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早已看出来袁志邦这些天的情绪不太对,不过这也正常吧。袁志邦以前的女友白霏霏刚刚自杀了,他也因为始乱终弃的罪责成为舆论的焦点。这种事情搁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觉得舒服。
从很多角度来说,罗飞都非常欣赏袁志邦,唯独无法认同对方对于感情的态度。其实在内心深处,罗飞也觉得袁志邦对白霏霏的死是有责任的,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实在没必要再把这种感觉说出来。对方是个明白人,有些东西应该自己有能力去体会、成长。
“你知道吗。”却听袁志邦又继续说道,“这城市里的每一盏灯都是一个家庭。那里面有老人、有丈夫、有妻子、有孩子。他们生活在一起,美满却又脆弱。”
“脆弱?”罗飞不太明白第二个形容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有太多的东西会伤害到他们。”袁志邦颇为感怀地轻叹着,“越是美好的东西,越容易受到伤害,而他们却没有任何能力去保护自己。”
罗飞“呵”地笑了一声:“是的。不过这也正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因为他们的脆弱,所以需要我们,我们的责任就是保护那些美好的东西不受伤害。”
罗飞的语气自信而又骄傲。但袁志邦却突然转过头看着他,淡淡地问了一句:“如果我们保护不了呢?”
“保护不了?”罗飞愣了一下,不明白对方怎么会这么问,“我们是警察啊,保护良善,打击罪恶,这是法律赋予我们的权力。”
“可是法律惩治不了所有的罪恶。有的时候,甚至还会成为罪恶的帮凶。”袁志邦意味深长,似乎他有很多很多的话,却又不便明说。
“这怎么可能呢?”罗飞无法理解地摇着头,同时他转身看了看那个挂钟。因为还有点其他事情,他缺乏足够的耐心把这场交谈深入下去。
袁志邦看出了罗飞的心态,他略想了想,决定把话题变得简单一些。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他半开玩笑般地问道,“某些罪恶超出了法律的管辖范围,你会不会去违背法律的原则对它进行惩罚?就比如这些天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Eumenides,你怎么看待他的行为?”
这个问题……罗飞在心中暗自失笑:如果袁志邦知道那个Eumenides就是出自孟芸和自己手笔,他会是怎样一副惊讶的表情。
想到自己的行动竟能把袁志邦这样的高手瞒在鼓里,罗飞禁不住有些飘飘然的成就感。
不过无论如何,那个Eumenides只是孟芸小说中的一个构思而已,即使他和孟芸之间因为赌气而相互比试,也只是对学校中一些不道德的行为进行了小小的、无伤大雅的惩罚,并没有逾越到法律的界限之外。
所以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罗飞还是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原则:“我想我是不会违背法律的,即使它有不完善的地方。因为在任何时候社会都需要一个牢不可破的制度,如果没有制度,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混乱。而我们警察就是制度的保护者。”
袁志邦看着罗飞,他笑了起来,似乎对这个答复很满意也很欣慰:“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一个严谨而又忠诚的卫士。你是一个君子,恪守一切规则的君子,就像你踢球时的风格一样。”
罗飞也笑了。他和袁志邦都喜欢踢球,同是校足球队的主力。不过他们的球风却迥然不同。罗飞踢球极为干净,几乎没有任何故意犯规的行为;而袁志邦则油滑得很,只要是对球队胜利有益的事情,不管是规则内还是规则外的他都会尝试,比如战术犯规,故意拖延比赛时间,甚至在场上用言语挑逗对方球员等等。
“原来你不喜欢我踢球时的风格。”罗飞也开玩笑般地说道,“难怪每次分队训练的时候,你总是要选择和我打对拨。”
袁志邦却摇摇头:“球风不合只是一个原因。我不喜欢和你在一边,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哦?”罗飞饶有兴趣地问道,“是什么?”
“因为我更喜欢成为你的对手。在全校踢球的男生中间,只有你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如果我们俩还分在一边,那这个球踢得还有什么意思?”
说这番话的时候,袁志邦一直很认真地看着罗飞,罗飞却再次哑然失笑:“真是奇怪的理由。如果你觉得我踢得不错,那我们成为并肩作战的队友难道不是更好?”
袁志邦好像根本没听进罗飞在说什么,他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然后他又强调了一遍:“一场精彩的比赛,必须要有一个强大的对手。”
罗飞现出些无奈的表情,他再次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
袁志邦问道:“你有事情?”
“今天是我和孟芸的相识纪念日。我们约好七点半见面。”罗飞微笑着说道。
“爱情……”袁志邦轻叹一声,“爱情夺去了你的思维能力,难怪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罗飞不以为意地摊摊手:“如果这样的话——就等我回来以后再说吧。”
袁志邦“嘿”了一声,感觉索然无味的样子。然后他突然又问罗飞道:“孟芸对我还是有很大的意见吗?”
罗飞被问得一愣,尴尬地摇头道:“不,她不会的……”
看着对方窘促的样子,袁志邦禁不住笑了:“你从来学不会怎样在朋友面前撒谎。”
罗飞只好放弃了抵抗,他无可奈何地说道:“你知道……孟芸和白霏霏关系很好。她们以前都是学校艺术团的骨干。”
“她认为是我害死了白霏霏?”
罗飞没有回答,这种态度显然就是默认了。
袁志邦却没有显出内疚的情绪,他甚至还借题开起了玩笑:“你看,如果这算是我犯下的罪恶,可法律对此却无法制裁。呵呵,那个活跃在校园里的Eumenides,他会不会找到我的头上来呢?”
罗飞沉默着,不置可否。对方如此不羁的态度让他有些难以适应,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正好此刻时间已近七点半,他便准备顺势脱身。
“我得走了,孟芸该在楼下等我呢。”
“我肯定留不住你,对吧?因为你从来不会迟到的——”袁志邦有些遗憾地耸耸肩膀,“其实我今天做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还想说给你听呢。”
袁志邦说的“有趣”的事,那一定是真的很有趣。不过罗飞确实没有时间了,他只能暂且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现在没时间听了……等我晚上回来吧。”
“过时不候。你如果想知道这件事情,你就必须打破你恪守的规则,拖延几分钟的时间。”袁志邦郑重其事地说道,在他脸上很少出现如此严肃的表情。
可罗飞当时却并未在意这么多。也许正如对方所说,那是因为爱情夺去了他的思维能力。他几乎没有怎么考虑就回绝了对方的建议。
“我不会迟到的,你知道我的习惯。”他已经一边说话一边转身向门口走去,“——我必须出发了。”
袁志邦笑了,脸上紧绷的表情也随之松弛下来,看起来既有些失望但又有几分释然。然后他罗飞的背影说道:“我正和你相反。我讨厌各种规则和束缚,你知道无拘无束,自由行事的感觉是多么美妙吗?”
或许是因为罗飞已经走远没有听到,或许是虽然听到了却无暇顾及。总之罗飞对袁志邦最后这段话没有给予任何的回复。而从这一刻开始,两人已注定要走上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原本是同一阵营的战友,可他们却最终成为一生的对手。
……
而在十八年的时光转瞬而逝之后,罗飞终于明白了那天袁志邦所说的“有趣的事”到底是什么。
一九八四年四月七日,陈天谯被劫。现在看来,那或许正是Eumenides第一次超出法律界限之外的行动。也正是那一天,Eumenides第一次享受到了“无拘无束,自由行事”的美妙感觉。
罗飞忍不住要假设,如果那天他再停留几分钟,听袁志邦讲完那件“有趣的事”,那么此后的事情又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呢?
可他却想不出答案,他甚至知道,这样的假设本身就是毫无意义的。
因为他不可能停留,就像袁志邦不可能被规则所束缚,就像孟芸不可能向对手认输一样,这些都是早已注定的事情,即便再有千百次的选择机会,结局也很难改变。
现在去分析故事的开始,并不能奢望去改变什么,罗飞只是希望那故事能够尽快走向它的结局。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打断了罗飞纷飞的思绪,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现实之中。当发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柳松打来的之后,他更是蓦地一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接通了电话。
“喂,我是罗飞。”
“罗队!”柳松的声音听起来兴奋而又急促,“刚才有四名不明身份的男子袭击杜明强,现在已经被全部控制住,目标安全。请指示!”
“就地警戒!我立刻调增援力量过来!”在下达命令的同时,罗飞已然转身,快步往房间门外冲去。
十多分钟后,罗飞带着刑警队的人来到了事发地点。而在此之前,附近派出所的也在警方指挥中心的统一调动下派出了增援力量。现场警方如临大敌,以杜明强为中心围守得严严实实。那四名男子则被羁押在警车里,并且被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罗飞留下几名技术人员勘查现场,自己则带队押护着杜明强和那四名男子回到了刑警大队。随后审讯工作亦迅速展开。
因为工作性质的分工,柳松没有参与审讯工作。把事发情形详细转述给罗飞之后,他便一直在休息室里等候着。和他呆在一起的除了杜明强之外,还有五六名身着便衣的男子。刚先前正是他们出手制服了下车袭击杜明强的那三个年轻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在我身边居然埋伏着这么多人 ?'…'”杜明强似乎还没有从亢奋的状态中回复过来,“柳警官,我还以为就只有你一个呢。”
“对付Eumenides,一个人是很难应付的。而且我已经在明处,他想要避开我岂不是轻而易举?真正保护你的人是他们——”柳松指着那几个男子说道,“这些都是特警队里的精英队员,在今后的一个月里。他们每时每刻都会隐蔽在你的身边。”
“太神奇了,我真是一点也没有看出来。”杜明强连声赞叹着,目光在那几名特警身上转来转去的,像是眼睛都不够用一般。柳松很理解他的感觉,因为这几名特警队员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从外形装扮上来说各有特点,有的像民工、有的像老板,有的像白领……但就是没有一个人像警察。
看着杜明强那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柳松便冷冷地回了一句:“如果连你都能看出来,又怎么瞒得过Eumenides的眼睛?”
“没错没错,这可真是精彩的一笔啊。你们知不知道,就凭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足够我写出一篇精彩的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我真是充满了期待呢!”说到得意处,杜明强似乎有些口渴了,他倒也不见外,自己拿了个一次性的水杯,到墙角饮水机那里接了一杯水,大口大口地酣饮起来。
充满期待?柳松瞪眼看着杜明强,无法理解对方的言辞。按理说,这家伙此刻最期待的,应该是警方尽快从那四个袭击者身上找到突破口,进而一举擒获Eumenides,以解除他的死亡威胁才对。除此之外,他还能期待什么?
不过柳松也没有兴趣和这个轻重不分的家伙饶舌。他只是急切地等待着,等待罗飞从审讯室里带来的消息。
两个多小时之后,这种等待终于有了结果:罗飞出现在了休息室门口。
“怎么样?”柳松连忙迎上前询问道。
罗飞冲着柳松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跟着罗飞走了出去。两人走出了二十多米,一直到楼道的拐弯处罗飞才停了下来。
“什么情况?”柳松再次按捺不住地追问道。
罗飞有些无奈地答了一句:“我们被耍了。”他把柳松单独叫出来说这件事,就是考虑到在那么多人面前公布的话,那场面可能会比较尴尬。
“被耍了?”柳松略微皱了下眉头。事实上,因为这次行动太过顺利,他并没有太指望从这四个家伙身上就能抓住Eumenides的尾巴,不过他也不明白“被耍了”是个怎样的概念,于是他又问道:“这是Eumenides的计谋?那几个家伙又是不明真相的替死鬼吗?”
“和Eumenides无关,我们是被杜明强耍了。”
“什么?”柳松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答案是他无论如何没有预想到的,他只能茫然地睁大了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对那四个年轻人进行了隔离审讯,现在情况已经基本上弄清楚了。”罗飞的情绪倒显得比较平静,他很有条理地介绍着审讯期间的收获,“这件袭击的主谋就是被你打倒的那个戴墨镜的年轻人。他的名字叫常凯,今年二十一岁。大概在半年前,他开着一辆三菱跑车在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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