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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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狼-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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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即上街买了丰盛的食品在家设宴,等待着客人到来,但客人终未光临。年后见

着了那人,他还说:你说拜年怎地不见来啊?那人说:不是已经拜过年了吗?跨下

人要提着四包礼笼去亲朋家拜年的,城里人嘴一说拜年就拜年了?!更简单的是出

现了汉显传呼机,电话里也不愿多说了,干脆留个言,“给你拜年了”,就没事了。

马先生还说,以前村里演戏,戏报出来,前几日就通知方圆十几里地的亲戚朋友,

演戏那天半下午就端了凳子去戏台下占地位,若没有占下地位,就叠罗汉一般爬到

戏台的两边台口上,自然被人三番五次往下撵,有时人家用脏水泼,慌不及地跌下

台口,一瘸一拐又蹲在戏台后的木柱下听戏了,一边听一边随着锣鼓点子哼着唱,

一边瞄着是否有穿着戏装的演员从后台出来小便。我说,如今有电视了,城里人连

电影也懒得去电影院看,即便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也从未专注一个频道,整夜用遥

控器翻检。更要命的,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就可以有大学问的,现在的味道全

变了!古人那是骑一只毛驴饮风餐雪,一路上饱受着艰难也饱受着山光水色,又是

走到哪住到哪,采集风物,体察民情,现在呢,除了这次我特意地要寻找狼,别的

人和我别的时候不是坐了电气火车和飞机,万里路几个小时就到了呢,早晨在这个

城市,晚上又到了那个城市,城市与城市还不一样是水泥的街道和水泥的房间吗?

再是又普及开电脑了,我那读小学的孩子懒得去做加减乘除的笔算,而手术式导弹

战争再也不能产生浴血搏杀的英雄,天下这个词越来越没了意思,太阳真的是一滴

水里的太阳,一叶就是秋。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天下这个词越来越没了意思,太阳真的是一滴水里的太阳,一叶就是秋。)

我和马先生说着说着,小楼上的电是来了,我们就停止了说电,但我的心底却

蓦地泛了一阵惊悸,今夜的断电是我明白镇子上的线路发生了障故,而如果这个世

界突然地没了电,彻底地没有了,怎么办?我看着马先生,又生了怀疑,坐在对面

凳子上的他,是房东邻居的儿子吗,机器人呢还是克隆人和精怪?!

“马先生,”我说,我一时竟没了词,“我该说什么呢?”

马先生看着我,他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吃油糕喽!”烂头不知什么时候去了街上的小药铺里买“芬必得”,回来捎

了几块热炸的油糕。马先生连声道谢,但他没有吃油糕,便起身告辞回家去了。我

吃了油糕,却在包油糕的州城报纸上读到了两则消息:一则是北街口开了一家最大

的涮蛇馆,店名:过山风。四人席一顿用蛇十六条者,优惠价一仟捌佰捌拾捌元,

六人席一顿用蛇二十六条者,优惠价贰仟捌佰捌拾捌元。另一则却是商州熊猫繁殖

基地解散,一批专家下岗在家待业。不禁叹喟良久。又赶忙将报纸揉成一团从小楼

窗中抛掉,没想在街上游逛的富贵发现了抛物,又将它叼了回来,我骂了一句:狗

东西不识字!却不见了翠花。翠花在白天里总往砖饰了二饼的二狗子家门前叫,是

不是二狗子家也有了什么猫?烂头说,它怎么就知道了那家有猫?我说它和你一个

样,前世怕都是嫖客吧,烂头发了一声狠,下楼去了。我和舅舅商量晚上去不去牛

肉店门前的土台等候狼,屋外又有了大声的吵闹,我们都以为是烂头和什么人吵架

了,忙从楼上下来,老头靠在堂屋的框上一边吸烟一边往街面上看,问外边怎么啦,

他说:又撞车了。又撞车了,这鬼地方怎么如此容易出交通事故?!

这次出事故的地点在坡街的下边,而惊奇的是被撞了车的又是白天的那个小女

孩,小女孩的父亲仍是扯着一个司机问公了呀还是私了?可怕的是这次小女孩被撞

伤了一条腿。舅舅抱了孩子到近处的一家店门口借了灯光包扎,一解孩子的衣服,

身上竟伤痕累累,就问:“这么多伤,是谁打了你?”孩子说:“车撞的。”舅舅

说:“都是车撞的,你怎么老被车撞?!”司机和孩子的父亲却争吵得更厉害了,

司机认为一个子儿都不给的,灯光里他瞧见了孩子的父亲把孩子推了过来,这明明

是讹钱!那男人说:你见过有父母将自己的孩子推着去撞车吗?司机却指着那男人

说你就是这样的父亲!两人越吵越凶,几乎要动手。我忽然记起了下午似乎看到的

一幕,我也被这样的父亲震惊了,舅舅还在问小女孩:是不是这样?小女孩哇哇大

哭。

舅舅一下子疯了一般扑过去,揪住了那男人的头发,吼叫:“你拿孩子讹钱?!”

男人说:“马槽里哪儿伸出你这个驴嘴?”

出言不逊,这男人欠揍了,果然砰地一拳,我感觉里那男人的脑袋裂了,榔头

般的拳头隐在裂口里拔不出来,后来男人向后仰,后仰,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

我忙过去抱住了舅舅,烂头也跑来了,我们俩好不容易把舅舅拉回屋里,舅舅

还在大声叫骂那男人不是人,是狼,狼变的,“你瞧瞧,他那三白眼,他不是狼变

是啥变的?子明,子明,你为狼拍照哩,你去把他的嘴脸拍下来!”可是,我出去

真的给那男人拍照的时候,他还躺在地上,但他没有死,一脚踢飞了我的相机,我

的相机掉在地上摔坏了。

相机是我工作的工具,虽然我出来是带着两个相机的,但拍照工作还刚刚开始,

如果以后再坏了一只怎么办,所以,趁还在镇上必须得修好这只机子。我跑遍了镇

子,镇子上竟没一家修理相机的铺店。房东的儿媳请来个叫“十三能”的人,能修

自行车能钉锅,也能在木头火里熔了银毫子打制戒指,他打开了相机盖把零件拆下

来却怎么也组装不起来。“我陪你去寻我师傅吧,”他只好说。师傅家在刘公镇,

十五里地,“十三能”骑了自行车带我,也就用不着富贵厮跟,舅舅却把他戴着媚

金香玉挂在我的脖子上,叮咛黑夜出门,要多生个心。舅舅显然对“十三能”有疑

心,但“十三能”长得虽贼眉鼠眼,其实人还厚道。

一路上他都在骂那个扔孩子撞车的男人,“你瞧着吧,他不得好死!”他说那

男的姓郭,先是在县城东大桥收费站里当了一年临时工,与警察打交道多了他便以

为他也是警察,回家来在镇子路口也设卡收取过境费,被乡政府取缔了,就也做香

火生意,但他生意做得不好,做得不好慢慢做就是了,但他是那种得不到就破坏的

人,夜里担了粪尿倒在别人家摊晾的柏朵里,如今又想出这点子,在公路上扔孩子

撞车讹钱。孩子也命苦,是他抱养来的,估计被扔撞过十多次了,每次讹得二百元

或五百元,去年冬天断过一次腿,那次讹到了一千五百元。我问出了这种事镇上也

没人管管?“怎么管呀,他扔撞的是他家的孩子,”“十三能”说,“你们来教训

了他,能打断他一条腿就好了!”赶到了刘公镇,不巧的是“十三能”的师傅偏偏

去了丈人家,又用掉了数个小时寻到他丈人家,待将相机修好,差不多已是第二天

的清早。当我们终于返回了镇上,舅舅和烂头却正在那棵很奇怪的树上剥一只狼,

狼皮剥下了一半。

这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着剖狼!时间是四月二十三日,天气晴朗,阳光灿

烂,树的上空低低地凝集了一疙瘩云。狼是白色的,皮毛几乎很纯净,像我数年前

在省城的一家皮货店里见过的银狐的颜色。它被吊在树杈上,大尾巴一直挨着了地

面。狼头的原貌已无法看到,因为狼皮是从头部往下剥的,已剥到了前腿根,剥开

的部位没有流血,肉红纠纠的,两个眼珠吊垂着,而牙齿错落锋利,样子十分可怕。

围着树拥了一大堆人,有个妇女牵着孩子往跟前挤,对着烂头说:“他叔,他叔猬

娃把你叫叔哩!”妇女长得银盆大脸,烂头说:“我比你大哩,该叫伯吧。”妇女

说:“他伯,待会儿割下狼奶,给娃娃嘴上蹭蹭,娃娃流口水哩!”那孩子果然嘴

角发红,流着涎水,前胸也湿着一片。烂头说:“好的,好的,”却走来把一直蹲

在地上的一个人提起来,踢着那人脚,让往跟前站。站起来的就是扔撞孩子的姓郭

的。舅舅的双腿是分叉站着,一身的猎装,口里叼着一把刀,一手扯着狼皮,一手

伸进皮与肉间来回捅了几下,然后,猛地一扯,嚓嚓嚓一阵响,狼皮通过了前腿一

直剥到了后腿上。接着,刀尖划开了狼的肚腹,竟是白花花的一道缝,咕咕喽喽涌

出一堆内脏来,热腾腾腥臭味熏得看热闹的人呀地往后退了一步,舅舅便极快地从

狼腔里摘下一块油塞进口里吱溜一声咽了,而同时烂头趁机割下狼的奶头冷不妨地

在那一个妇女的嘴上蹭了几下,妇女惊笑着说:“错了错了,是娃娃流口水哩!”

烂头又将狼奶头在孩子的嘴上蹭,一边说:“给你蹭了,再生下娃娃就都不流口水

了!”众人哧哧笑。我没有笑,看舅舅的脸,舅舅脸黑得像包公,我就往天上看那

疙瘩云,疙瘩云的影子罩着树,也罩住了我们。烂头没有注意到我已经回来,我是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但舅舅是肯定看见了我,他在极快地咽下狼油的当儿,眼睛的

余光是扫着我,虽没扭过头来,后脖子明显地僵了一下,又不顾一切地往外掏狼的

内脏。舅舅假装没有看到我,我也一时尴尬不知场面如何应付。罩在我们身上的阴

影蓦地消失了,一切又恢复了灿烂,我看看天,疙瘩云没有了,而几乎同一刻里听

见了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五百米远的一户人家有人跑出来锐叫:“生了生了,是

个长牛牛的!”许多人跑了过去,舅舅也扭头看看,一用力,牙把刀咬得咯咯响,

双手就从狼肚里掏心掏肝,掏出一件了,歪过头来用半个嘴问那姓郭的男人一句。

“叫什么名字?”

“郭财。”“大声说!”“郭财。”“郭财你睁眼看着,这是什么?”

“狼心。”“这是什么?”

“狼肺。”“这是什么?”

“狼小肠。”“郭财郭财你听着!”“听着。”“你要再敢把娃扔撞车,我就

把你的肠子拉出来,一节一节撕!”郭财的头上冒着汗,飞来的苍蝇落在他的脸上,

他不敢动,苍蝇也不飞,像是一脸的黑豆麻子。舅舅呼地把那张狼皮从狼后腿处捋

了下来,一下子披在了郭财的身上,一脚又把他踢倒在了地上。郭财爬起就跑,跑

出一百多米了,回过头来,骂道:“你是傅山,我认识了你,你是能捕狼,可政府

颁布了禁杀狼的布告了,你在这儿公开杀狼,我要告你的!”郭财竟会这样,这是

谁也没有想到的,舅舅也肯定没想到,听他这么一喊,舅舅先怔了一下,呼地从烂

头的手里抓过了猎枪,叭地一声就放响了,子弹并没有朝着郭财打,而是朝空打下

了一股树枝,咆哮道:“老子是杀了狼又怎么着?老子还要枪毙了你哩!”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老子是杀了狼又怎么着?老子还要枪毙了你哩!”)

舅舅在拉动第二下枪栓的时候,我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住了他,烂头就势也夺

过了他的枪,“男不跟女斗,人不跟狗咬,你致他什么气?!”并将他连抱带拖地

弄回了住屋。

在房东的小楼上,舅舅的骂声歇了,他说你回来了,我说回来了,他再说相机

修好了,我说修好了,他不再言语,便轮到我来训责他了:那狼是怎么回事?怎么

就把狼打死了?咱们是为了十五只狼来建立档案的,为什么却要知法枪杀了狼呢?

舅舅鼓着眼睛看我,似乎要和我争辩,却说不出来,粗声粗气地吁着气,然后就坐

在二楼的窗子前吸烟,烟吸得很急,烟头在突突突地抖。我还是泼水般地向他发难,

他抬起头来,对我说:“你就少说两句吧。”我回坐到我的房间,烂头跟着进来了。

“你没瞧见你舅舅怪可怜的吗,你要再数落,我真怕他受不了。”“可他是杀

了狼!”“狼重要还是我重要?”

“这话怎么讲?”

“他杀狼是为了救我,行了吧!”“救你?”

“你去了刘公镇,我俩就睡下了,到了半夜,你舅舅睡不着,他说他铺的狼皮

毛扎人哩,他这么一说,我头上的毛也都竖起来了,我俩提了枪就去了牛肉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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