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母鸭:
好小姐,好小姐,
刚才失礼真怪不得。
听侄女说你对她多好,
到这里碰到真非常巧。
阿丽思:
老人家眼是常常要花,
这要怪也不能怪它。
我见到姆姆精神爽快,
在心中实非常自在。
扁嘴鸭:
小姐,到此地又见到你,
我心中实在是说不出的欢喜。
那南京母鸭见到侄女说的谦恭话全无精彩,押韵押得一点不自然,就扯她的尾巴,悄悄的告她:应当说,“我正同姑妈说你小姐人是怎样好,我姑妈见了你真是乐个不得了。”
于是那扁嘴鸭复述姑妈所告的话语,当然是客气中又见出亲热,且把这作姑妈的也加入了。
阿丽思小姐见到傩喜先生一言不发,昂起头望天上一朵云,记起是他同她们全不相识,就为他介绍给那两姑侄。
阿丽思:
这是我的同伴长辈先生,
人格是好得到可爱可钦;
这姆姆一位和气慈祥的老太,
同这小姐是我新认识的姐姐。
扁嘴鸭听到这样介绍,又害羞又感激的忙对傩喜先生鞠躬,那姆姆也笑眯眯的与傩喜先生点头。傩喜先生还正在心里佩服着阿丽思小姐说话的措词恰当,见到这两位行礼,忙把头上那一顶便帽拉下,笑笑的点着头。他想到自己也应当说两句话,就说,——苏格兰一个小镇上一只兔子,小名是可呼作约翰·傩喜。
今天无意中见到两位密司,
真可说——真可说——
阿丽思小姐知道是傩喜先生一时找不到适当言语了,就忙打岔问扁嘴鸭:我们今天是来访那灰鹳,到处找可还是全找不见。
能不能陪我们行行,
或者是把路途告给我们?
扁嘴鸭:
那我姑妈或者知道,
问问她可以把方向得到。
南京母鸭:
玉皇阁还有七里八里,
那地方是幽僻到白日见鬼:
因为是玉皇如今无权,
官虽大却不有钱。
傩喜先生:
那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是不是——“玉皇娘娘”?
他又想不起落脚的一个字了。因为“玉皇娘娘”这话却很可笑。他就用散文轻轻的要阿丽思小姐说。
阿丽思:
姆姆,那这是个什么地方我们想知道,
却这样人多马多好热闹!
南京母鸭:
这地方所供的全是财神爷爷,
所以然来来往往的终日不歇!
阿丽思小姐见到扁嘴鸭实在愿意陪到他们上灰鹳家去,却不敢对姑妈说,就代为求请。
阿丽思:
我们想请姐姐同我们作一回伴,
请姆姆为问问她愿不愿?
南京母鸭:
试问问她高兴不高兴,
我可是要回去困困。
扁嘴鸭向她姑妈:
左右我绣那花只差一点儿功夫就全,
我想我很可以陪到小姐玩玩。
那姑妈实在就不很愿意侄女同到他们去,但面子上又不好意思说不准去,且看到扁嘴鸭也想玩玩,就无可不可的双关的说:去玩玩也无什么不可,我实在是一个极随便的我。
去那里路也并没有多远,
但只是大姑娘家单个儿不好回转。
阿丽思:
她陪我去又由我们送她来,
也不必老人家担心挂怀。
傩喜先生:
我们去得早也回来得早,
我是还打量回家吃饭好。
那么这作姑妈的当然只好尽他们去了,但是她又悄悄的告扁嘴鸭:路上猫儿野狗分外多,你得小心别给它们拖!
这一行是三个上路,当然有趣多了。扁嘴鸭见傩喜先生是个正派绅士,虽然身上体面得太过分了点,使同他陪到走路的都不很放心,可是她想外国绅士或不象中国绅士那么,总不是坏心眼儿的野狐之类。又见到阿丽思小姐同他那么接近不久就很放心也随便同傩喜先生谈话了。在路上,她为把所熟习的地方一一告诉阿丽思小姐同傩喜先生。傩喜先生记起早上阿丽思小姐对他说的扁嘴鸭故事就觉得这女孩子并不坏。他奇怪为什么别的鸟都嫌她不好,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不好。中国的事使傩喜先生不明白的也太多,当然是在心中疑惑一阵。研究一阵,没有结果也算了。
扁嘴鸭同阿丽思小姐谈了许多话,全是用韵语。阿丽思小姐也用着极美妙的语言答着,这个使傩喜先生很觉得愉快。
傩喜先生认为这样谈话,比起普通谈话有味得多。阿丽思小姐同傩喜先生对这鸭子有同样感觉的,就是奇怪以这鸭子的聪明伶俐,不应当没有一个鸟爱她。委实说,阿丽思小姐觉得,女的这样子很可爱。傩喜先生也这样看。不过我们应明白,能使中年绅士觉到这鸭子灵魂比身体更美,而小孩子又认为可以作朋友,那么这女人在年青小伙子方面,当然不合口味了。扁嘴鸭之不逗别个爱恋,或者是因身体笨了点,这要怪实在应怪那姑妈,她是无时无地不在担心侄女饿瘦的。
“人人欢喜骑瘦马,不愿跨肥骡,”这个姑妈也不是不知道,不过她总认为这是一时的风气罢了。谁知这风气还是一天一天延长下去。扁嘴鸭同阿丽思小姐说到这风气时,她说为了这一件事就不知同姑妈闹过多少次数了。
在路上,遇到许多相熟的鸟,可是那些鸟则只认得扁嘴鸭,却不知道阿丽思小姐还能记到她们。阿丽思小姐把这些所见到的鸟都来指给傩喜先生看,傩喜先生若果不是怯于用韵语说话失格,也倒很想同到那些各式各样鸟去谈谈的。
到一处,从一个小小池塘边旁过去,阿丽思小姐分分明明听到一匹蛤蟆笑扁嘴鸭:瞧,一匹中国鸭子同外国小姐并排走,这样事怎么不知道是很丑?
扁嘴鸭也听到这个,可懒得同这小子争。
傩喜先生是略略走在后面的,也听到这个,就猛的扑过去一攫,吓得那小蛤蟆一个筋斗翻下水里去,半天连气也不敢出一下。
阿丽思问扁嘴鸭:
这是个什么东西一跳,
也懂到把别人嘲笑!
扁嘴鸭先还以为这路旁嘲笑声音不会为这两位听出,如今听阿丽思小姐问她,才腼腼腆腆说:这小子是鹌鹑的外甥,话的来源是从别处打听。
傩喜先生:
我本想捉到它打几个耳光问它还笑不笑,谁知道这小子倒懂得向水里一跳!
扁嘴鸭:
都因为会跳会叫有人夸它,
它自己也以为就真是一个音乐家。
阿丽思:
瞧,前面不是昨夜那个“云雀”?
傩喜先生你看他那样子多乐!
傩喜先生:
让我上前去把路问问,
上年纪的我可不怕同他混。
他就当真走到那百灵身边去。他说:
听说阁下是中国的诗人,
让我同阁下问一句话行不行?
百灵本来很愿意别人称赞他有做诗的天才,且正不服劲一个人说“国内只有两个作诗天才”,却把他除外的话,见到来人又是一个体面西洋绅士,就回答:谢谢您外国先生,您真是我一个知音!
您要问的是些什么话,
我愿意在答话上使您痛快。
傩喜先生知道这鸟会用古韵,就说:
我们是到处随便玩玩,
所以也愿意同诗人随便谈谈。
百灵:
你外国体面的密司忒,
我认得另外一个兔子同你是一样白:
他旅行是同一个姑娘在一块,
这姑娘这时大概已成了一个小奶奶。
傩喜先生私自说:
看不出,我的名字倒为他所知,
既说认得我让我也来装装痴。
喂,阁下贵友的名字是什么,
鄙人想知道不知可不可。
百灵:
那个同您说也是枉然,
前次他给我信说是在爱尔兰!
他是我们国内许多小孩子朋友,
不过他同我似乎独厚。
傩喜先生:
喔,阁下有这么朋友一个,
我倒为贵友得人可贺:
只不知道另一个姑娘阁下可识不识?
我这里有一个同伴或者是的。
说到这里,阿丽思小姐正走过来请傩喜先生不要耽搁时间,为百灵所见到了,欢喜得说不出话来,他忘了先前所吹的牛皮,跳过来就想同傩喜先生握手,傩喜先生却很谦恭的向后退。
百灵先对傩喜先生行礼,又向阿丽思小姐鞠躬:我说是您哪家象那一个先生!
为什么不早说却逗我开心?
姑娘,我见了你美丽天真的容颜,
我从此分得出声音中的酸咸。
这百灵却不自觉得的把“声音”“颜色”八哥博士的诗偷用了,然而这欢喜真是无量的欢喜。可是听到傩喜先生问阿丽思小姐:适间我听有人说我爱尔兰,就是这不相识的诗人所言。
百灵就忙分辩这个错误夸张。他说:
别笑我了!明白我瞎眼是我的错,
可是我为我今天的幸福还应自贺。
那一天我们不是想念到你们?
若说这是假当天赌咒也成!
他一眼又见到扁嘴鸭,扁嘴鸭平素在他眼睛里只是一个可笑的夸张的身体,以及一副可笑的夸张的扁嘴,然而明明见到她是同阿丽思小姐在一块儿就忙同扁嘴鸭打招呼。同傩喜先生这边说后又问讯南京母鸭:嗨,谁知道我们这好大姐倒先同你们一起,这事情真使我羡慕要死!
好大姐,姑妈多久不见身体可好,
老人家会享福就少烦恼。
扁嘴鸭看到百灵一脸的假,只不做声。然而平素是极爱百灵,却从不为百灵理会的,这时见到这一种亲洽情形,姐姐长姐姐短喊得腻口甜,就仍然和和气气答应说托福。
傩喜先生是从不知道恨的,虽明白的见到百灵胡诌乱吹,总以为聪明也仍然可爱,意思就想同他久谈一下。
阿丽思小姐可不欢喜这个。她记起得到昨天晚上那个情形,她扯走了傩喜先生,说到这个地方耽搁太久,灰鹳在家会等候得着急。
百灵:
若果是去我老友家我可以作一个向导,
只不知这一点小小义务要尽不要。
我们老友近来为悼亡极其伤心,
这实在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我说:朋友,我们多情的都免不了此,
我们需要得是悲哀当适可而止。
诗人说“有花堪折便须折,”
过分为死者伤心究竟何苦来!?
见到朋友那样灰色憔悴,
我就恨我独少一个妹妹:
假若我真是一个女人,
为这个朋友填房也行。
得一个多情郎比无价宝还难,
这是一个女奶奶诗人所言。
我们的眼腔原就是一个泪湖,
可是这眼泪不应当为谁一个哭。
先生,您说这是不是?
我们一生是不止哭一次!
象我是凡是世界一切都心痛,
所以我是个诗人别的却不中用。
百灵不待傩喜先生许可,就在他们一众面前先走一步。一面又回头来同傩喜先生讨论一切问题,各样全说了。这小子,肚子学问象是压紧了的麦片,抓出来又是那么多,并且抓一点儿出来又即刻能泡胀。傩喜先生是认为这小小身子倒装了比身子若干倍容量的议论,是一件有趣味的事,所以听来也不十分厌烦的。且这小子所引证的全是一些极透彻人生的言论,傩喜先生对这些古哲人古诗人思想复述者,当然是认为可以作朋友的了。百灵的话既极其谄媚,处处知道尊敬外国长辈,又处处不忘到自己是个诗人身分,见到阿丽思小姐不大高兴它,以为必定是扁嘴鸭说了他的坏话,于是又在两个外国客人面前极力夸奖扁嘴鸭为人如何好,思想如何好,总之,这东西特别卖力气想把这友谊建立在一席的谈话上,结果居然成功了。
百灵:
好大姐,把你手腕让我挂着吧,
我们好并排讲一点私话。
我想问你声你那希望中近来的恋人?
为这个作弟弟的每天都求过神!
我想你也不要因这太心焦,
你年纪是正还似十八岁的阿姣。
象你们这种门户大家有多少,
那里会永远就不能把知心遇到?
我说一句话你别生气,
我若是找爱人就非你不娶。
一个美貌的人他常常疏忽了自己的美,
为一些闲忧闲愁就把身体毁!
扁嘴鸭长到那么大,从没有听过这种温柔熨贴的话。她所遇到的,不是嘲弄也近于嘲弄的那种对她的全不理会。如今听到这些细摩细抚的话,每一个字都紧紧的贴在心上,又听到百灵安慰她不要愁,又听到说她美,怎么样也不能再忍受,就呜呜咽咽的哭了。
傩喜先生还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些什么话。他以为或者又是百灵惹了她,就问百灵:怎么好端端的又哭起来?
阁下似乎也就应负一分责!
百灵他忙向傩喜先生行礼。很规矩的道歉:这个也应当说是我错,我不该惹起我们大姐的难过。
扁嘴鸭:
不是他,是我自己的烦恼,
我这眼泪,稍稍流点也就好了。
百灵又向扁嘴鸭说:
早晓得是这样给阿姐难堪,
我就决不至同阿姐说这一番!
扁嘴鸭不知不觉也称起百灵为弟弟来:
好弟弟,我只怨我自己命苦,
到如今还是心没有个儿主。
百灵作出一种万分同情极其感动的样子,用颤抖的嗓子做戏人的腔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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