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自己一个人默默沉浸进病痛的孤苦。他们的感情有着那么深厚的地基。而我,我像个白痴一般立于他们之间,满头大汗地搭着用以修建的架子,却还沾沾自喜地以为那是为了拆迁。这个发现真叫人想吐。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说不认识覃荔?困惑仿佛粘于掌心的胶,甩也甩不掉地,在我的手里拽出了满满的汗——我知道,我知道以我这种满门谎言的立场。压根就没有资格去质问这种问题。我也知道以郑启脉现在的状况,根本不适合来解答我的疑问。但这由不得我,从漫展的前一天到结束,我就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滑稽十足的溜溜球,被名为“命运”的大手抛向高空、弹向地面、又或是被扯着连转上数十个晕头转向的圈,并在最终,以一个注释着“你被耍了”的造型谢幕收场——没错,我被耍了。我被我喜欢着的人耍了。我被我一直相信着的人耍了。更重要的是,即使我明知自己被耍了,即使我因为这样而觉得想哭,但是,我还是,依旧没办法停止地去喜欢他。
我还是喜欢着郑启脉。这或许是比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更让我始料未及的发展。我‘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足够称得上“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血”的人。尽管冲动时有,但执着却是极浅。很多东西,哪怕是曾经喜欢的,一旦觉得麻烦或是不妥,我都能狠心地将它们弃置并从此再不提起——就像游戏。就像齐要。就像很多很多于我的生命昙花一现的事物。却没有包括郑启脉。他欺骗了我,他利用了我,他辜负了我。他理当被我面无表情地扔进感情的回收站——事实上我也的确打算这么做了。但是我没有,我做不到。从我面对着覃荔崩溃的脸,却始终没有朝她说出郑启脉的下落。从我对着程敛回答“怎么可能知道”,竭力将自己扮演做一个圈外人;从我从条件反射到之后刻意地去掩饰、掩藏、掩埋着郑启脉的踪迹……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了,在我内心里,其实依旧抱着“想要得到郑启脉”的幻想。没有办法被自己狠心舍弃掉的幻想。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只能去找郑启脉。找郑启脉告诉我。不仅仅是要告诉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谎”。更多的,我还想知道他到底有多喜欢覃荔我还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哪怕一丁点儿地喜欢过我。我还想知道的是,如果在覃荔和我之间选一个的话,他究竟会选谁?这些仿佛从琼瑶剧里直接照搬的第三者台词,就像是被揉进头发的香口胶,它越缠越乱越乱越缠,我无法将它完好干净地扯下来。却也不想就这样将它们一刀剪去。我不想放弃郑启脉。
我不想放弃郑启脉!我不想放弃郑启脉!!我不想放弃郑启脉!!!迷恋的愤怒的狂热的焦躁的烦闷的。喜爱的痴迷的郁结的厌烦的恶心的。钟情的暗喜的欢乐的难过的伤心的。那些乱七八槽无法归类的情感涌至一起,凌乱堆积着仿佛是锅炉下积攒已久的柴禾。终于在越演越烈的碰撞中擦出庞大的火势。咕嘟咕嘟的声音里,那一潭仿佛泛着惨绿的死水就这样胃出了沸腾的泡——想努力试着去抓住什么。想不放弃地去获得什么。想用尽全力地去确认什么。没有原因,也不需要什么原因,只是单纯地很想。非常想。非常非常想!风从耳边划出凌厉的声音,胸腔里传出绵延的钝重、心中的某个地方越来越热越来越热,滚烫得像是要将心壁烧出洞来。六月的阳光倾泻下来,世界的一切都在炙热里变成扭曲的仿佛不真实的所在。——直到我接到那个医院用郑启脉手机打给我的电话。我说过,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电话。并不只是单单的那一句“郑启脉失踪了”更重要的,是最开始的那一句:“请问,是覃荔吗?”
03 你见过烧得滚烫的铁锅被淋上冷水时那一刻的情景么?就是那种在仿若尖啸的瞬间——即便是这样的瞬间,“刷”一声里,原本的热暖就蒸发成为大片白蒙蒙的水蒸气的或许也不足以形容我在看到郑启脉手机时的心情。
郑启脉手机的电话簿里,寥容地只列了四个名字。第一个是“父”。第二个是“母”。第三个是“家”。以及第四个,“覃荔”——那里面保存的,是我的号码。我是,“覃荔”。我默默地凝视手机屏幕。脑海里浮现出当日交换手机的场景,那个时候,在郑启脉保存我的手机的那个时候,他的确并没有询问我的名字——那个时候,就已经决定要起这样的名字了吗?在这之前,我从未猜测过郑启脉会在手机里给我起怎样的名字,因为对我来说怎样都无所谓,无论是那个我胡乱编出的’小‘夏“,还是他在心里为我起的代号,哪怕只是一个随手输入的数字或字母,我都可以毫不介意地接受。……但为什么偏偏是”覃荔“。是因为他没办法真正地放下草荔?是因为我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覃荔的消息转播站?是因为当短信传来时看到”发件人“写的是覃荔能给他片刻的慰藉?还是囚为他仅仅只是将我当成一个可以取代和思念覃荔的替身?那个时候之所以会骗我说”不认识“,只是因为不希望我会一时口疏泄露出他的行踪,而造成覃荔的困扰吗?对于覃荔已经喜欢到了这样的程度吗?——喜欢到了……这样的程度?真奇怪。明明一个月前,我还为了自己能够”填补郑启脉内心寂寞“而愉快地履行着狗仔队的义务。但是现在,现在我面对自己这个狗仔的”填补〃身份只感到无尽的恶心。我觉得自己被辜负了、被背叛了、被利用了。但——之所以会觉得被辜负被背叛被利用,说穿了,也是因为自己投出的这满腔的喜欢,并没有收到回报的关系吧。
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他也并没有对我说什么。但正是因为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才会让我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我打败。我早说过了,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我站在病房里,用力咬着牙,一心想借此抑制住这由巨大的失华和恶心所传递出的颤抖。某种熟悉的酸涩一点点延上鼻腔,我努力屏住呼吸。我知道自己就快要哭了。我快哭了。只要有人跟我说活,无论是谁,无论是说什么话,我也会马上哭山来。我知道。所幸病房外早也被闻讯而来的郑启脉的父母闹翻了天,叫骂声夹杂着医院护士的阻拦声,几乎响彻了整条走廊。压根没人有空理会眼下这个,静静站在病房里捣鼓着郑启脉手机的我。——手机的电活通讯簿里,“覃荔”的电话号码,删除。“你们这个医院是怎么回事啊?这么大个人也能走丢?!”——手机的短信收件箱里,所有“覃荔”发来的短信,删除。“你们说现在怎么办?人就这么没了?我儿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准来负责!!”——手机的短信发信箱里,所有发给“覃荔”的短信,删除。“我们也不可能真的二十四小时看着他啊?你们明明知道他是一个那么热爱篮球的人,你们明明知道遇到这种事打击有多大?你们怎么不看紧一点!”“覃荔”是我。但我不是覃荔。所以,删除。无论是手机里的那个覃荔。还是这个被当成覃荔的我。统统删除。
阳光从窗台下投下小片晃动的光,像是放映机映出的一格被洗白的胶片。我突然想起两天前,我所看到的郑启脉的背影,当时我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能对他说些什么,那么现在呢?现在的我突然觉得,自己似乎终于能说出些什么了。——喜欢的东西,却无法碰触的感觉。——执着的东西,却必须舍弃的感觉。……明白了。将完全没有“覃荔”存在的手机轻轻放回桌上,我拾起手边的望远镜走到窗前。将镜片贴上双眼。站定。看过去。六月里流光的街景,在瞬间被细致成为灌木、花草、球架、长犯和男生瘦弱的背脊。嗯,我早就知道了。尽管我不清楚以他的腿脚究竟是如何过去的。但,从在电话里听到郑启脉失踪的那个瞬间,我就知道了。我知道他会在那里。所以,我要报复。打给程敛的电话里,我只记得自己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我刚刚路过民乐公园的篮球场,好像看到了那个郑启脉坐在那里,你现在马上带覃荔过去,应该还能碰到他。”以及第二句:“你上次说的什么转系,具体要怎么操作?”或许也有说别的,但是我忘了。我挪走了当时大部分的记忆,只为了能清晰保存下之后的那些景象。那些景象,它们自望远镜渗入我的眼,仿佛积雪上落下的滚烫烙铁,不过秒间的接触,便已足够沉淀进大脑深处。那片被阳光洗得花白的水泥地。那郁郁葱葱的灌木丛。那被树阴遮蔽的长凳。我记得。那个佝偻着背坐在长凳上的男生。那个跨过整个球场飞快跑来的女生。那个默默跟在女生身后的男生。我记得。那瘦弱而剧烈颤抖开的男生的肩。那看似愤怒却在瞬间将泪水流满的女生的脸。我记得。我全部记得。蓝色的天灰色的地绿色的草金色的太阳。美好的什么温暖的什么和煦的什么明亮的什么。它们交错编织进我的瞳孔,最终在泪光里模糊成一片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绚烂。那是我在那一天里。最后记忆下的世界我报复了郑启脉。因为我实现了他并不想实现的,愿望。
第十六章 CHAPTER 16
就这样一直撒下去吧,我想。就这样一直撒下去。就像用泥泞遮蔽尘埃,用沙砾掩盖泥泞。直到那颗名为“真相”的珍珠最终为整个荒漠吞噬,从此被遗忘进世间的角落。
01 收到了郑启脉的短信,是在 8 月即将结束的某一天。“郑新”的号码自那天走出医院之后,就被我按进了删除。之所以还能辨认出是他,因为发信人并不是用的“郑新”,而是那个已被我所遗忘的“球场帅哥”。“你是”扼要的两个字,连后缀的问号都懒得打上。似曾相识的短信。我花了两秒钟意识到“球场帅哥”指代的对象。又用十秒钟去思索为为什么会收到这样的信息。回忆的抽屉被翻找了一遍,直到那条半年前,因一时好奇所发送的“你认识 S 大覃荔吗?”在脑海里浮现出线头,才终于恍然大悟。那条没有收到回复的短信。发送那条短信的时候,我从未想过郑启脉已经换了新的手机号码。从未想过他身患了那样的病痛。更从未想过,会与他再次相遇,继而熟络,甚至喜欢。种种的这些,曾经于我的脑海找不到哪怕一点痕迹,却在时间的挥毫里,被描绘成最生动的画面。直到眼下收到了这条时隔半年的回复。那些发生过的,经历过的,就被统统囊括进“已过去”的范畴。从不存在。到已过去。算不算是……回到原点?
02 那些想努力试着去抓住的。想不放弃地去获得的。想用尽全力地去确认的什么存在。我曾经找到过一次。却在最终选择了放弃。我彻底放弃了郑启脉。除了 8 月末的那一封回复,我和郑启脉再未有过联络。确切地说,我几乎与事件里的所有人,都失去了联络。除了程敛。我在程敛的帮助下转了系。影视编导系。位于 O 城的第六校区。两个半小时即可抵达的距离,称不上远,但我依旧选择了住宿。理由说穿了,就和我选择转系一样。不过是为了逃避。逃避郑启脉。逃避覃荔。逃避那个,可能与他们再次遇见的地方。逃避不是好的方法,我知道。我也曾不只一次地假设过,那个时候,如果我没有将郑启脉的行踪告诉覃荔,而是自己直接跑去找他的话,我、郑启脉、我们又会变成如何?我想了无数种结局,但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是幸福的还是悲惨的,它们终究也只是存在于我的想象而已。现实里的我,依旧是那个不好不坏,不幸福也不悲惨的胆小鬼。但是。但是——怎么说呢。如果时光倒流,让我重新再选一次的话。我想我还是会打电话给程敛,还是会将郑启脉的行踪泄露,还是会默默地持着望远镜,在这个原本属于自己的故事,退居成一个配角。有些沮丧。有些难过。但我没有觉得后悔。没有后悔的话,就行了那些想努力试着去抓住的。那些想不放弃地去获得的。那此想用尽全力地去确认的存在,即使有一样被自己放弃了,也一定没什么大不了。我的人生还有那么长。余下的时间里,我会一点一点,把其他更多的都找出来。嗯,一定会有更多。更多更多。因为,我的人生还有那么长。“对或错是没有绝对的,关键是你自己觉得对就够了”——这是程敛对我说的。所以我选择了转系,并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尽管到目前为止,我依旧不能确认自己对于影视编剧,到底称不称得上是热爱。但创作剧本和拍摄 DV,对我来说的确要比画那些枯燥的素描有趣得多。我以为我只是为了逃避而来,但谁说逃避不可以变成追逐呢?它们看起来明明就是那么的相像。说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