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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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风云-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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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乐队、琼·贝兹、狄翁以及“猫王”埃尔维斯的歌曲,音量开得很低。

那时人们喜欢抽纽波特产的薄荷烟,不是大麻,可卡因还是倒入口中喝的,而不是用鼻子吸。男女可以手挽手,但如果躲在树丛后亲嘴被人抓住的话,马上就会被带到街对面的警察局,值勤的老警长会狠狠地把他们教训一通。

世界即将爆发大事,这已经有迹象,但无人能预言最后到底会发生什么。基思回想起,一九六三年的夏天被称为美国最后一个清白的夏天,而这个夏天肯定也是他本人最后一个清白的夏天,因为他在安妮·普伦蒂斯的卧室里失去了童贞。

在安妮之前,他从没见到过裸体的女人,即使在图片中或电影中也没见过。《花花公子》杂志在一九六三年就已经存在了,可在斯潘塞县还看不到;色情电影在到达斯潘塞城之前就被审查剪辑过了。因此,他浑然不知裸体女人是什么样的,更不用说女人的私处了。他不禁笑起来,回忆起他们做爱时笨手笨脚想做得更好一点的情景。她同他一样毫无经验,可她的性本能要强一些。他有避孕套,就藏在钱包里,那是一个比他大的男孩在托莱多市买了一盒,再以两美元的价格卖一只给他的,那时两美元可算是一笔巨款了。他想:“如果我们当时知道未来等待我们的是什么,一定会想让那个夏天永远继续下去。”

基思站起身,开始走动。附近一个录放机响起说唱乐,几个十几岁的男孩围成一圈坐在草地上玩掌上游戏机,而几个老年人坐在长椅上。一对青年男女并排躺在草坪上,互相搂抱着,只嫌衣服穿多了太不方便。

基思回想起那个夏天,还有那个秋天。他和安妮成了一对天造地生的恋人,沉湎于各种性爱试验、新发现、年轻人特有的热情和耐力。那时没有性方面的书籍,没有X级的录像片,没有揭示性奥秘的指南,但他们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式,凭本能学会了十几种不同的做爱姿势、说下流话、扮演角色,他不明白这些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有时他们会开玩笑地指责对方有很长的性生活历史,看过当时欧洲拍的非法黄色电影,或者从朋友那里打听过性知识。其实,他们都还是童贞未失,对性一无所知,但两人都有很强的好奇心,并且令人惊奇地毫无顾忌。

他们一有机会就颠鸾倒凤,不分地点,可还是保守着秘密;那时候的恋人们都不得不这样做。

离家上大学后,他们可以公开一些了,但宿舍是男女分开的,看管很严。汽车旅馆也不接待野鸳鸯,所以他们有两年只能借校园外已婚朋友住的公寓云雨一番。最后,安妮在一家五金店楼上租了一个房间以供鱼水之欢,但他们仍然得分开住在宿舍里。

基思再次寻思,他们为什么不当时就结婚。他想,也许他们那时不想破坏这段罗曼史,不想破坏偷尝禁果的神秘和滋味。他们身处与世隔绝的大学校园里,一切可以从容不迫,无需仓促,也没有任何不安全感。

然后就是大学毕业,并来了征兵通知。他认识的男人有一半并不把征兵通知看成拿起武器的号召,而是看成去教堂举行婚礼的号召。结婚并不能使人免服兵役,但结婚的士兵在军中生活要好过些。结婚的士兵在新兵训练后可以不用站岗,有额外的津贴,被派去进行残酷厮杀的可能性也小了。

但他们从未严肃地讨论过结婚的事。他想:归根到底,我们的梦想不同,她喜欢校园生活,而我对冒险跃跃欲试。

他们曾是知音、朋友、情人。他们曾经有过共同的思想、感受和情感。他们曾经共享金钱、汽车以及六年多的生活。但由于彼此之间太没有遮蔽了,反而谁都没有提起未来这一话题,谁都不想伤害对方,最后,他在她床边弯下腰,吻吻她,就启程远行了。

基思几乎已走到广场公园的另一端,他能看见街对面的老驿站。

他听到左侧有嘈杂的声音,转过身来。在一条交叉道上约三十英尺远的地方站着两名穿制服的警察,他们在朝一个躺在广场公园长椅上的人叫嚷,其中一个警察用警棍敲打着那人的鞋底。“起来!站起来!”

那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基思借着路灯的亮光认出他是比利·马隆。

一个警察说:“我告诉过你不要睡在这里。”

另一个警察吼道:“该死的醉鬼!我讨厌看见你在这里!你这个二流子!”

基思真想告诉这两个年轻人,比利·马隆曾是身经百战的老战士,曾是斯潘塞城的橄榄球选手,是一个父亲和丈夫,但他站在那里,想看看这事是否就到此为止了。

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两个警察逼着比利背靠一棵树,面对面对他横加咒骂:“告诉你别待在城里!这里谁也不想见你!你就是不听,是不是?”

比利背靠树站着,突然吼道:“放开我!我碍谁的事了?放开我!”

一个警察举起了警棍,比利用双手蒙住了脸和头。基思朝前跨出一步,但警察只在比利头顶上的树干上打了一下。两个警察都笑了,其中一个对他说:“再说说看,你要对巴克斯特警长怎么样?来,你这个兰博①,说说看。”他们又大笑。

①兰博:美国影片《第一滴血》中的英雄人物,强壮剽悍,擅长使用暴力,由著名影星史泰龙扮演。

比利此刻似乎不太恐惧了,直视着他们两人。他说:“我要宰了他。我是个老兵,我要宰了他。你们告诉他我总有一天要宰了他,跟他说去!”

“为什么?说说看,为什么?”

“因为……因为……”

“得了,别不好意思。因为他睡了你老婆,对吗?巴克斯特警长睡了你老婆。”

比利突然双膝软了下去,用手捂住了脸。他开始抽泣起来。“叫他别碰我老婆。叫他歇手吧。别碰我老婆。歇手吧,歇手吧……”

两个警察大笑着。有一个说道:“起来。我们又要带你进去了。”

可比利在地上缩成一团,哭泣着。

有个警察抓住了他的长发。“站起来。”

基思走上前去,对他们说:“放开他。”

他们转身面对着他。一个警察冷冷地、带着一种职业腔说:“请让开,先生,我们在执行公务。”

“不,你们这不是在执行公务,是在折磨他。放开他。”

“先生,我只得请你——”

另一个警察捅捅他的伙伴,说道:“喂,他是……”他在伙伴耳旁嘀咕了几句,两人都对基思看看。为首的那个朝基思走近一步,说道:“如果你不走开,我就以妨碍公务的罪名逮捕你。”

“你们这不是在公正地执行公务。如果你们逮捕我或逮捕他,我将把我在这里看到和听到的一字不差地报告地方检察官。我要控告你们两个。”

两个警察和基思相互对视良久。最后,一个警察对他说:“谁会相信你呢?”

“那我们等着瞧吧。”

另一个警察说:“你在威胁我们吗?”

基思不理睬他们,朝比利走去。他扶比利起来,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搀着他朝街上走去。

一个警察朝基思叫嚷道:“你会为今晚的事付出代价的,先生。你一定会付出代价。”

基思将比利搀上人行道,绕广场公园向汽车走去。

比利的步子跌跌撞撞,但基思还是架着他往前走。

最后,比利说:“嗳,出什么事了?我们这是去哪儿?”

“回家。”

“好吧,可别这么快。”他挣脱基思,自己在人行道上走,基思跟在他后面,以便在他要摔倒时扶住他。比利不停地喃喃自语:“该死的警察总是找老子麻烦,妈的,我从不触犯任何人……他们却总跟我过不去……他睡了我老婆,然后——”

“别说了。”

人行道上的人们看着他们,给他们让出很宽的路。

“那个狗娘养的……然后他竟嘲笑我……他说她是个便宜骚货,他已经玩腻了她……”

基思说道:“闭嘴!该死的,快闭嘴!”他抓住比利的胳膊,拽他到街上,把他推进自己的雪佛兰车里。

基思驶出城外,朝西开去。“这是哪儿?你住在什么地方?”

比利瘫在前座上,脑袋左右摇晃。“8号国道……哦,我想吐。”

基思摇下乘客一端的车窗,将比利的脑袋推出窗外。“朝外吐吧。”

比利嘴巴发出呕吐的声音,但吐不出来。“哦,把车停下……”

基思找到了老考利农场,谷仓墙上刷着这家人的姓氏。他开近黑乎乎的农舍,在一辆破旧的蓝色敞篷小卡车后面停下,然后将比利拖出车,拖到门廊上放下。正如基思所猜想的那样,前门没上锁。他几乎是抱着比利进了屋,摸黑找到了起居室,把比利扔在沙发上。他走开了,然后又走回来,将他的姿势摆得舒服一点,给他脱掉鞋子,再准备离开。

比利叫道:“基思。喂,基思。”

基思转过身。“怎么?”

“真高兴碰到你,伙计。嗨,真高兴……”

基思将脸凑近比利,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说:“拿出点样子来,战士。”

比利的眼睛睁大了,强迫自己清楚地回答道:“是,长官。”

基思向前门走去,他离开时听到比利在叫:“喂,伙计,这次算我欠你的。”

基思跨进雪佛兰车,驶上县级公路。一辆斯潘塞城的警车停在路肩。基思继续开着,等待警车开前灯跟踪他,但那辆车没有随他而来。他猜想警察是不是又要去纠缠比利了,考虑要不要再折回去看看,但转念一想,自己今晚已经够走运的了,别再惹麻烦。

车开了约一半路程,基思发现另一辆斯潘塞城的警车开着大灯跟在后面。

基思驶近了去他家的拐弯处,停下车。警车也在后面停下了,离他的车只有几英尺远,基思端坐在车中,警察们也坐着不动。他们都静静地坐了五分钟,然后,基思拐进了他家的车道,而那辆警车继续沿着公路开去。

显然,这场比赛在逐渐升温。他没把车停到屋后去,而是停在门廊附近,从前门进了屋。

他直接走上楼去,从橱里拿出他的9毫米格劳克手枪,装上子弹,放在床头柜上。

他脱了衣服上床。他浑身的热血还在流动,怎么也睡不着,但终于沉入了一种半睡眠的状态。这身本领是他在越南学会的,又在其他地方得到了完善,他的身体在休息,可他的所有知觉都一触即醒。

他的思绪在向四处游散;平时如果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思想,他是不会允许自己这样的。他的大脑告诉他,家已成了他最后的战场;正如他一向所知,只要他回家,家就会变成战场。这是个潜意识里的秘密,这些年来他一直不肯承认这一点。他对克利夫·巴克斯特的记忆绝不像他对波特夫妇透露的那样模糊,也不像他自己以为的那样稍纵即逝,其实,他对这个横行霸道的混蛋记得很清楚,记得克利夫·巴克斯特曾不止一次惹过他;记得巴克斯特在橄榄球比赛时总是在看台上骂骂咧咧;清楚地记得克利夫·巴克斯特在课堂上、学校舞会上和游泳池里总是盯着安妮·普伦蒂斯。他还记得有一年秋天发生的事:当时学生们乘运草车出游,巴克斯特将手放在安妮屁股上,将她托上运草车。

他那时就应该有所行动,但安妮似乎对克利夫·巴克斯特毫无察觉。基思明白,最能让巴克斯特这号人恼怒的就是忽视他的存在。事实上,当时巴克斯特的恼怒逐月上升,基思能看出这点。不过克利夫·巴克斯特很精明,没有干出太出格的事。最后他当然会越轨的,但六月份到了,基思和安妮中学毕业,双双上了大学。

基思一直没弄明白巴克斯特是对安妮真有兴趣,还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气气基思,因为克利夫·巴克斯特似乎毫无缘由地憎恨基思,当基思听说克利夫·巴克斯特同安妮·普伦蒂斯结婚时,与其说他对安妮或克利夫·巴克斯特感到气恼,倒不如说他被这消息惊呆了。这对他来说,仿佛是天堂和地狱错了位,他对人性所坚信不疑的东西都错了。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对男女之间不断变化的事有了更深的认识,他开始理解克利夫·巴克斯特和安妮·普伦蒂斯结合在一起的缘由了。

基思寻思,如果他当时把巴克斯特叫出来,将学校里的这个恶棍狠狠揍一顿——从体力上讲是完全做得到的,那么现在会不会是另一种局面呢?他现在考虑要做这件在中学时未曾做的事。但如果他真的选择正面冲突这种办法,恐怕事情不会像中学生打架那么简单了。

大约午夜时分,电话铃响了,但拎起电话对方却没有声音。稍过片刻,公路那边有人在按汽车喇叭。电话铃又响了几遍,基思干脆把话筒从电话座上取下了。

下半夜倒是很安宁,他睡着了几个小时。

黎明时分,他给斯潘塞城警察局打了个电话,报了自己的姓名,然后说要跟巴克斯特警长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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