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神座- 第43部分

茹曼？劳伦斯汇报完一路上的遭遇之后，足足有好几分钟无人开口。十几位商会高层全都保持沉默，有人专心研究着天花板上琥珀色石料的精美构图；有人对墙壁上瓦尔羊毛的小挂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人举着杯子喝个不停，一副沉湎杯中之物的模样——距离午餐的钟声响起还有很长时间，他们连借故离开的理由都找不到。

杰迪？卢克斯是众人里面唯一保持着轻松笑容的特例，不过没有人敢于询问他此时心情如何。花费了一大笔物资的斯帕克爵士不敢，传统派商人代表列那？巴斯滕先生不敢，被自己的野心折磨得心力交瘁的特雷佛船主也不敢。菲丽西提小姐虽然几次嘴唇翕动，打算开口发问，但是由于气氛太过僵硬，这段时间已经被磨掉许多傲气的她想了又想，还是闭上了嘴巴。

“看来西风郡的聪明人实在是太多了一点啊。”杰迪？卢克斯一面说，一面举起杯子，浅浅抿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草药茶。这种透着一股苦涩味道的饮料这段时间在商会内部十分流行，提神醒脑的效果的确出众，而配方只有佩妮学士掌握，拿出来的全都是炮制完毕的棕褐色茶粉。

“根据茹曼骑士的报告，一场凶暴的流行性感冒袭击了西风郡诸领的贵族领主，导致他们全都染病在床，不能会见客人，而且还纷纷退回了商会送去的礼物——仿佛那就是疾病的源头一样。”杰迪眯起了眼睛，表情在草药茶的热气之中显得有些漂浮不定，“我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件太糟糕的事情了。”

菲丽西提小姐咬住细白的牙齿，将一句愚蠢的质问关在了喉咙里面。如果是一个月之前，她肯定会脱口而出，对杰迪？卢克斯的说法表示质疑，而现在她至少明白，这些话里面藏着更深一层的意思，杰迪？卢克斯绝不是一个任人糊弄的傻瓜。

“杰迪大师，这件事情的确糟糕，不过幸好不是所有贵族全都染病卧床。”特雷佛船主满怀希望的开口说，“我们还是争取到了一些人的表态支持，大约十二位爵士的联名信，正好达到了我们想要做到的最低底线。”

“只有十二位家境窘迫到了极点的破落贵族肯于署名，连一位拥有实权的地方领主都没有。”列那？巴斯滕先生捋了捋白胡须，语气平静的开口说，“杰迪大师，恕我直言，这封联名信的效果恐怕不会那么理想。”

“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突破口和开场白而已。”杰迪看了一眼特雷佛船主递过来的联名信，信手将它交给身边的茹曼？劳伦斯，“即使是我们争取到了西风郡大部分贵族领主的支持，写出长达一公尺的联名信，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还是要依靠我们手中的实力。”

“没有冒犯您的意思，不过杰迪大师，您说的是与虓眼死神托马德？安子爵大人对抗的实力吗？”列那？巴斯滕丝毫没有掩饰语气中的轻蔑，对于这位有着“白狐狸”绰号的年长商人来说，这实在是个令人惊讶的举动。

不过在座没人吃惊，即使是消息最不灵通的商会高层，也知道在斯帕克会长病重期间，列那？巴斯滕先生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动作，更能明白他在此时此地、如此开口的理由。

“我们为什么要去对抗这位保卫帝国边境的英雄？”杰迪的语气和态度都显得格外耐心，仿佛坐在对面的不是一位以狡诈机智著称的知名商人，而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所说的实力，是重新接掌港城亚留斯、稳定局势、清理叛国者的实力，列那先生，难道托马德？安子爵不是遵循着帝国律法，暂时替失去控制局势能力的霍夫曼家族代管港城亚留斯？”

列那？巴斯滕先生脸色一凛，他的确没有想到，一位魔导师，而且还是凶名赫赫的亡灵巫师，居然会从这个微妙的角度考虑问题。西风郡没有敢于对抗虓眼死神的贵族领主，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对托马德？安子爵的崛起感到喜闻乐见。利益就像是一块尺寸和重量都已经固定的烤饼，托马德？安子爵从中分走了额外的一大块，其他西风郡的贵族理所当然受到了明里暗里的损失。

如果事情最后交到帝国律法署，在帝都菲尔梅耶进行公开评判的话，虽然失去了绝大部分势力的霍夫曼家族未必能够重登城主宝座，但是虓眼死神继续控制港城亚留斯的机会恐怕也变得微乎其微。

这样一来，很多后续的计划就根本没法开展了。

“杰迪大师，霍夫曼家族已经失去了当代家主，势力也早就分崩离析。想要让这个家族重返亚留斯，登上城主宝座，即使是您，也没法跳出如此困难的舞步。”列那？巴斯滕先生的语气缓和下来，浅色的眸子直勾勾的注视着杰迪的表情，“我相信您完全看得出眼下的局势，为什么还要坚持这样做呢？”

“霍夫曼家族正在寻求支持，而且只要是有头脑的人，就会看出支持霍夫曼家族重掌亚留斯城主大权所能得到的利益。”杰迪面无表情的把玩着茶杯，语气不温不火。“以北洛可可商会而言，如果菲丽西提小姐能够重回城主宝座，港城亚留斯因为骚乱而空出来的大块商业空白，就能够被我们握在手里。”

杰迪的这番话像是利刃划空，撕裂了桌边凝滞的气氛。商人对于利益总有格外敏感的嗅觉，虽然这个嗅觉可以被恐惧蒙蔽，可以被贪婪歪曲，但却不会彻底消失。几名商会高层开始彼此眼神示意，或者交头接耳，就连斯帕克会长也在考虑，如果能够在港城亚留斯占据一席之地，将会对商会的发展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菲丽西提小姐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他们在争论霍夫曼家族的未来，然而作为继承人、手里还握着亚留斯城主玺印的自己，却连说话的权利都被忽视了。直到现在，菲丽西提小姐才真正明白父亲在病榻上告诉自己的话——“与虚名相比，实力才是家族立身之基。”倘若杰迪？卢克斯放手不管，毫无疑问，自己遭受的冷遇绝对不会有任何改善，恐怕就连眼下这份十二名破落贵族的联名信都拿不到手。

列那？巴斯滕先生察觉到气氛开始转变，不禁隐隐有些心神不宁。一个老牌商人居然会在言辞交锋的时候，被一位魔法师压制在下风，这听上去实在是太好笑了。然而列那？巴斯滕先生毫无笑意，只有逐渐焦躁起来的情绪，“让我们不要继续绕圈子了，杰迪大师。”他霍然起身，换了一种语气，不像是商人讨价还价的绵里藏针，反倒像是位骑士在决斗场上喊出的战斗口号。

“我正式请求您放手此事。对于掌握了整个亚伯拉罕大沙漠通商权力的塔尔隆要塞来说，港城亚留斯是非常重要的商业口岸，必须牢牢掌握在手心里面。如果只是亚留斯城主宝座的话，菲丽西提小姐的确能够重返，而且不用担心生命安全。不过您和北洛可可商会都必须撤出一切对她的支持和帮助，不能参与任何关于亚留斯的行政事务。”

交头接耳的声音顿时停止，一道道目光全都汇聚向年长商人。这是再直白不过的威胁，这是对霍夫曼家族继承权的攫夺和分割，这是撕去了一切温情脉脉的伪装之后，虓眼死神显露出来的锐利刀锋。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杰迪轻轻放下茶杯，语气比平时更为低柔，但是却含有某种深意，令人不由得胸口发紧，“……这番话是否也代表了托马德？安子爵的想法和愿望？”

“托马德？安子爵大人不是一位普通的边境领主，而是在烽火燃起、帝国动荡之际力挽狂澜的英雄，他以一己之力镇守塔尔隆要塞，保护帝国西境，令亚伯拉罕大沙漠的蛮兽人族群十年来未曾侵袭边境一次；他以无匹的智慧和勇气整合塔尔隆守卫军、巴布鲁帕修道院和其他种种势力，将其凝聚成为一支卫戍西风郡的钢铁之师。”列那？巴斯滕先生的语气越发激烈、高亢，仿佛喉咙里面燃烧着一团火焰，烧得在座众人脸色发白，相顾失色。“我不敢妄自为虓眼死神代言，尊贵的杰迪？卢克斯大师，当世又有谁敢？”

第二十三章破解困局的断然手段（下）

从列那？巴斯滕先生瘦小身躯上散发出来的气势极为慑人，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刚刚情绪激动的表明立场，更是因为蕴藏在那副孱躯之中惊人的斗气力量。

茹曼？劳伦斯立刻拍案而起，爆发出同样强烈的斗气力量与其对峙。坐在列那？巴斯滕先生身边的几位商会高层连滚带爬的起身退后，脸上全都露出惊惧和迷惑交织掺杂的表情，就连斯帕克爵士的脸上都褪去了血色。

没有人知道列那？巴斯滕还是一位实力雄厚的大骑士，这位年长商人在十年的相处之中，从来没有展露过任何有别于普通人的身手。

“狐狸的尾巴，还是藏不住了。”杰迪？卢克斯平心静气的表示。他是房间里唯一安坐原位的人，列那？巴斯滕虽然气势慑人，不过茹曼？劳伦斯也足堪匹敌，实际上只要惧怖骑士展现出真正的实力，斩杀一位大骑士也算不上什么太过困难的事情。

“既然你不能代表托马德？安子爵，列那先生，就请你返回塔尔隆要塞，或者港城亚留斯，换一位能够代表的人前来谈判。”杰迪用深沉纾缓，颇具威严的声音表示，“当然，如果虓眼死神肯于屈尊降贵莅临此地，亲自一会，我必然会感到无比荣幸。”

列那？巴斯滕先生深深看了杰迪一眼，“杰迪大师，您真不像是一位魔导师。”

“哦，那么一位魔导师应该是什么样子呢？”杰迪微笑的时候，那股威严的气质立刻消散一空。

列那？巴斯滕先生沉默了一下，然后展颜微笑，“我知道了，杰迪大师，这次是我莽撞了。我会把您的意见转述给托马德子爵大人，请他授予全权，或者另找人选和您交涉……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吗？”

“可以。”杰迪点了点头。

列那？巴斯滕先生深深鞠躬，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看都不看跟随他前来的那几名传统派商人一眼。他走进房间的时候像个商人，离开的时候却像个骑士，沉重的脚步声一路远去，回音撞击着走廊的墙壁，清晰深刻，仿佛直接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中。

直到传来一声沉重的关门声，交头接耳的声音才重新响起，还有人不安的挪动身体，或者故作镇定的斟满酒杯。

几名一向唯列那？巴斯滕先生马首是瞻的传统派商人，是在座众人之中脸色最为尴尬的。他们失去了首领，而且没有勇气跟随他一道离开，因为无论如何，这几位商人的根基都在北洛可可，即使是前去亚留斯发展，并不属于嫡系的他们也很难得到太过优惠的条件。

“现在让我们暂时忘记列那？巴斯滕先生吧。”杰迪用银勺敲了敲茶杯，发出几声清脆悦耳的声音，“我不相信托马德子爵会因此大发雷霆，西风郡守护者和终结兽潮的英雄不应该只有这么点肚量。现在迫在眉睫的问题是，霍夫曼家族必须得到一个拥有相当权势的贵族领主支持，这样的人选，在西风郡并不很多。”

特雷佛船主点头同意，“除了塔尔隆要塞之外，西风郡名义上还有五位男爵、三位子爵和一位伯爵。相比之下，男爵的分量实在是差了一些，而且其中有几位家境窘迫，根本谈不上什么影响力；三位子爵之中，霍夫曼子爵的继承人就在这里……”他朝着菲丽西提小姐点头致意，后者的脸色显得有些灰暗，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洛莱科子爵的影响力较小，而且也表明了绝不涉足的态度。”特雷佛船主继续分析着，“至于最后一位——鲁恩斯子爵，我认为是个契机，因为他身后站着帝国九柱之一的塞德里克家族，与托马德子爵向来不睦，如果我们拿出足够的诚意，应该能够争取到他的支持。”

“我不这么看。”杰迪一面思索着，一面字斟句酌的开口，“鲁恩斯子爵是个助力，但不是需要我们去争取的助力，他的靠山是塞德里克家族，而塞德里克家族和托马德子爵之间不仅仅是不睦，而是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我们不必去想办法拉拢鲁恩斯子爵，等到冲突爆发，他理所当然会站在我们这边。”

特雷佛船主的脸色有点发暗，“杰迪大师，您刚刚说过，我们不会和托马德子爵直接发生冲突。”

“总会有一些摩擦的，不过在我的计划之中，冲突的主要战场不在这里，西风郡有着太深的虓眼死神的印记，战场放在西风郡，没有任何胜算。”杰迪神秘的笑了笑，“不过有一个地方，对于托马德子爵的崛起并不是那么友善，应该能够让我们得到至少是公平决斗的待遇。”

“是帝都菲尔梅耶？”始终沉默不语的斯帕克会长突然发话，语调沉稳低回。

“非常正确。”杰迪愉快的点了点头。

“对于我们来说，那里同样是个并不友善的地方。”斯帕克会长提醒说。

“总比这里强一些，不是吗？”杰迪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