能离开该有多美啊!”
“亲爱的孩子,这房子挺宽畅,而且我们只给两个小房间的价钱。”
“我知道,我知道,为什么不呢?旅馆里空着,只有德国人。这叫我毛骨悚然。”
“我想每个旅馆都有他们。”
娜塔丽神色忧郁地说:“当然。昨天我在电梯里认出了一个秘密警察人员。拜伦和我在里斯本看见过他。我知道就是那个人。在他的额角头上他有这么样一个难看的伤疤。”她伸出一只手指画了个“L”形状。
“当然是碰巧。他认出你了吗?”
“他盯着我看了一眼。”
“我看没有什么关系。这种人见到活的东西都盯着看。那么,医生昨天怎么说来着?一切正常吗?”
“是的。”她含含糊糊地说。“他要我再检查一次。现在我去躺一会儿。”
“还上床去?”
“他叫我多休息。约的时间要到中午。”
“好吧。这一章就可以誊清了。”
“埃伦——”娜塔丽顿了一会儿,咬着下嘴唇,“——他叫我暂时不要打字。我背脊累。等这阵疲劳过去以后吧。”
“我明白。”杰斯特罗叹了口气,环顾一下这个房间。“我同意,这个地方并不那么特别舒服。我一想到我那可爱的房子空空荡荡……娜塔丽,你认为这场俄国的战争会使事情根本改变吗?我是说——”
“老天爷,埃伦,”娜塔丽很不满意地脱口说,“你的意思是要说你还能和德国人留在同一块大陆上吗?”
“亲爱的孩子——”杰斯特罗做了个十分犹太式的姿势,弯着肩膀举起两只手摇着,“——不要对我不耐烦。上一次大战的时候你还是个婴孩,但是对我说来这两次战争之间只过了一忽儿时间!不过是停战了一会又继续打。你想,那时候听到多少什么德国鬼子把比利时的婴儿挑在刺刀尖上,把修女的乳房割掉等等的话!后来我在慕尼黑和一些真正绝妙的人过了一年。都是德国人,德国人——啊哟,天哪,拜伦来了一封信,我告诉你了没有?”
“什么?在哪儿?”
“可能侍者把它放在会客室里了。”
她迈着沉重的步子跑出房间,抓起那封白色的信,回到卧室,就喘着气读起来。这是一封干巴巴的信,没有别的消息,除了他已从“S—45号”调出来,调到太平洋舰队的一条
新潜艇“鲔鱼号”上,埃斯特上尉调到一条老潜艇“乌贼号”上了等等。不过爱情啊,寂寞啊等等字眼挺多,是些老调。她脱了衣服,躺到床上,起劲地把这封信读了又读,读得句子都没有了意义。
那个意大利医生告诉她,只有两三次少量的出血,关系不大,但是她得休息,以保证婴儿安全。娜塔丽准备在床上躺两个星期。
昼夜的分界线徐徐在大西洋上移动,大半是在蓬松的云彩和空荡的起皱的蓝色海面上经过,偶尔逢上整齐地排列着的小点,和一些随意散落的小点。排列整齐的小点是护航船队,随意散落的小点是企图猎取它们的德国潜艇,以及企图发现潜艇以警告护航船队的美国军舰。猎者和被猎者都毫无区别地受到太阳给予的光明和温暖;这个场面浩大的三角游戏,它的参加者称之为大西洋之战。然后阳光移向另一块大陆,即新世界。
不一会儿,纽约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大楼的窗户就被早晨的阳光照亮了,但是那些坟墓般的广播室里还只有无休无止的电灯光。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新闻部门的走廊和小房间里,尽管时间还早,可已经人来人往忙乱起来。休·克里弗兰,胡子拉碴的,坐在旧写字桌前面,抽着一支长雪茄烟,在一本黄色拍纸簿上划着。尽管业余时间节目大受欢迎,他并没有放弃“市内名人动态”这个节目。他常说,等到业余时间节目的热潮过去之后,新闻广播节目仍然是他的谋生之道。他写字桌上的一只袖珍收音机里传出了温斯顿·丘吉尔讲话的响亮声音:
“从来没有一个象我这样曾经坚持反对共产主义的人……我说过的话,我一句也不收回。然而这一切都由于目前正在出现的景象而消失了……我看见成万个俄国的村镇,那里姑娘们在微笑,孩子们在游戏。我看见残酷的屠杀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一批批呆板的、机械的、听话的、野蛮的德国鬼子兵,好象成群爬行的蝗虫,在作践,在糟蹋……”
电话铃响了。他想不理,然而又抓起来,咆哮着说:“他妈的,我在听丘吉尔……啊!对不起,契特。听着,你那里如果有收音机,打开听听。真有鼓动性!”他把身子向后靠在转椅上,一只耳朵对着收音机,另一只耳朵听着电话。
“在这些火光,这些风暴后面,我看到了那一小撮人,他们设计了、组织了这场恐怖的暴雨,向全人类倾泻……”
“契特,当然我想到了。等新闻一广播完,我就打个电报给这里的俄国领事馆。显然我不能从电话里弄到。大约一个钟头以前,他们打电话给我了。梅德琳·亨利到那里去了,他们答应派一个人跟她一起来。不,我不知道是什么人,还不知道。妈的,今天早晨他们的女仆也成了新闻!”
“你能怀疑我们的政策会是什么吗?我们只有一个目标,和一个唯一的不能改变的决心。我们决定摧毁希特勒和纳粹
制度的一切痕迹。没有人能动摇我们这个决心——没有人……与纳粹作战的任何个人、任何国家,我们都要支持。与希特勒同流合污的任何个人、任何国家,都是我们的敌人……
“俄国人的危难就是我们的危难,就是美国的危难……”
梅德琳冲进办公室,满脸通红,两眼放光,对她的上司拼命做手势。
“等一等,契特,她回来了。”克里弗兰用手捂着耳机问她,“有什么好消息?”
“我把大使弄来了。他正在纽约,我把他弄来啦。”
“神圣的耶稣!你不是骗人吧?大使?他叫什么名字,奥斯金斯基?”
“奥曼斯基。”她兴奋地点头说。“他八点五十分到这儿。领事陪他来。”
“喂,契特,你听着吗?这姑娘把奥曼斯基大使弄来了。我向基督发誓!是奥曼斯基!听着,我得给他去作准备。当然,当然,谢谢。”他把耳机扔下。“你是怎么搞到的,梅德琳?为什么他不在华盛顿?”丘吉尔的声音在演说快结束时高了起来,克里弗兰伸手把收音机关掉了。
“休,我要求见领事,对那做传达的胖姑娘说我是‘市内名人动态’节目派来的。就是这样。然后我到了一间很大的办公室,墙上一幅很大的列宁像瞪着我,奥曼斯基大使就在那里,他说他到广播电台来。他是个很好的人,态度和气极了。”
“妙啊!绝啦!真了不起!”克里弗兰看看表,伸手摸了摸满是胡子茬的脸。“老天爷!布尔什维克大使亲自来!真是好运气!”他跳起来,把这个矮小的姑娘拉到怀里,吻了她一下。
梅德琳挣开他,脸涨得通红,回头看了看敞着的门,整了整衣服。
“你真是个好姑娘,梅德琳。现在听着,我去梳洗一下,你就写一个介绍,想几个问题,拿到化妆室来给我,行吗?”
大使准时来到。休·克里弗兰这辈子还没有看见过一个俄国的共产党人。奥曼斯基的考究衣服、从容举止、流利英语,都使他惊讶。那位领事说得还要流利。这两位俄国人泰然自若地坐到了扩音器前面。
“大使先生,我十分荣幸地代表我自己,也代表‘市内名人动态’节目,欢迎您在这历史性的时刻——”克里弗兰开始了,但是没有说下去。
“十分感谢。既然我们两个国家现在正在进行共同的斗争,”奥曼斯基说,“我很高兴有这样的机会在你们的流行节目‘市内名人动态’里,把我的祖国的战斗精神向美国人民作一个保证。请允许我念一念莫洛托夫先生的广播讲话。”
领事把一份打印的文件递给奥曼斯基,这使克里弗兰大为恼火,他的铁一般的规则是断然拒绝事先准备的讲稿。
“好吧,大使先生,我只是想说——”
“谢谢你。为了节省时间,我已经把他的讲话进行了节略,不过这里有几段外交部长莫洛托夫亲口讲的重要部分:‘没有对苏联提出任何要求,没有正式宣战,德国军队就向我国进攻,德国飞机就轰炸我们的城市……’”克里弗兰举起一只手,想说话,然而大使继续往下念:“‘这种对我们国家从无先例的突然进攻,是背信弃义的,在文明国家的历史中从未有过。这是重大的罪恶,因为苏联和德国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苏联政府一向忠实地恪守这个条约……’”
“大使先生,关于这个条约,请允许我只问一个——”
“请原谅,我要继续念下去,如果时间允许,我们也可以讨论。”奥曼斯基说,声音镇定并带有魅力,接着把用紫色墨水清楚地划出来的句子和段落念下去。克里弗兰又有两次想打断他,都没有成功,大使根本不予理会,一直念到最后一页的最末一行:
“‘对苏联的这次掠夺性进攻的全部责任,在于德国的法西斯统治者……
“‘苏联政府已经命令我们的军队把德国军队从我们的国土上赶出去……
“‘我们的斗争是正义的。敌人必然被打败,胜利必将属
于我们。’“对于这些雄辩的话,”奥曼斯基说,“我没什么要说的了。我必须回到我的工作岗位上去,感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
他把文件还给领事,对克里弗兰笑了笑,好象站起来要走。克里弗兰急得没有办法,忙说:“大使先生,我明白在这悲剧性的时刻您是多么忙。我不想耽搁您。只是请告诉我:美国共产党听到这消息会有什么反应?您知道,他们激烈地鼓吹中立。他们拚命地反对《租借法案》。现在他们是不是很快要翻转脸来?”
奥曼斯基沉着地在椅子里坐好。“当然不会。您要知道,全世界的无产阶级本性热爱和平。他们从战争不能得到什么,反而要失去一切。这场战争是从帝国主义国家之间的斗争开始的,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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