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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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狼-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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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的那个灰不沓沓的我了?堂屋里,房东的女儿打开了收音机,正播放着什么

曲子,音乐一起,我的感觉里,无数锋利的刀子在飞。便想到西京城里老婆这阵在

干什么呢,那个小圈子里的文化人又在干什么呢,他们一定都在疑惑:子明呢,子

明到什么地方去了?而我现在是躺在了商州深山的农家里,窗外是鸟的鸣叫,床下

有蛐蛐在呐喊,一直趴在东边墙上的那只簸箕虫,这会儿也爬动了,发出嚓嚓的碎

响了。

烂头铺好了被褥,蹲下去往床下探望,他是睡过了一次有木瓜的床,一朝被蛇

咬,三年怕草绳,又骂了一句生龙寨的老头子。

“那是人家故意要整你的,”我说,“哪里会到处都在床下放木瓜?”

烂头关了门,突然笑嘻嘻了一会,悄声说:“我给你现在说哩,那婆娘是个好

婆娘,水大得很哩。”“你还真的得了手了?”我说。

“外边人么,哪个猎人没那个事?”他说,“你也是出来时间不长短了,你就

不想老婆?”我没理他。

“我这阵想了。”他盘脚搭手坐在床沿,在席上掐个席眉儿掏耳朵。“一掏耳

朵,注意力就到了耳朵上,下边的就没事了。这是你舅舅教给我的。”“头才不疼

了就胡思乱想!”我摸了摸胸口,隔着衬衣,硬硬的,金香玉还在。“睡吧,睡吧,

这儿是正经人家,你别让人家听见了贱看咱。”“哎,几天不见你托屁股了,痔疮

好了吗?”

我动手去拉电灯开关绳儿,却同时发现从窗棂到对面墙头拉着的挂衣服的铁丝

上,一只老鼠倒着身子,四脚吊着往过爬,就像人手脚并用过涧上的铁索。我哎了

一声,老鼠已过了铁丝,迅速地从窗上溜下来不见了。我和烂头立即关严了门窗四

处寻打,可就这么一间房子,却怎么也不见老鼠的影。墙角有个草帽,我踢了一下

草帽,草帽下也没有。我和烂头觉得奇怪,坐在床头看动静,翠花一会儿抓床角,

一会儿刨刨枕头,最后也卧在那里发呆了。

就这么大个地方,老鼠能跑到哪儿去?烂头又用脚踢了踢那个草帽,草帽还是

那个草帽,踢到门口。

我说草帽是人家的,你踢到门口,夜里开门不小心踩坏了给人家赔呀,过去把

草帽捡起来往墙上挂,草帽却沉沉的,一翻过来,老鼠竟四脚紧紧地趴在草帽壳里,

我一惊,猛地站起来,桌角正磕着额头,血刷刷地流下来,老鼠就势蹿上门框从屋

椽的缝里逃走了。惊叫声惊动了院子里忙活的村长,进来忙为我烧了一些头发灰敷

住了伤口,说:“这也好,你头上一烂,你那同志的头就不疼∷。”重新睡下,翠

花上到我的床上来,还是那么弓成一盘在枕头下,我把它拨走了,烂头笑着说,翠

花翠花,你过来,真老鼠你抓不住,可别把我的东西当老鼠抓啊!

天未明,院子里就一片响动,是村长和几个孩子将猪捆绑在担架上要抬下山去

的,我们似乎醒来,又沉入梦境,一直睡到了太阳从窗棂里照进来,半个屁股都热

辣辣的了。家里只有了村长夫妇,吃早饭的桌上,我问起红岩寺的方位,村长立即

问:去弄金香玉吗?他也知道红岩寺老道手里有金香玉?!“这谁不知道呀?”他

说,“这一半年多少人都去弄金香玉哩,那老道手里早都没货了!”老道不是捡了

一整块金香玉吗?谁弄走的,能不能再弄到?我说:“我这个同志一心想弄一块的

#”烂头就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你们真的想要吗?”村长说,“我可以给你

们想办法,也只有我有办法,但价钱是有些贵。”烂头问什么价钱?村长的话却使

烂头心凉了,我也心凉了:三百六十六元一克,如果真要,他可以去找一个人,听

说此人从老道手里买走了全部的金香玉。“能不能少一点呢?”“这已经价低得不

能再低了!”话说到这一步,买卖已不能再做,我们就告辞了。出门时,村长还在

笑着说:还是去红岩寺吗?我们说,那儿有个人在等我们。他说,我的话你们要信

的,就是去了红岩寺找着老道士,你们也是弄不到一克重的金香玉呢。我们说真的

有人在那儿等我们的,他说那好吧,从这儿上前边那个坡,坡梁上往东走二三里路

顺一条岔路下坡,沿沟道走,再拐一个崖脚,往西直走就能到红岩寺的。路过崖脚,

那儿有户人家,你们捎个口信,让他们上山去修梯田,就说是我说了,过五天我去

检查的,梯田还没修好的话,春上的政府救济款就彻底没了。

我们按指定的方向走,所见到的稀稀落落的人家,都是茅屋,人穿得破烂,不

是形容枯槁就是蓬头垢面,就感叹这一带是穷,再没见村长那样殷实的人家了。中

午饭后,我们钻进一户人家想买些饭吃,一进去就赶紧出来,满屋子凌乱不堪,一

个豁唇男人和三个孩子正吃苞谷糁糊汤面,大铁锅里用铲子一铲一疙瘩,然后就盛

在原木挖出的三个小坑里,三个孩子坐在原木前狼吞虎咽。我疑问怎么不端了碗吃?

烂头说,怕是没有碗,你瞧瞧这日子,全部家当不值几百元吧。但窗台上是有一蓟

碗的,半碗切成方块泛着寡白色气的熟肉,我说:“还有肉吃么!”男人说:“今

日请人锄地呀。”三个孩子立即都跑过来,满口满牙的苞谷糁,说:“不能吃我们

的肉!”退出这户人家,我抱怨日子这么苦焦,却还生一堆孩子,烂头说大山深处

么,夜那么长,你让他们干啥呀?世上的事就是那么怪,家境好的不是生不出娃娃

就是只生女娃,越是穷越能生,一生都是光葫芦!

到了崖脚,歪歪斜斜了两间土屋,土屋是盖在半坡的,前面的墙很高,后面的

墙却低,椽头几乎就挨着了崖石,翠花突然兴奋了欢叫,黑乎乎的门洞里就忽地蹿

出一条狗来。我拔腿便往回跑,烂头也蹴下身抓石头,狗却后腿立起来,前爪使劲

摇动,烂头叫了一声:“富贵?是富贵!?”听见叫富贵,我定睛看时,可不就是

富贵!而那一瞬间里,舅舅就站在门口,他披着一身的阳光,眯着眼睛在看我们了。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而那一瞬间里,舅舅就站在门口,他披着一身的阳光,眯着眼睛在看我

们了。)

我们和舅舅的再次聚会就在这两间丑陋的土屋里。我和烂头喜欢得抱住了舅舅

;舅舅看着我们,他没有那么张狂,一脸的难堪和愧疚,但他的眼角潮湿了。我们

却不提他离开的那一幕,问他的身子,问他这么几天的日子。富贵和翠花就挽作了

一团在门前小土场上打滚儿,直打得尘土飞扬,台阶上的鸡群也乱了,嘎嘎大叫。

舅舅说:“这都是缘分,这都是缘分!”我当然是把枪交给了舅舅,还有那块金香

玉。舅舅怔了怔,双手在衣襟上擦拭,末了还是把枪接住,但他没有接收金香玉。

“舅舅见到老道士了吗?”

“他病得很厉害,已经没有金香玉了。”舅舅说,“这家老汉十几年来一直自

愿去寺里掮石头修寺前塄坎,老道士把剩下的那些金香玉交给了他,我是来问老汉

的,老汉说金香玉让村长拿走了。”我和烂头立即叫苦不迭,才明白了村长曾说过

的话,烂头是×娘捣老子地骂了一通,甚至要折回村去寻那村长。舅舅摆了摆手,

说:“看来,得金香玉也得有缘分,这就像十四号一样。”“十四号?是十四号狼

吗?”

舅舅没有回答,却要我们见见屋中的老汉。走进屋里,黑黝黝如进入一个山洞,

停了半会,才看清屋里一个大土炕,炕洞前有着大的火炕,明着疙瘩柴火,火上有

一根铁丝吊了的大瓷罐,咕咕嘟嘟地煮着什么,旁边窝着一团坐着的一个老汉和一

个老妪。

我们在门外说话的时候,他们没有出来,我们走进去,他们只抬眼看了看,深

山里的贫困和寂寞,常常使山民对外来人有极端的反应,要么过分的热情,要么过

分的冷漠,我说了一句:“大伯大妈好!”回应是:“坐吧坐吧”,他们终于说话

了,很白的眼仁又翻下去,从身后拉过几个木墩子,并用手使劲擦了擦墩子面。

“大伯,”我说,“我从下边村子来的,你们村长让捎话,让你修屋后坡上的

梯田哩。”“我不修!”老汉倔倔地说。

“梯田总该修的吧。”“不修!”“…………”老汉突然站起来,恶狠狠地盯

着我,我还以为他要扑过来打我,却猛地双腿一分开列个骑马势,他穿的裤子没有

裆,垂吊下一根黑肉,他说:“我没裤子!”这场面使我大吃一惊。

烂头却似乎并不以为然,他蹴下去用手抓起一个柴棍点火吸烟,说:“没裤子?!

越不修田越穷得没裤子,懒和穷是连在一起的,两个人轮流着穿裤子也得修田啊!”

“我才不给他裤子哩!”老妪神经质地叫起来,而且起身离开了火炕边,坐在了门

槛上。“我给了他一条我的裤子,三天两晌裤裆就磨烂了。”“大伯,”我制止了

烂头,“我们只是捎个口信儿,村长说五天后他来检查的,田堰还没修好,春季的

救济款就彻底没有了。”老汉破口大骂:“没有了?国家给我的救济款就没有了?

狗日的刘天水,他说把金香玉给他了,他给我发救济款的,现在又说不给我了?他

不就是嫌我没给他狼崽子么?”

“狼崽子,什么狼崽子?”

“我就是不给他!大前年秋里,西林洼张家老二捉了一只老鳖,我要了去放生,

他说他去放,结果他拿回家煮着吃了,我要放狼崽子,他知道了又要狼崽子,我看

清他的心肝子,他不但不放狼崽子还要用狼崽子招引狼哩!他心沉得很,给啥吃啥,

不给就黑着脸要哩!”“狼崽子是哪儿来的?”

“不就是老道士给的么!”“狼崽现在呢?”

“让狼领走了。”“这儿是有狼?”

我看着舅舅,舅舅却别转了脸,我恍然大悟,明白了舅舅离开我们当然出自于

内疚和难堪,但他是带走了狼崽到红岩寺的,见老道并不仅是为了再讨要金香玉,

而是为了狼崽。突然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图景:在红岩寺有一个秘密的地方,或许是

木头围起的场子,或许是洞穴,那里喂养了各种幼小的野兽,一旦这些野兽有了生

存的能力,老道就放生了。舅舅于是就将狼崽带了去,但老道却病了,病得厉害,

便将狼崽托付给了这位贫穷的山民,山民喂养了几天,然后让别的狼领走了。我相

信我的感觉是准确的,歪了头从门洞里往外看,土屋外那个茅草搭成的厕所边,一

根木桩上拴着一只老母羊,母羊的奶头老长,这羊的奶供应着这对夫妇的饮用,也

曾喂养过狼崽的。我离开了火炕,直直向舅舅走去,舅舅蹴在那里吸烟,用的是老

汉的竹管子长烟袋,我拿过了烟袋吸了一口,说:“舅舅,你伟大哩!”“伟大?”

舅舅似乎没有听懂,目光有些散乱。

“我只说你把狼崽子摔死了,原来你带到了红岩寺,红岩寺真应该建立一个基

地,专门喂养失去生存能力的幼小野兽。”“你说些什么?子明,我听不懂。”

“老道是野生动物保护者?”

“这我不知道。”“是你把狼崽给了老道?”

“这,这怎么可能?这不是害我吗?”

舅舅猫腰从门洞里走出去。

一直瓷了眼看着我们说话的烂头,见舅舅走出了屋,便大声说:“这不可能的,

队长是猎人,他怎么养狼崽子?!富贵你说是不是?”富贵汪了一声,烂头说:

“你们文化人不如一条狗,灵起来就你们灵,笨起来却比谁都笨!”哦,我算是醒

开了,拿巴掌拍我的脑门。走出屋子,屋外红日当空,伸长四肢活动了一下筋骨,

对着舅舅说,屋子里的酸菜味太重,熏得我快出不来气了。舅舅说这里是商州最穷

的地方,让你能到这里来,真是丢人了。我说也确实丢人,这日子怎么个过呢?舅

舅说也正是在这样的地方才有狼哩。我说了在半路上见到过的那只狼的事,舅舅定

住了眼光,详细问了狼的肥瘦大小和毛色,说那是九号狼,这一带还有四只的。

就是为了再为另外的四只狼拍照,我们决定着还将在这一带留下来。但我和烂

头不肯住到山民家里去,首先是卫生条件难以接受,更有一点,老夫妇这般穷,拿

什么给我们吃喝?舅舅就提议还是再到红岩寺老道那儿为好。于是,我们留给了老

汉一百二十元后,离开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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