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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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狼-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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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和痴呆人,我是帮政府优化人口哩!说到这儿,那两个人嚯嚯地笑了,我也笑了

一下,没有笑出声来。烂头听见我们说话,也坐过来听,骂道:这狗东西,杀人还

有原则!就问我去不去黄家堡现场看看,这可是个大新闻。那两个人说要写文章使

不得的,现场封锁着,上边有指示,拒绝任何记者去采访哩。烂头“噢”了一声,

又回坐到他的桌边吃活蝎了,我却走到店门口,望着街上忙忙人发呆。

“喂,”烂头说,“你发什么呆?杀人狂专门杀痴呆人的,你好好发呆!”

“他杀病残的人呢,怎么就没遇上你这害头痛的!”我打击着他,说舅舅怎么还不

回来,便起身去监狱门口要接,烂头还说:“你没口福,你给队长说我给他留些着

的。”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烂头还说:“你没口福,你给队长说我给他留些着的。”)

在监狱门口,舅舅抱着头蹲在那里吸烟,他竟然还没有进去,因为我们走后,

州城监狱的一位领导正好来检查工作,所以停止了对犯人的探视。我们呆了一会儿,

一群人从大门里走出去了,舅舅被召唤着可以探视了,舅舅就让我陪着他。几分钟

后,我们在一间平房里,隔着铁栅栏,见到了成义。

成义是一个胖子,胖得难以让人置信他曾经是一个猎人,他光着头,左脸上有

一个大的发红的疤,阴着目光看着舅舅,说:“我知道你会来的。”“我来看看你。”

“你怕是为你来看我的吧。”“……你家里我每月去一次的,你老婆和孩子还都好

……你好吗?”

“……”“你不要操心外边的事。”“……”“我前几天去德顺那儿了,大家

都念叨着你,盼你能早日出来。”“……”“成义,成义,你怎么不说话,你还恨

我吗?”

成义突然吼叫了一声:“我恨狼哩,我怎么没就让狼吃了,让狼把骨头咬得碎

碎的屙上一泡屎!”“狼挖脸,你声往低点!”站在旁边的看守训斥道。

“你们叫他狼挖脸?”舅舅站起来生气了,“那是他的绰号,只有原先捕狼队

的人叫,他是犯了法,但他还是人,你们应该叫他成义,吴成义!”“是他这么让

我们叫的,”看守说,“他说他不喜欢成义这个名字,他就叫狼挖脸。”我们都看

着成义,他没有反应,把目光斜着不对视舅舅。舅舅把烟从铁栅栏缝里塞了进去,

成义依然纹丝不动。

“成义!”“我叫狼挖脸!”“狼挖脸兄弟,”舅舅咽了一口唾沫,说,“现

在政府颁布了条例,咱们捕狼队解散了。”“是吗,”成义哼了一下,“制定条例

你是有功么,还普查了狼,挖我脸的那只狼你也见着了?”

“是谁告诉你的?”

“王伟来过了,捕狼队解散了好么,他们都失业了,只剩下你一个猎人了么!”

“我不是猎人,不能猎狼了我算什么猎人?”

“你不是还穿着这身行头吗?”成义说,“你打了一辈子狼,你又保护起了狼,

你当然不是猎人了,你还配什么猎人呢?你来看我什么,我不是被人出卖的那个成

义,我是狼挖脸,被人保护的狼挖过脸的犯人!”“……”“你不要再来看我,再

来看我我也不肯见你了!”“……”“你也不要去我家!”那条烟被从铁栅栏缝里

塞了出来,成义站起来要离开了,舅舅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训责着成义不该这样对待我的舅舅,我说你捕杀贩卖金

丝猴犯了国法,舅舅告发你有什么错,政府颁布保护狼的条例是为了保护生态环境,

舅舅理所当然做普查工作,那是有功的!他今日念朋友之情来看望你,你如此损他,

狼挖了你的脸,难道你就这样挖他的心吗?成义却没有理睬我,他转过身盯着舅舅:

“那我要谢谢你了?!你要我给你说话,那我就说给你一个故事吧。这是狱中那个

杀人犯告诉我的。说是有一个英雄,他自以为是英雄,他确实也是一个英雄,来到

一个村子,村子里的人诉苦说山上有个白虎常来伤害他们的。英雄未听完就上山杀

虎了,他和虎搏斗了一天一夜,自己被白虎抓得浑身是血,但还是把白虎杀死了。

他回到了村子,村人设宴款待他,他问村人:现在还有什么事让我帮忙吗?村人说,

山上的白虎没有了,潭里有一条青龙也是常常兴风作浪,天旱时它吸干了潭水不能

让他们浇田灌溉,天涝的时候它又吸了潭水喷吐在农田里,能不能帮他们除了青龙?

英雄就去了潭里,与青龙格杀了三天三夜,险些被青龙吃掉,最后还是提着龙头回

到村中。村人欢呼他,又是设宴庆功,他喝下一壶酒,得意地说:是英雄就要为民

除害,你们还有什么事可以让我去干吗?村人说:没有了白虎青龙,但还有一个害,

如果这个害除了,天下真的就太平了。英雄问:是谁?村人说:是你。英雄吃了一

惊:是我,怎么能是我?但他低下头,不再言语了,站起来要离开,刚刚站起来却

扑倒在地就死了。因为他喝下的酒里,村人早放下了毒药。”成义说完这个故事,

转身离开了会见室,会见室里只留下了我和舅舅,舅舅一动不动地呆坐了五分钟。

从监狱出来,舅舅不愿意在丹凤县城再呆了,甚至恨恨地说再也不会到这个县

城来了。舅舅有舅舅的心酸事,但他未免太专横,全然不顾及我和烂头。离开县城,

他又不愿从原路退回,竟领着我们顺着监狱的高大院墙绕过去到了城外河边,偶有

人过来,还低了头匆匆走过。河岸上除了远处有几个妇女在石头上搓洗衣服外,并

没有往来闲人,捶打衣服的棒槌落下去又起在半空中,才咚地响一声。柳树上的蝉

鸣一片,而岸边的水田里蛙声也此起彼伏,翠花就不时站在水田埂上往水里瞅,馗

次为鱼扑下去,鱼没抓到,弄得浑身淋淋的水。舅舅显得很烦躁,用石头甩到柳树

上,也甩到水田里,石头一甩蝉蛙就寂静了,过一会儿鸣声又起,连甩了三个石子,

后来就拿脚踢翠花。烂头也生气了,说:“队长你是烦翠花哩还是烦我?!”舅舅

说:“烦你哩,咋啦?!”烂头说:“你要是皇帝,你就是皇帝中的秦嬴政,你要

是个和尚,你就是和尚中的玄奘,你心血来潮了说到丹凤县城,我和书记就跟着你

到丹凤县城,你说要离开丹凤县城,我和书记就跟着你离开丹凤县城,可你知道不

知道我正头痛着,你去监狱后我吃了三片芬必得。可你总不能还给我念紧箍咒呀?”

他俩一吵,我就赶忙打圆场,说:“咦,你把你说成是孙悟空了?!”没想烂头却

说:“当不了个孙悟空,还算个猪八戒吧,你把我不当人了,我可以回高老庄去,

可书记是你外甥,他更是省城来的干部,交裆里大肠头子都累出来了!”舅舅说:

“你回你的高老庄么,是我稀罕了你,请了你来的?

你回去吧,你滚!“唾了一口,又说了一声:”滚!“烂头真的扭头就走。河

岸往西一条石条路,路不远处是沿着塄坎修筑的屋舍,屋舍门前是城最南头的小街,

屋舍与屋舍之间有石台阶分隔着,因为房子都是吊脚小楼,长长的木柱就一根一根

撑立在塄坎下,厕所当然也在楼上,粪池却在坎下,有人家正大便,秽物掉下来。

我叫着烂头:”你往哪里去,去吃屎呀?!“烂头已到了一家楼下,楼上的揭窗打

开着,一个浓妆的女人向他招手:”船哥,船哥,上来喝喝茶,好耍哩么!“烂头

竟从石台阶上走上去了。

“烂头,烂头!”我急忙叫他。

“甭叫他,让他去吧!”河面上咿呀地撑过来一只船,船夫要上岸来去城中买

酒的,舅舅和船夫嘀咕了几句,气乎乎地兀自就坐到了船上。我赶紧去把船夫拦住,

问这要把船撑到哪儿去,船夫说:“下商南县啊。”我让他歇着,应称着我去买酒,

就跑向吊脚楼那边,也从石台阶上去到了街上,买了一瓶酒,还有一只烧鸡,待找

烂头,却不知在哪家茶馆里。粗声喊了一通,烂头应了声,边系着衣扣边站在旁边

的发廊门口。我拉了他从石台阶往下走,身后女人在说:“船哥,船哥!”烂头说:

“钱在床头上撂着的!”我说:“这么快就上床啦?”“我让她给我捏捏,”烂头

说,“他妈的,走到哪儿都走不出四川妹子!”我看见他的衣领上有一小圈红,说:

“快把那口红擦了,省得队长再骂你!他是队长,年纪又比你大,刚才见了成义,

心里不好受,你就不会让着点,何况都是一个捕狼队里过来的。你是屁也嘣不得?

你往哪儿去,说走就走了?!”烂头说:“他让我滚么!”从地上抓了土在衣领上

抹,还问我看得见看不见,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说:“我能滚到哪去,吓唬吓唬他

哩!”和船夫都上了船,舅舅还坐在船舱里呼哧呼哧出粗气,我说:“队长!”他

阴着脸说:“叫舅舅!”“舅舅,”我说,“你别生气,烂头确实是犯头痛了,头

一痛就说昏话了。”舅舅说:“让他走么,吊脚楼上还少一个嫖客哩!”船启动了,

河面宽阔,船夫也放任着船去漂流,抱了桨坐在那里,舅舅却招呼船夫来喝几口。

烂头便嬉皮笑脸地说:“只要你让我滚,我就去坠河呀,看你心疼不心疼!”舅舅

也不看他,他又对着富贵说:“队长才舍不下我哩,没了我谁给他站岗放哨呀,谁

他拉马拽蹬呀,谁给他当恶水罐子出气筒呀?!”舅舅说:“子明,把这酒拿过

去占住那×嘴,屁话把人熏死了!”我笑着把酒递给烂头,烂头不喝,一下子倒在

船头一堆劈柴上喊叫起翠花给他梳头,他的头痛又犯了。

我当然不敢喝酒的,钻到舱里解了裤子换卫生纸,痔疮已磨出血,染了一裤裆,

换上一件新的,脏裤头就提出来丢到水里。烂头说:“书记来月经喽!”我骂他头

痛得不厉害了就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再钻进船去一个人坐了。舅舅和烂头的矛盾

解除了,但我也担心舅舅这样下去,为十五只狼拍完照片,不知需要多少时间啊,

就从背包里取了扑克自己摆牌算卦。舅舅和船夫还坐在船头喝酒,船行得晃晃悠悠,

酒也喝得消消停停。我差不多是躺在那里要睡着了,舱窗外的天黑下来,山峰似乎

很高,月亮在峰的背后一会儿出来一会儿隐去,河面上白花花的。

不知什么时候,听见一阵响动,是烂头在说:书记,书记,你往里一点儿,让

队长躺下。我坐起来,舅舅醉得一摊泥似的,我把他放平在竹席上,船夫还拿了一

块砖垫在他脖子下,说:“没彩,才喝了多少酒,就撂倒了!”烂头说:“他酒量

大哩,自个儿喝半斤还能一枪打下天上飞着的麻雀哩,今日怎么就不行了?”船夫

说:“那么好的枪法,是猎人?”烂头说:“当然是猎人,你知道傅山不?”船夫

说:“哪个傅山?捕狼队的傅队长?你说他是傅队长?他怎么会是傅队长,傅队长

了我的船?!”我挨着舅舅的身边躺下去,又睡着了。第二天天亮,睁眼看看,

舅舅又是坐在船头和船夫喝开酒了。我有些气恼:昨晚喝醉了,醒来又喝,要是又

喝醉了,今日寻狼的事就得再泡汤!舅舅却锐声在喊我:“子明,子明!”我没有

回答。

“烂头,子明还睡着吗?你听听,有狼叫哩!”我一下子从舱里跑出来,问:

狼在哪儿?“我听见叫了两声。”舅舅说。

“这里是有狼的,”船夫说,“夜里行船,常常有狼就坐在岸头树根下,一动

不动,你以为是块石头哩,撑船的篙往那里一点,它才起身走了。也有过狼抱根木

头从河那边游过来,在岸上的柳树杈上跳,就有一只狼跳上去把头挂在树杈上吊死

了,但还有狼往上跳,挂不上去,抱了木头又从河这边游了过去,像是来寻自杀的。”

“狼也自杀?”我惊奇地问。

“人会干啥,动物也会干啥。”说,“我们老家门前的那条河上,去年秋天鱼

自杀了上百条,都是从水里往沙滩上蹦,沙滩上白花花一片。你听听那两只鸟儿在

说啥哩?”

岸边的树上果然有两只鸟彼此长长短短地叫,我不知道它们在为什么欢乐着,

烂头说,鸟儿一个对一个说:瞧呀,那个没长胡子的男子是烂勾子啊!

我气得不再理他,侧耳又听了听,依然没有听到狼叫,问船夫近日还见过狼自

杀吗?船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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