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命而去的几个小子动作倒也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回来了,手里还抬着几盏闪烁着莹莹白光的约有半人高的冰雕宫灯,除了陆明珠,其余人当下都围着那几盏冰灯赏玩起来。
正赏玩得得趣之时,一个带笑的声音忽然自外面传来:“大表哥今儿个怎么不在家里承欢长辈们膝下,反而来了会宾楼?莫不是出来赏灯的?”
随即一个着深青八宝如意团纹衣裳,面容英俊的男子便大步走了进来,不是别个,却是大皇子,一边走一边还笑道:“那做弟弟的可就不能不说大表哥几句了,今儿个可是阖家团聚的日子,大表哥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出来呢……哟,原来表妹与府上的姑娘们也都在呢,倒是本王冒失了!”
陆文廷忙带头拜了下去:“大皇子这会子怎么有空出宫来?”元宵节宫里不是也有皇族们的家宴吗,而且大皇子既知道元宵节是阖家团聚的日子,做晚辈的该承欢长辈膝下,这会子偏还出宫来做什么?
大皇子笑道:“都起来罢,认真说来都是自家亲戚,没的白生分了。至于本王为何这会子会出宫来,却是先前阖宫家宴上时,皇祖母忽然来了兴致,让我们兄弟四个都出宫来,以一个时辰为限,寻一盏自认最别致的灯回宫去比一比,再看谁的更别致,便能得她老人家的彩头,所以我才会这会子出宫来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大表哥的马,问过小二大表哥在这里后便打算上了打个招呼,倒是没想到妹妹们竟也在。”
又问一旁早在他进来时,便红透了脸的陆明凤:“表妹今儿个玩得可还尽兴?你放心,等将来……我每年都带你出来看灯。”后面一句话说得极小声,但因其他人都没有说话,到底被屋内所有人都听了去。
当下除了陆明萱,余下几位姑娘都有些羡慕起陆明凤来,其中又尤以陆明雅为最,暗想大皇子身份尊贵也就罢了,待人还这般温柔,自己若能跟了他,将来还愁没有好日子过?便赔笑着在陆明凤回答大皇子的话时欲插言几句,先让大皇子对自己加深下印象。
只可惜大皇子不待陆明凤把话说完,忽然就指着一个丫头问道:“你这丫头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倒是跟本王母后跟前儿一个新进的宫女生得有几分相似,莫不是姐妹或是亲戚?”
那丫头不是别个,正是侍立在陆明萱身后的丹青。
陆明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无比后悔起今晚上自己为何没有装病或是找其他借口,总之就不该与大伙儿一起出来,尤其是不该带了丹青随身伺候来。
显然大皇子经过过去几个月的排查,已最终将怀疑的目标定格在了她的身上,什么奉皇太后之命出来找最别致的灯明显是借口,他根本就是为了求证自己的怀疑来的!
丹青的心同样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是听陆明萱说过先前老国公爷寿辰时大皇子之举的,也立刻猜到了大皇子今日之举是何用意,但她没法让自己不紧张,更没法在大皇子都问了她话后不回答,只得颤抖着声音支支吾吾道:“回、回大皇子,奴婢名叫丹、丹青,打小儿便被拐子拐卖了,所以早、早不记得自己是哪里人氏了……”
大皇子笑道:“这样啊,那看来你与本王母后宫里那宫女儿没什么关系了,不过你们能这么相似,也是难得的缘分……小允子进来,赏这丫头二十两银子!”
小允子也就是上次老国公爷寿宴时大皇子带去定国公府的那个漂亮小太监,闻言忙弯身自外面小步跑了进来,自袖里掏出两锭十两的雪花银锭递给丹青。
丹青忙看了陆明萱一眼,见陆明萱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得跪下谢恩:“奴婢多谢大皇子赏!”
大皇子笑着一抬手:“起来罢,指不定本王待会儿回宫与母后一说,母后也会觉得你与那宫女是难得的缘分,指不定真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呢?”嘴上虽与丹青在说话,目光却忽地看向了陆明萱。
彼时陆明萱也正看他,两人的目光便在空中交汇了,虽只是一瞬间,陆明萱便先移开了目光,但火石电光中,陆明萱却已明白大皇子已确定了她们主仆的身份,而大皇子则是已知道陆明萱明白了他的用意,且定不会放过她们主仆。
然二人虽心知肚明,在场的其他人却不知道,见大皇子又是赏陆明萱的丫头,又是频频看她,还当大皇子是对她有了什么想法儿,毕竟陆明萱年纪虽还小身量尚未足,但长大后会有多貌美却是一眼可以预见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皇子会对其产生兴趣是一点也不奇怪。
当下便让陆明凤心里生出了几分酸涩、难堪与愤怒来,本以为只有陆明雅那个不知廉耻的肖想姐夫,谁知道如今又多了一个陆明萱,自己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孽,这辈子才会让她遇上这样的“好姐妹”?她们就那么喜欢给人做小?也不怕传了出去,将定国公府乃至整个陆氏一族的脸都丢尽?还有大表哥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般打她的脸,到底什么意思,莫不是他也与陆明雅一样的想法,觉得他纳了她的妹妹反而是在为她好不成?
只是陆明凤涵养极好,养气功夫也颇到家,饶心里已是百感交集,面上却能丝毫也不表露出来,仍能微笑以对众人。
陆明雅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涵养了,本来她还想着要趁此难得的机会让大皇子对她加深一下印象,以便将来成事的希望更大,谁知道她不但没能在大皇子和陆明凤说话时插上话,反而让大皇子对陆明萱主仆生出了兴趣来,她心里立时感到了巨大的危机,不行,她一定不能让陆明萱要了自己的强去,不然她之前做的一切岂非都白费了,以后也休想将陆明珠那个贱人踩在脚下了?
因忙扬起一抹自认为最美的笑容,看向大皇子娇声道:“方才大皇子说您是奉太后娘娘之命出来挑选最别致的灯,不知道现下大皇子挑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我们大家伙儿一块儿帮您挑去?”
平心而论,陆明雅还是很漂亮的,整个国公府的姑娘除了陆明萱,也就数她了,尤其今日因要出门,她还特意打扮了一番,上身是柳黄色苏绣缠枝纹褙子,下系紫绡翠纹百褶裙,头发梳做堕马髻,戴了赤金镶玛瑙的步摇,另外还点缀了几朵粉白色宝蓝点翠珠花,这会子含羞带怯的与大皇子说话,是个男人只怕都会忍不住心神荡漾。
只可惜,大皇子虽是男人,爱的却也是男人,根本对她生不出半点兴趣来,当下别说与她说话了,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已径自笑向陆文廷道:“耽搁了这么久,本王就先走了,皇祖母可只给了我们一个时辰的时间,再耽搁下去,本王别说得彩头了,只怕连差都交不了了,大表哥且留步!”
说完便大踏步走了出去,陆文廷忙领着陆文远也跟了出去,大皇子虽说了让他‘留步’,他却不能真送都不送一下他,不然回去后让祖父和父亲知道了,一定不会饶了他。
余下陆明雅想起方才大皇子众目睽睽之下对她的无视,一张俏脸羞得通红,眼泪也差点儿忍不住掉下来,羞愤之余,忽一眼瞥见陆明萱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亦连才得了大皇子赏的丹青也是一脸的木然,不由怒上加怒,不敢再拿陆明萱撒气,便将气都撒到了丹青身上,冷笑道:“你这丫头才入了大皇子的青眼,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怎么还哭丧着一张脸,如丧考妣一样,莫不是欢喜得傻了?还是你自认入了大皇子的眼,便可以不将主子们放在眼里了,所以迫不及待对着主子们摆起脸色来,你可别忘了,就算你真麻雀变凤凰了,主子永远是主子,奴才也永远是奴才,这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更何况,大皇子不过问了你几句话而已,你就真以为看上你了?”
丹青被说得满脸的羞愤与惶恐,忍不住辩道:“奴婢从不敢有此非分之想,三姑娘可不能乱说……”
陆明雅还待再说:“你说你没有非分之想,可我们瞧着都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啊……”
话没说完,已被陆明珠冷冷打断:“就算这丫头有非分之想,也只萱妹妹说得她,再不然也只大姐姐说得她,与你什么相干,她是你的丫头,还是与大表哥有婚约的是你?你不要自己心思龌龊,有非分之想,就把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想得跟你一样!”
陆明雅这才想起陆明珠还在场,这可是一个混不吝惯了的主儿,什么话都说得出什么事也做得出,先是后悔不来,但随即便被陆明珠的话气得几欲吐血,气愤之外,又多少有几分心虚,她的心思只在陆明凤面前隐晦的表露过,其他人就连她母亲都不知道,如今却被陆明珠给点了出来,将来若能成事便罢,若是不能,她还要不要见人又还要不要嫁人了?
当下也顾不得陆明珠不是她惹得起的主儿了,尖声叫道:“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就算你身份尊贵,也不能这般血口喷人,今日我必要请祖父和祖母为我做主,治你一个不敬长姐之罪!”只是这话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子色厉内荏的味道。
陆明珠几时将陆明雅放在眼里过,别说她了,连陆中景和陆二夫人她尚且不放在眼里,因冷冷一笑,道:“你只管去啊,我倒要看看,祖父祖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是治我的罪,还是治你的罪!”
说得陆明雅越发的气急交加,却又不敢真任陆明珠将事情闹到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面前去,只得拿帕子捂了脸,嘤嘤的哭了起来,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
陆文廷领着陆文远送完大皇子回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形,根本连问都不用问,便能猜到必是陆明雅哪里又惹着陆明珠,到头来吃亏的反倒是自己了,但陆文廷却没有为陆明雅出头的打算,毕竟又不是他的亲妹妹,便只装作没看见陆明雅哭一般,一进来便笑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也回去罢,省得长辈们在家里担心。”
经过方才之事,众人的心情已都被毁得差不多了,其中又尤以陆明凤与陆明萱为最,是以陆明凤先就点头道:“那我们便走罢,让长辈们久等可就不好了。”
陆明凤既开了口,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于是戴着帷帽下了楼,如来时那般各上了马车,由陆文廷和陆文远护送着往回走。
回程的路上,大家都再没了来时的兴致,马车里的气氛因此很是逼仄与压抑,陆明芙几次都想挑个安全的话题来说以缓解缓解车内紧张气氛的,但见陆明凤与陆明珠都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自家妹妹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得抿了抿唇,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好容易回到国公府,因时辰已不早了,怕打扰了陆老夫人歇息,众人便没有都去见陆老夫人,只陆文廷一个人去了荣泰居复命,余者则各自回了各自的居所。
空翠阁与撷秀阁同在一个方向,是以陆明凤与陆明萱陆明芙三人得以同行,只是一路上陆明凤依然什么话都没有,陆明萱与陆明芙见状,也只得三缄其口。
一时到了空翠阁与撷秀阁交叉的路口,陆明萱想了想,因与陆明芙道:“姐姐且先回去,我有几句话与大姐姐说,说完便回来,用不了多长时间的。”
陆明芙虽满心疑惑陆明萱要与陆明凤说什么,依然顺从的应了一声“哦”,领着落梅先回去了。
陆明萱看她走远后,才轻声向陆明凤道:“先前三姑娘的话,还请大姐姐不要放在心上,丹青是我的人,我们主仆自来一条心,她的心思我最知道,从来都没有过任何非分之想,先前的事也绝不是大姐姐想的那样,还请大姐姐不要因三姑娘几句挑拨的话,便与妹妹生分了。”
陆明凤听她明着说她与丹青主仆一条心,还说丹青对大皇子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又岂能不明白她其实是在借丹青说她自己对大皇子没有任何非分之想?陆明凤又不是傻子,自然判断得出来她这话是真是假,而且她也知道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陆明萱,而在大皇子身上,自己平白迁怒陆明萱根本没道理,便笑道:“常言道‘疏不间亲’,你放心罢,我不会将她的糊涂话儿放在心上的。”
陆明萱见陆明凤虽在笑,那笑却多少透着几分勉强,只得暗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她的态度已经摆在这里了,至于陆明凤信不信,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她总不能告诉陆明凤大皇子对丹青所谓“亲眼有加”的真正原因罢?那样等不到大皇子出手,只怕她们主仆已先被陆大夫人给处理了,她不能也冒不起这个险!
回到空翠阁,不出所料陆明芙正等在厅里,一见陆明萱回来,便凑上来小声问道:“你都与大姑娘说什么了?”
陆明萱也小声道:“还不是为先前三姑娘挤兑丹青那几句话解释几句,若因此让大姑娘对丹青甚至是对我们姐妹生出什么芥蒂来,那可就真是无妄之灾了。”
陆明芙闻言,点头道:“的确是要解释几句,不然大姑娘真听信了她的混账话儿,于我们绝对有百害而无一利。”又骂陆明雅,“真是个事儿精,一天不挑事儿便浑身不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