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曹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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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曹彬-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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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转着念头,曹彬不由得急急问道:“王昭远呢?他听了张廷伟的话,怎么样?”

“王昭远高兴得了不得——”

他当然要高兴了北汉出力,蜀收其功,世上哪有比这再好的事?王昭远倒也读过些书,知道唐朝天宝年间,蜀中进贡荔枝,“一骑红尘妃子笑”,自涪州取西乡驿走子午道,三天就可以抵达长安。虽然那是轻骑,有辎重的大军当然要走得慢些,但至多也不过十天的功夫。

“嘿!曹先生,你道王昭远怎么跟我说?他说:赵彦韬啊,等你从太原回来,看我十天拿长安!替诸葛武侯雪恨出气!”

“怪不得说他自以为胜过诸葛亮。”曹彬笑道:“武侯六出祈山,遗恨而殁,王昭远十天拿长安,自然比他高明。我看将来锦官城外,少不得也有王昭远的祠堂。”

“那不把诸葛亮气死才怪!”

彼此挪揄着王昭远,但心情不同,一个是真的看不起王昭远,一个却只是凑对方的趣,借此盘问。问来问去,问到赵彦韬自己身上,他的笑容收敛了,低声实告曹彬,还有两个同伴在开封。

“一个叫孙遇,一个叫杨蠲,连我一并是三个人。”赵彦韬说道:“王昭远叫我们先顺路探听这里的兵马虚实,道路形势,画了图由他们两个作速送回,我渡河到太原去投书。”

曹彬暗叫一声惭愧;蜀中间谍,已混入汴京;如非赵彦韬自首,必受其害。于是正色问道:“这两个人,此刻在何处?”

“我们都住相国寺东门大街录事巷,崔万红家。”赵彦韬又说,“我出来得早,他们还睡着;此刻不知道怎么了。”

唐朝勾栏院中的规矩,以妓女主持酒令,称为“觥录事”;所以录事巷顾名思义,可知是妓院集中的地区。曹彬心想,这大雪天气,孙遇和杨蠲,哪里去刺探兵马虚实、道路形势?自然是在崔万红,围炉饮酒,不必急于掩捕。转念一想,不妙!赵彦韬黎明出门,至今不归;也许孙、杨二人,做贼的心虚,悄悄逃走,那就费手脚了。

要抓他们也方便得很,派一名枢密院的幕职官,到开封府知会专管地方盗贼的“贼曹参军”,去录事巷手到擒来。但曹彬不愿意这么做;采取了一个极其温和亲切的办法。

“足下远来,千里幸会;我略具杯盘,为足下接风。”曹彬想了一下又说:“此地旧家门外。有家酒楼,字号‘南仁和’,颇有佳酿,不妨一试。”

在这一席接谈之中,赵彦韬大有“一见如故”之感,随即欣然应诺。曹彬便告个罪,离了那里,迳到都堂。赵普常朝已回,正在等他的消息;接得报告,十分欣慰。他告诉曹彬,赵彦韬投效一节,已先奏闻皇帝;等把孙遇、杨蠲找到,皇帝或会召见,面询蜀中详情,看来如自己所预料的,一场大征伐恐不可免!

听得这番话,曹彬越发谨慎将事;退出都堂又赶回“西府”,谒见长官,略陈其事。然后部署了一番,才陪着赵彦韬到了南仁和酒楼。

枢密院的执事官员,已先一步在那里定了座,是最后面临汴河的一间阁子,隐秘而宽敞,此时重帷深垂,生起一个白铜大炭盆,满室如春,酒香四溢,真是消寒的好去处。

四名浓妆的妓女服侍着行过了两巡酒,都悄悄地退了出去。这是预先受了叮嘱的,要等他们回避了,曹彬才好说话。

他改了称呼,叫一声:“赵兄!”

“不敢当,不敢当。”

“‘四海之内皆弟兄’,有什么不敢当?”曹彬紧接着又说:“赵兄,朋友越多越好,可能把孙、杨两位也请来一叙?”这个建议来得突兀,但细想一想,亦非意外。赵彦韬很欣赏曹彬这样做法,连连点头。“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既然如此,我着人进来,请赵兄吩咐。”

“要得!”

曹彬便拍一拍手,进来一个酒保,垂手问道:“客官要什么?”

“你可知道录事巷崔万红家?”赵彦韬问说。

“怎的不知?”

“好!烦你到那里去一趟,寻着剑州来的两位药材行商,一个姓周,一个姓吴;只说我请他们到这里来吃酒,——我姓朱,是他们一起来的。那两位若问,还有谁在座?你只说就我一个人好了。”

“是了,我就去。”

这个酒保原是枢密院的小吏乔妆的,出了南仁和,骑一匹快马到了录事巷;崔万红家前后早已安上了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那“酒保”把马缰丢了给他们,走进崔万红家来问讯。

“可有剑州来的周、吴两位药材客人?”

“有啊!”鸨儿问道:“你是哪里来的?寻这两位客人何事?你说了,我叫人去通报。”

正在东厢烤火的孙遇和杨蠲,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彼此对望了一眼,都有怀疑之色,如何会有人知道这假姓与假身份?

“我是南仁和的酒保。”是窗外的声音:“他们同来的一位客人,着我来请他们两位去吃酒。”

杨蠲释然了,起身要出来答话;孙遇把他一拉,使了个眼色,杨蠲便让他去出面。

等鸨儿遣个使女进来一说,孙遇掀开门审,先把来人打量了一下,方始开口:“那个遣你来的?”

听得是浓重的蜀音,“酒保”便知找着正主儿了,很快地答道:“一位姓朱的客人。”

“姓朱?”孙遇故意偏着头,装出一时想不起的样子,“是怎等一个相貌?”

这难不倒来人,他把赵彦韬的形相衣着,形容了一遍。

“喔!喔!”孙遇恍然有所悟似地:“原是萍水相逢的一个朋友,你先去,我们随后就来。”

说到“我们”,便知另一个正主儿也在。只要是在这里,便插翅也难飞;“酒保”答应一声,掉头就走,出了崔家,在隐僻的人家檐下,低声告诉埋伏着的人:“两个都在。其中一个鬼得很,此刻必是在商量;须防他们滑脚。”

他猜得一点不错,孙遇跟杨蠲正低声在商量,要不要赴赵彦韬之约?

“先问问再说。南仁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要得!”孙遇点点头,叫进鸨儿来问。

一问,确有南仁和这家酒楼,肴馔平常,窖藏官酒,却是汴京第一。这无可疑了,赵彦韬最好杯中物;而且这大雪天气,酒楼人少,想是要趁此机会。好作密谈。这个约不能不赴。

于是唤老鸨雇来两乘肩舆,坐了到旧宋门外。雪寒风大,棉帘子遮得密密地。这两个人坐在肩舆里,哪知道前后都有人在“护送”。

一到南仁和,恰好在门口遇着那“酒保”;他鞠躬如也地引着他们直到后进。孙遇特别精细,又问了句:“可还有别的客人?”

“就那朱客官一个人吃闷酒。”说着话,已走到了地方,“酒保”高唱一声:“客到!”

花枝招展的一名妓女,掀开门帘,孙遇一见便知坏了!明明有个主客在座,偏说只“朱客官”一个人,其中必定有诈。

两人面面相觑,进退两难;赵彦韬却已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一手一个,拉着他们的手,大声说道:“来,来!我引见一位好朋友。”

有闲人在,曹彬不肯让他揭破身份,赶紧向赵彦韬抛个眼色,离座一揖:“敝姓曹。请坐!请坐!”

孙遇和杨蠲游疑不定,又不知如何答话?只随着他们撮弄。等坐定了,妓女尽皆退去,曹彬便来敬酒,眼睛却望着赵彦韬。

“两公道这位何人?”他笑嘻嘻地说。“大宋朝枢密院曹承旨。”

两人一听,脸色大变;曹彬急忙先安慰他们:“两公千万宽心,曹某决无恶意。”

“我实说了吧!”赵彦韬开门见山地揭穿了谜底:“自出蜀那一日起,我就已决心归顺大宋。宋主仁厚,天下归心,识时务者为俊杰!两公请想。我们蜀中主公,用了王昭远这样的人,不是自速其亡?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我是决心在这里的了;两公如何,自己拿主张。刚才曹承旨已经跟我说过,决不难为你们,如果还想回去,派人送到凤州边境。只怕大宋倒是仁厚宽大,那个‘诸葛亮’反饶不过你们。”

一番话说得孙遇和杨蠲,目瞪口呆,半晌作不得声,心里七上八下,看不透自己的吉凶祸福。

曹彬却是早已把他们的身家性命,都顾虑到了,“两公自然有难处,我能体会。”他徐徐说道,“想来是顾忌宝眷在蜀,恐遭不利?”

“正是如此。”杨蠲坦率相答,“七旬老母在堂,未免割舍不下。”

“某有一策,可保无虞。只看两公可信得过我?”

这话不易回答,孙遇很谨慎地答了一句:“请先说说看。”

曹彬说了他的计策,便自这一刻起,把他们三个藏在极隐秘的地方;却由大理寺发一道讼牒,说拿获蜀谍三名,审问属实,并不肯归降,依“盗贼律”中“谋反大逆”的条款处死。再由枢密院以敕令下达边境节度使,务须留意关禁,严防间谍,就引这三名蜀谍,作个事例。另外再派人到汉中、成都去宣扬其事,要把他们三个人说得效忠主,至死不屈。这一来,不但他们在蜀的眷口,可保安全;说不定表扬忠义,还有优厚的恤典。

保护归人,用心如此深厚,设想如此绵密,孙遇和杨蠲,心诚悦服,感激涕零;两人同时离席,一揖到地,异口同声地说:“唯公所命!”

第03节

在经过彻夜的考虑以后,皇帝决定召集文武两将,来会商平蜀的大计。那是在召见了赵彦韬、孙遇和杨蠲以后的第三天午后,亲阅禁军习射的常课完了,皇帝吩咐枢密使李崇矩、副使王仁瞻和枢密承旨曹彬留下来,同时遣两名“快行家”,召唤皇弟光义和宰相赵普,即速进宫议事。

议事的地点就在“射殿”,细沙铺地的箭道上,设下一张金交椅,皇帝居中而坐,面前设一张方几,上铺猩红毡条;方几三面摆五个蒲墩——与议者都蒙赐座,团团围着皇帝,静听指示。

方几上展开一张地图,皇帝指着向光义说:“曹彬的这张图画得极好。这里,只有你还没有看过,可以仔细看看!”

说着,他把地图推向光义这面;是一张西蜀形势图,山川道路、关塞等堡、以及兵力配备,注得极细;但因为如此,一时反而无法细看,略略审视了一下,仍旧把地图在皇帝面前放正了,好等他宣示。

“蜀中的剑门跟巫峡,号称天险。不过,我不信有什么铁桶江山!”皇帝徐徐说道:“地形之险不足恃,可恃者只有人心。命将出师,不是为了攻城略地,是为了救百姓。你们要紧记着我这话。”

“是!”大家齐声遵诺。

“天下非统一不可!不统一何来汉唐盛世?不过统一天下,先要人心归服;徒恃武力,统一了也不会久,秦二世而亡,就是前车之鉴。为此,我不亟亟于征讨,总要视民心的趋向,因时乘势,才是正着上策。”

赵普是主张平蜀最力的,听了皇帝这话,记起他曾说过“孟昶慈惠爱民,恤刑劝农,是个有道之主”;深怕又拦置了平蜀之议,错过大好机会,所以紧接着说道:“陛下仁厚;天下之福;蜀中百姓,早已归心于我。听赵彦韬说,成都有个叫唐季明的人,劈开一块木头,内有紫文纬书‘太平’二字,识答谶的人指出,这叫‘须成都破了,方见太平’。天与人归,不取何待?再说孟昶,也不是早年的孟昶了,起居奢靡,那里是个有道之主?伏乞宸断,早定大计。”

“我心里已经有主意了。也要听听你们的意见,只要说得有理,我的主意也可以改变。”皇帝转脸看着光义:“你先说!”

“陛下要代南汉,就得先平蜀。自古以来,未有不平蜀而能统一天下的。曹彬,”光义回头说道:“你熟读战史,为圣驾陈述,古来平蜀的事例。”

“是!”曹彬略想一想,从容陈奏:“秦吞蜀而益强,得以兼并六国;汉高祖资巴蜀之力,以取天下。三国之时,晋欲灭吴,必先入蜀,然后有‘王浚楼船下益州。’恒温、刘裕、苻坚有图天下之志,无不先有事于蜀;隋有蜀而平陈,唐由蜀而平萧铣,臣以为蜀非坐守之地!蜀之为用,端在进取;王昭远才具如何,因当别论,但张廷伟的谋略不能算错,只不该妄想坐享其成而已。”

皇帝极注意他的话,随即问道:“如果你是张廷伟,应该如何?”

“如臣为张廷伟,不劝王昭远潜约北汉,只劝王昭远出兵子午谷,奇袭关中。”

“何以呢?”

“关中为我所必救。我一遣大军入函谷,北汉有可乘之机,自然勾结契丹,发兵南下。那时我首尾受敌,军心震动;蜀军力战,则潼关以西,恐非我有了!”

皇帝悚然动容,不断点头。光义尤其赏识曹彬的见解,大声说道:“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请陛下即日下诏发兵,制敌机先。”

“少安毋躁!”皇帝很沉着地说:“我要知道每一个人的意见。”

视线扫过,由光义而赵普而曹彬,由曹彬而落在王仁赡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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