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才允许了富贵进房间,却一定要用洁净剂给富贵洗身子。
舅舅在为富贵清洗时,表情是那么痛苦,一颗泪珠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我劝也
不是,不劝也不是,半天不敢多说一句话。后来,我每出门,都叮咛他到州城的动
物园去看看,如果怀念狼,那里是饲养着三只狼的。
舅舅是去了,他看到了那三只关在笼子里的狼,但他很快就回来了,他不认作
那是狼,狼是让人害怕的野兽,而笼子里的狼变成了连小孩都用手中的食物去逗引
的玩物,那狼见了他也没有生出一丝惊恐,他感到了羞耻。他牵着他的富贵从街上
走过,街上的车辆很多,竟然在一条街上连续看见了三次车祸,一次是一辆呼啸着
撞倒一位骑自行车的妇女,妇女当场头颅破碎死掉了,另两次是一辆车将一个挑着
鸡蛋筐子的老头挂倒在地上,人没受伤,鸡蛋破了一地的蛋清蛋黄,还有是一辆车
和另一辆车头尾相碰。舅舅就认定街上的车都是狼变的,商州的狼越来越少了,是
狼变幻了车的形态上的世,那撞死人的是狼在吃人,那相互碰上的是狼与狼的骚情
和戏谑。富贵就一路汪汪汪个不已,而尾随他们的孩子是那么多,他们一哇声地起
哄,嘲笑着他的一身打扮,嘲笑着他的富贵腿长腰瘦,没有尾巴而丑,甚至叫嚷:
耍狗的来了,耍狗的来了!把他当作耍猴的一类艺人。舅舅便不再上街,呆在房间
里睡觉,睡得头痛。
对于大熊猫基地的撤销与不撤销,对于那几十个科技人员如何安排工作,行署
召开了几个专门会议,问题迟迟定不下来。施德主任仍要求我继续留下来帮他们,
所以我和舅舅还暂时不能离开。这一天,州城的报纸上刊登了天上要出现流星雨的
消息,广播电视上更是把千年不遇的天文奇观宣传得老幼皆知。我听后立即从行署
返回宾馆,希望舅舅晚上能同我一块到城北的鸡冠山上观看流星雨,并帮我扛上摄
像机去拍摄,但是,宾馆里没有了舅舅和富贵。我毫不怀疑舅舅会悄然离我而去,
因为那张狼皮还铺在床上。宾馆的服务员告诉说,那个山里人呢,会不会去寻公共
厕所了,他说他坐在马桶上拉不出屎来。
第八章
第八章
(……宾馆的服务员告诉说,那个山里人呢,会不会去寻公共厕所了,他说他
坐在马桶上拉不出屎来。)
天近傍晚,舅舅回来了,我进房间的时候他正在洗手间小解,还低头看着自己
的东西,听见门响,忙双手捂了下身转过身去,惊慌失措的样子犹如一个害羞的女
人。我问他到哪儿去了,他说他是去了沙河子。
沙河子在州城东十五里地,一条沟川,盛产花生,捕狼队两个队员的家就住在
那里。“噢,”我说,“老朋友相见肯定愉快了!”可舅舅的神情并不好,还挽起
衣袖,左手握握右手手腕,又用右手握握左手手腕,并过来握我的手腕,说:你的
比我粗。其实我的手腕并没有他的手腕粗,而且他的手腕非常有力,可舅舅坚持在
说我的手腕比他的手腕粗壮。我只好说:搞摄影除了是脑力活外更是体力活,整日
扛机子,练得手腕粗了吧。
“我以前的手腕是一把握不住的……”他说。
我真傻,并不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他是为无聊而情绪低落的胡言乱语,就告
诉他流星雨的事。这个晚上我们守在鸡冠山顶的平台上,远近就我和舅舅,还有富
贵,没有风,也没有雾。不远处就是州城的电视插播站,一间小屋外的铁塔上亮着
一盏灯,光芒乍长乍短,愈发使夜黑得如同锅底。舅舅并不知流星雨是怎么回事,
只说了“你还会看天象呀”就提议他是不是去找些柴火来燃一堆篝火,又说你听你
听,听见有什么叫吗?我并没有听到什么,他摇了摇头,又问我闻见了什么,他说
这山上有狐狸的,还有黄鼠狼哩,这么大的骚屁味儿你闻不出来?我才说了一句我
有鼻炎的。突然在东北方向,有成千上万颗流星呈扇面通过我们的头顶向西南部迅
速滑动,像是倾注了一阵暴雨。刹那间一片灿烂,却什么也都看不见,我感觉里星
雨劈里啪啦地砸向了自己,在地上砸出无数的坑儿,哧溜哧溜地冒白烟儿,或许那
一股白光像卷过来的龙卷风,要裹挟着我也飞去了。我大呼小叫,按动了摄影机快
门,一块石头在脚下绊倒了我,我跌坐在地上还是拍照,一直到流星雨完全结束,
一切又陷于了黑暗里,才发现舅舅没有哼一声,富贵也没有汪,则全然瘫坐在地上,
如痴如呆了一般。
“舅舅,”我说,“你没有看流星雨吗?”
“你就领我来看这个的?!”“这可是千年不遇的奇观!”“千年不遇?”他
紧张得有些发抖,“天上掉一颗星,地上就要死一个人的,这么多的星星在落哩,
这是要发生什么灾难吗?”
“这是天文现象,与灾难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天上下雪,你不觉得冷吗?!”“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怀疑白天舅舅在沙河子有了什么事了。
回宾馆的路上,满城的高大建筑物顶上都站满了人,他们都在看流星雨,甚至
还盼望着新的一阵流星雨落下,有人带着啤酒边看边喝,流星雨已经过去了,酒还
没有喝完,瓶子就摔打在楼下的空地上,而有人在开始放鞭炮,爆竹放射着绚丽的
火花在空中反复明灭。我和舅舅一边走着一边仰头朝建筑物上观看,生怕有空瓶子
和爆竹落在我们头上。舅舅终于告诉我,白天里真的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沙河子住
着的两个队友,一个害了头痛病,头痛起来就得用拳头捶打他的脑袋,捶得咚咚地
响,看过了许多医生,却断不清病因,只是每日服三次芬必得,阴阳先生说这是有
了孽障了,让他用木头刻一个脑袋,一犯病就拿锤子、刀子在木脑袋上砸、刻、戳。
多壮实活泼的人,用锤子一边砸木脑袋一边就流泪了,说:我这是在地狱受刑了,
受的是千刀万剐的罪啊!一个患上了更可怕的病,浑身的骨节发软,四肢肌肉萎缩,
但饭量却依然好,腰腹越来越粗圆,形状像个蜘蛛,现在双腿已经站不起来了。
“我发觉我手腕也是比以前细了,”舅舅喃喃不已。远远的一座高楼上放射了
一个二踢脚的鞭炮,日地一声从空中划过弧线掉在我们面前,爆响了。舅舅又哆嗦
了一下。“是细啦,真的是细啦……”舅舅的样子很可怜,也真有些神经兮兮,我
说手腕那么粗的,细了什么呀?!他倒生气了。他一生气,我也不再言语,举了相
机在街上拍照起来,他却撵着给我说话。
“子明。”“哎。”他又是不说了。
“瞧那一排房子多有特点,是清代还是明代的建筑?”
“你不会笑话舅舅吧?”
“我怎么会笑话你?”
“那我给你说了吧。子明,我那瘫了的队友对我说,他是翻过一本药书了,上
面写着因手淫过度或因一些尚不清楚的原因所患的怪病。那病的状况与他的病很相
似,舅舅不怕你耻笑了,舅舅在打猎的时候也是曾手淫过。猎人在野外有过手淫的。
舅舅思想不好,怕是手淫多了,舅舅也就得上了这种病的。”他的话使我感到了问
题的严重性,我再没有生硬的指责,也没有了戏谑的言辞,严正地劝慰道:“哪儿
会有这种病呢,你的那个队友一定是同所有猎人一样,自从不能打猎了,没有狼了,
失去了对手,就胡思乱想脑子生了病。病有一种是想出来的,想着要生病了,生病
了,或许就真的生病了。舅舅身体这么好,怎么能患那种病呢?就说手淫吧,凡是
男人,哪一个一生没有过手淫的经历呢?以科学的观点看,手淫本身对身体无害,
手淫对身体的害处是老以为手淫对身体有害。”舅舅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说:“真
是这样?”
“真是这样。”“你是知识分子,你可不敢哄舅舅。”“我怎么会哄了舅舅?!”
舅舅终于给我笑了一下。他笑得很羞怯,这是我这么多天里没有见过的。
回到宾馆,舅舅睡着了,或许是跑动了一天累了,或许是相信了我的话,靠坐
在床头睡得很沉,涎水把前胸都流湿了。我却睡不着了,我有在深夜和黎明醒来之
时逮听声音的习惯,我崇拜世间的声音,总以每日听到的第一声音来预测这一天的
凶吉祸福,但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猎人们普遍患了软脚病,他们认作是没有了狼
之后的灾难的降临,狼和他们是对应着的,有了狼就有了他们,有了他们必是要有
着狼的,狼作为人类的恐惧象征,人却在世世代代的恐惧中生存繁衍下来,如今与
人相斗相争了几千年的狼突然要灭绝,天上的星星也在这时候雨一样落下,预示着
一种什么灾难呢?猎人们以狼的减少首先感到了更大的恐惧,而我们大多数的人,
当然也包括我,当流星雨发生,却仅仅以为遇上了奇观而欢呼雀跃,这是舅舅他们
神经质了呢还是我们身心麻木?!
我尊重起了我的舅舅,觉得这次跟舅舅相见,一定是上天在冥冥之中早就安排
好了的事。人在世上,做什么职业,有什么品行和技能,那都是依定数来的,如家
里有一张桌子,桌子上需要有一把茶壶,我们就才去街上的商店里买茶壶,有了
茶壶就得有茶碗呀,于是又去商店买茶碗。见到了舅舅,我将不仅要拍下十五只
狼的照片而出名,还要以舅舅的故事来撰写一篇关于人类灾难感应的报告了。
天亮的时候,我出去散步,街道上许多人在慌乱地奔跑,有一个妇女披头散发,
一边跑一边哭号:“小曼,曼曼,我的孩子!”身子就软得趴在地上,已经跑到前
头的人又折回来拉她,拉不动,几个人架着胳膊把她抬着又往前跑,妇女的一只鞋
就掉下来。我捡起了那鞋,问旁边的人:怎么啦,怎么啦?回答说:不得了了,死
了人了,死了十二个女学生了!我提着鞋去撵他们,前边的小巷里就一排儿拉出了
十二辆架子车,车上分别是一具具尸体,尸体上盖着白布,但白布太小,上边盖住
了头,而下边的脚却露着,围着车子的是呼天抢地的死者家属。街上的人越来越多,
正是上班时间,所有的人都停下来,一时交通大乱。
我一直是跟着那个掉了鞋的妇女的,我挤到了架子车边,我并没有看到十二个
尸体的全部样子,但那妇女揭开了第三辆车上的白布,她就昏倒了。车上果真是一
位花季少女,头发很长,梳着马尾巴状,留海上还别着一枚白蝴蝶卡,脸蛋完好无
缺,但下身却满是血,以至于袜子和鞋全被血浆糊住。我听见周围的人都在说,这
些孩子昨天晚上相约了去鸡冠山根的一个草地上看流星雨的,流星雨使她们兴奋异
常,流星雨结束之后她们还在草地上歌咏和嬉闹。整整一夜,孩子们没有回家,她
们的家长就着急了,四处寻找,黎明时分才发现她们全死在了草地上,她们的身上
没有钝器的伤痕和勒痕,但下身却全部稀烂,甚至屁股上也没了肉。“她们是遭到
强暴了,”人们在议论着,“可强暴不至于下身被挖了肉呀?”有人就叫了一声:
“怪了,莫非是被狼坏了的?!”我的脑海里立即闪现了奶奶曾经说过的一个久远
的故事,说是老城池的某人夜里独自行路,一只狼就一直跟着他,他知道不敢停下
来与狼搏斗,搏斗是搏斗不过的,只有不停地往前走。但狼就在他的屁股上抓,抓
下了一块肉,又抓下了一块肉。那人咬着牙还是走,走到城池外的十字路口,前边
有了人的说话声,狼是跑走了,他却一下子倒在地上,摸摸屁股,半个屁股上已经
没肉了。
但是,州城里怎么会有狼呢,就是有狼又怎么一下子来了那么多狼,将十二个
少女的屁股抓得没了肉呢?
人们怀疑着这种说法,但人们又都如此地传播着这是狼干的勾当,除了狼还会
有谁呢?而有人就突然说了一句:“前几日我看见一只狼抬进城了,抬狼的人说不
定都是狼伪装的,现在的世上什么事会没有?!”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赶忙退出
人群跑回了宾馆,但我在宾馆门口停留了好久,我不敢把街上的事说给舅舅,也不
能让舅舅看出我的神色异样。
舅舅已经起来了,他坐在床上,使劲地在身上搔痒,他的情绪似乎不错,一边
哼着小调一边竟当着我的面解开怀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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