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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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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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上,笑红对于宋传贤二十分恭维,把他一肚子气才消了。宋传贤笑道:“有一桩事托你,你可能和我办?”笑红道:“我能和你办什么事?”宋传贤道:“这事除了你们,别人也办不了。”便轻轻地对她道:“有人愿出一千块钱,赁一个极好看的姑娘做几天姨太太,这几天一过,两不相干,这钱就算白送她。不过有一层,要守极端的秘密,若是走漏了风声,不但不能在北京做生意,还有别的祸事。我看你是个精明人,这个事一定办得好,所以我来托你。”笑红道:“你不要瞎说,世上哪有赁姨太太的。”宋传贤正色道:“真有这个事。我何必没有话说,无中生有哩?”笑红道:“当真的吗?请你把这个人赁姨太太的道理,讲给我听。”宋传贤道:“我这话说给你听,你可别告诉人。现在有个地方要开个比赛美女的大会,凡有好看的姨太太少奶奶小姐,都可以送去。送去了,就有好差事。我熟人里面,有一位范统总长,照理是要派个人去的,但是北京公馆里没有姨太太,要为这事讨个姨太太,一来来不及,二来正太太不肯,所以想了一个法子,赁一个班子里的人去搪塞一阵。”笑红道:“缺德的事,都出在你们官场里面,开美人会,已经少听见了,还有人赁姨太太去入会的,这不是奇谈吗?我想开会的这个人家,一定是个阔大爷,不然,也办不起这桩大事。宋大人也送一个人去吗?”宋传贤脸上一红,说道:“我不够资格。”笑红道:“不知道这会是怎样比赛,宋大人也听见说过吗?”宋传贤道:“这个事,谁敢问?谁敢说?”笑红道:“这样说,这桩事,倒是真有的了。”宋传贤道:“自然是真的。你马上有人愿意去吗?若是愿意去,一千块钱,包在我身上,那比出天津保定的条子,却是好得多。”笑红想了一想道:“也许有人去,我明天回你的信罢。”宋传贤道:“这个事,你要办成了,我重重的谢你。我今天晚上就陪你上真光去看电影,去不去?”笑红不便推托,只得和他一路去。电影完场之后,宋传贤对她说道:“我的汽车要送你回去,就不能送我,我坐了回去吧,这远的路叫你雇人力车回去,夜深了,又冷得很,怎样好呢?”笑红对宋传贤瞧了一眼,笑道:“随便你呀。”宋传贤道:“要不然,我们到北方饭店去,先找点东西吃,好不好?”笑红道:“随便你。”宋传贤就很喜欢的一路和她上北方饭店去。一宿无话,次日十二点钟,宋传贤要到南城去赴一个饭局,顺便送笑红回班子。路过廊房头条,笑红要到金器店里去买一个豆蔻盒子,宋传贤只得下车一路和她进去。豆蔻盒子买好了,笑红看见玻璃盒子里一对珠花,做得实在精致,便叫店伙拿出来看看。又问宋传贤道:“这珠花怎么样?”宋传贤道:“也还罢了。”笑红问什么价钱,店伙道:“这珠子都是很好的,定价一百六十块钱。”笑红道:“能少一点吗?”店伙笑着说:“我们都是划一的价钱,不便少。”说来说去,笑红一定要少十块钱。店伙便对宋传贤道:“以后还请多照顾点,我们就卖了罢。先生尊姓?”笑红道:“宋局长也常在你们这里做生意,难道不认得吗?”店伙道:“是,是是!宋局长,以后请多照顾点。”宋传贤看见生意做好了,笑红并没有打算拿钱出来,碍着面子又不好不理,恰好身上带了有两百块钱钞票,只得拿出来,替笑红付了款。笑红买了这两朵珠花,宋传贤仍旧把车子送到班子门口,他方才去赴饭局。

笑红总算高兴,心想连日不得空,今天晚上,要好好的去看一晚新戏。谁知七点钟了,接到黄梦轩一个电话,说他的合同已经满了,明天上午十一点钟,就要出京。“我现在在美利饭店,请你就来,有要紧的话和你商量。”笑红听了这句话,犹如晴天打了一个霹雳,真是出于意料之外的事。挂上电话,就向美利饭店来。这时黄梦轩正和杨杏园在这里吃大茶,看见笑红来了,赶紧让坐。笑红对黄梦轩道:“你刚才电话里说的话,是真的吗?”黄梦轩道:“是真的。”笑红道:“不是我说,你这个人像小孩子一样,一点儿事闹得人人都知道,真是犯不着。”黄梦轩道:“你以为我出京,是为着报上的事吗?”便把自己不愿演戏,早打算回南的话,告诉了笑红。不过把娶亲的这一层,却隐瞒不提。笑红偷眼一看,见自己的那只钻石戒指,还戴在黄梦轩手上,不免眼珠一转。黄梦轩会意,便把手上那只钻石戒指,从手指上取下来,携着笑红的手,替她戴上。说道:“谢谢你。”笑红倒不好意思起来。说道:“我不是来要戒指的,你不要猜错了我的意思。”黄梦轩道:“我本来是借来戴几天的,自然还你,这客气什么呢?还有我前天在台上穿的那件织锦缎子旗袍,你说很好看,我就送给你。回头我叫我的用人,送到阿金的小房子里去,留给你作一个纪念罢。”笑红本来是个妓女,送往迎来,原不算回事,就是人家送东西给她,也不放在心里,不料今日听了黄梦轩这几句话,不由得一阵心酸,眼圈儿一红。因为在座还有个杨杏园,不好意思掉泪,便拿出手绢子去擦眼睛,回过头来,装着看壁上的挂钟。杨杏园背着笑红将叉子轻轻地敲着菜盘,望着黄梦轩对笑红后影一努嘴。黄梦轩脸一红,也微微地笑了。杨杏园道:“老七,那钟有几点了,你看这久,还没有看出来吗?”笑红听了这话,越发不好意思。黄梦轩便拿话来敷衍过去,故意问笑红道:“阿金的小房子门牌多少号?我忘了,回头不要把衣服送错了。”笑红道:“你当真将那一件旗袍送我吗?”黄梦轩道:“你这话奇了,难道我还是口上的人情吗?”笑红道:“你是个出门的人,我没有送东西给你,你先送东西给我,这如何使得呢?我明日送你两盒点心罢。”黄梦轩道:“这倒使得。”笑红手里拿着一个蜜柑,将皮剥去,一瓣一瓣地撕去细筋,递给黄梦轩。嘴里一边说道:“过了这一节,我也打算到南边去,三四个月后,也许我们又在一处吃大菜了。”杨杏园看他二人情致缠绵,自己何必在这里坐,阻止他两人的情话。匆匆地喝了咖啡,就起身先走,约了明天十点钟,到车站送行。黄梦轩道:“何必不多坐一会儿?”杨杏园指着笑红道:“这句话,我替你转送她罢。”便笑着走了。

到了次日,杨杏园为有点事,到十点半钟才到西车站。一进门,便看见阿金从里面出来。便笑着和她点了个头,问黄梦轩在哪里?阿金道:“他在那二等车上,第一个房间就是。”杨杏园听了,一直便走到这节车来。只见黄梦轩和三个穿军服的人,坐在那里谈天。坐椅下面,蒲包柳条篮子麻布袋,简直塞满了。椅子犄角上,一叠放了三顶军帽,三把指挥刀,几瓶酒,几个油纸包。靠窗子边,又堆着两卷行李,一捆大葱。这边椅子上,又是茶壶茶杯之类。椅子上面的横格,更不必说,完全是东西。这个小房间,再加上四个人,可说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黄梦轩坐在那里,也是局促得很。他看见杨杏园来了,连忙站起身来。说道:“车快要开了,你还来什么?”杨杏园道:“这一别,又不知哪一年相会。平常见面,觉得不算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能多见一回面,也就痛快多了。”说话时,黄梦轩要让杨杏园坐下,这小房间里,也没有地方,两个人便站在房门外夹道里说话。杨杏园道:“你何必有钱无处花,来坐二等车?你要坐三等茶房车,比这舒服多了。”黄梦轩道:“我是人家送我的一张半票,就花了三等的钱,想坐二等车舒服了。”说到这里,低着声音说道:“谁知一上车,满坑满谷都是八太爷,费了许多事,才找到这一点儿地方。”杨杏园道:“这条路特别快车不卖半票,也没有免票,人没有这样拥挤。你要有二等的钱,留得去坐特别快车的三等座,实在比这舒服。这些太爷,你莫瞧他不花钱坐车,三等还不愿去呢。所以寻常快车,二等总比三等挤些。”黄梦轩道:“亏已吃了,说它做甚。我正有件事为难,你来得正好。”又低声说道:“刚才阿金到这里来,送我几盒点心,说是车站上耳目众多,笑红不便来,下半年会罢。点心里有一个小盒子,她又交给我手里说:‘这里面不是点心,是送给你用的。’我打开一看,却是一对珠花。我又不演戏了,要这个做什么?就是演戏,也犯不着用真的。无缘无故,我怎样能受她这个重礼?我当时不肯受。阿金说:‘这也是人家送她的,她转送你,又不是特意买来的,又何必不要?留了作纪念罢。’她说的是苏州话,却幸房间里这几位八太爷不懂。我生怕老和她让,惹得人家识破了,很不像样,只得收下了,打算到了汉口,保险寄还她。现在你来了,就拜托你,送还她罢。”说着,在房间里拿了个红色的花匣子来,交给杨杏园。杨杏园道:“她既诚心送你,就收了罢。教我送还她,连我就替你辜负了人家的美意。”黄梦轩道:“你不知道,她送我的东西,别有用意。我现在正是回家完婚,你想我能要她的吗?”杨杏园笑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黄梦轩笑道:“我虽不是个女人,借用这两句诗,却也切得很!你从前不是常念着:‘也应有泪流知己,只觉无颜对俗人吗?’我觉得我现在的环境,真可以把这两句诗来代表。男儿五尺之躯,不能在社会上做一点事业,只落得粉墨登场,见弃于家庭,不齿于朋友,真是该死。笑红她是个什么人,多少阔人要讨她,她都不愿意,偏偏对我很好,我怎样不感激她?”说着伤感得很。杨杏园想道:“这人到如今,还是执迷不悟,真是呆子。”本来要说他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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