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急促的紧急集合哨的吹起,各个单位都紧急待命。连部的临时帐篷里,沈康和黄仕为了今晚谁上堤的问题争得声嘶力竭。最后连长不耐烦了,挥手让他俩都滚出去,是谁上等候通知。
可能是黄仕争得太投入太热火朝天了一些,连长的话音还没落,他就“嘣”地放了一个响屁。其音袅袅,绕梁不绝。
连长眯起眼:“是谁在发言啊?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哪!有意见不会好好提,背地里发言干什么?”
他挥挥手,让一众笑得东倒西歪的人都出去:“好了,今晚就让一排上吧。那个发言的,”他捂着鼻子,指了指面红耳赤的黄仕:“你留下来。——我说你赶紧地去卫生队看看,拿点儿药吃。别关键时候拉稀了。唔,这味道冲的!你小子吃什么了你!”
沈康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就是黄仕的这个屁,整个儿影响了他这一生。还有萧暮的一生。
要不是这个屁,搞不好遇见萧暮的就是黄仕,他沈康跟萧暮也不会产生纠葛。而如果没有遇到他,萧暮,她的下场怎么会这么惨。
在雨水和泥水里滚了一夜的人,天明的时候都随着明晃晃的太阳一个个趴倒在他们奋斗了一夜的大堤上。险情暂时排除了。他们也可以稍稍休息一下了。
正在这时,从堤下一溜烟儿跑来一个小兵:“快点儿快点儿!都起来整(。。)理一下军容!宣传队马上就要上来了!”
这是宣传队的王队长坚决要求的,一定要把节目送上一线去。所以他们这次没有去驻地,而是直接上了江堤。
沈康爬起来这个乐啊,黄仕要是知道他的一个屁让他错过了什么,他就是憋死也得忍着啊。
沈康一边儿看着节目一边儿正幸灾乐祸呢,就听到远远地传来“呼隆隆”地一声沉闷地响声,脚底下的大堤都震动了一下。有经验的老兵立马儿就跳起来变了脸色:“坏了!溃堤了!”
其实抗过洪的都知道,雨停不一定就等于危险都过去了。被水浸泡松软的大堤,再被太阳一晒,一涨再一缩,恰恰是最容易出现缺口的时候。
沈康大喊一声“集合”,所有的兵立刻起立列队待发。这时连长带着人飞快地从下面跑上来,随手一指沈康:“一排长,你带几个人,立刻把宣传队的同志们送到安全地方!其余的人,立正!向右转!跟着我跑步走!”迅速带着队伍赶向溃堤的方向去了。
沈康再忧心溃堤那边的情况,也不得不顾同是战友的宣传队人员安全。他一边腹诽添乱的宣传队;一边立刻和几个战士把宣传队的人和东西往一辆东风卡车上扔。临走时,他想了一下,吩咐手下的兵:“带上两只冲锋舟。”
车没开多远,他的心就沉了下去。洪水已经以惊人的速度从背后赶了过来。
终于,车子的前后都是一片茫茫的水了。他和战士抬下冲锋舟,把所有的人都转移到舟上。
宣传队来了十个人,他们连有四个,一只冲锋舟可以满载十二个人。他想了想,让一班长驾驶一艘冲锋舟带满人先走,他和剩余的人装上宣传队的器材再走。
宣传队留下看器材的就是萧暮和一个姓薛的女教员。
洪水过处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漂浮的断树、木板。这一片区域的损失不知道该有多少。又加上忧心溃堤处的战友,他们几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谁都没有心情说话。
冲锋舟飞快地从水面掠过。突然有一处高点儿的屋顶上有人在挥手求救。是一个村庄。洪水来得时候,他们没来得及转移。
一群人有老有少,都眼巴巴充满希翼地看着这些穿军装的人。
沈康回过头,对薛教员说:“这里虽然您的军衔最高,但您是文职,所以现在由我临时负责这只船上的一切事物。现在我决定,把所有的道具全都扔下去,让老百姓上船!以后如果追究责任一切由我承担。”
薛教员对这个面容刚毅的小红牌好感顿生。她一扬头:“我们一起承担!别废话了,快点往下扔东西!”
东西全都扔下去了,沈康帮助老百姓们陆续上了船。可是冲锋舟全都挤满了,最后还是有一个妇女没能上来。舟上的一个孩子大哭起来:“妈妈,妈妈,你快上来啊。你挤一挤上来呀。”
冲锋舟上已经挤了快二十个人了,船沿离水面只有岌岌可危的一线距离了,再加一点重量很可能会全船都翻下去。
沈康硬着心肠就要开走,这时,一个女孩子站起来跳下水:“大嫂,你上来!”
薛教员惊叫:“萧暮!不行!你上来,我下去!”
萧暮回头笑道:“教员,你家里还有小毛毛等着你呢。”
沈康看着眼前这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孩儿,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却依然笑得那么烂漫。她明明知道留下或许就意味着什么。
但她还是笑得那么明媚地留下了。
他四处环顾了一下,从船上拿出一条背包绳,跳下来对萧暮说:“我帮你上到那棵上去。”
沈康弯下腰,萧暮伏到他的背上。他背着萧暮淌水走到那棵已经被淹没了快一半的大树前,这是目所能及最高的地方了。他回头对萧暮说:“抱紧我。”
萧暮低低地“嗯”了一声。他背着萧暮爬到了大树最上面的一根树杈上,把萧暮放下来,萧暮扶着颤巍巍的树枝,抿紧唇,脸色露出了一丝苍白。沈康飞快地用绳子把她牢牢地捆在树枝上:
“这样就是水上来也不会把你冲走。”
萧暮看着他,晶亮的眼睛里全是满满的信任。
他不敢看萧暮的眼睛,转过身:“等着我,我回头就来接你。”
冲锋舟的马达发动了,沈康忍不住回头看过去,萧暮看见了,冲他挥挥手微微一笑。
沈康觉得,他心里的一根弦,突然“啪”地断了。他的心跳没了控制,剧烈地在腔子里蹦了起来。
他再深深看了一眼萧暮,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牢牢记在心里。咬牙驾驶着冲锋舟迅速离去。
沈康答应的这个“马上”,一直到了夜色渐浓。
他驾驶着冲锋舟,把人员疏散到安全的地方后,立即就心急火燎地往回赶。可是沿途有太多等待救援的老百姓。还没等到把萧暮放下来的地方,船就又满了。
他在水面上拐了个大弯,找到萧暮和那棵大树。看到虽然水已经浸到了她的腰,但是萧暮还好好的,他长出了一口气。
但是他没办法接她上船。他歉疚地看着萧暮。
萧暮见到船上满满的人就明白了,她摇摇头对沈康说:“我不要紧,先救老百姓。”
沈康冲她安慰地一笑:“我马上就回来接你!”
马上了又马上。沈康的船一趟趟地穿梭。一次又一次他载着满船的人经过萧暮的身边。
水已经没到她的胸口了、到她的脖子了……
沈康心急如焚,他已经顾不得跟她打招呼。经过时,他只是深深地看她一眼,他的眼神里全是歉疚。而萧暮也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他。但是她的眼睛里,都是体谅和信任。
沈康的嘴抿得紧紧的,飞快地抢着每一秒的时间,拉着一船又一船的人。他顾不上啃一口干粮、也顾不上喝一口水,他的脑子里,全都是萧暮那双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他又一次往萧暮所在的地方赶,在朦胧的夜色中,水面显得是那么的安静空旷,终于没有需要救援的人了。
没有救起来的……都漂在水面上了。
沈康强迫自己不去看掠过的一具具泡得肿胀的……尸体。有猪马牛羊的,也有……人的。
越快接近地方,他的心就缩得越紧。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有些颤抖。他不敢去想,萧暮,她是不是也变成了这样?
到了记忆中的地方,却看不到那棵树了。他的心沉到了底。他用手电一点点地在水面上搜索,一边大喊:“萧暮!萧暮!”
这时,黑暗中的水面上有个东西微微晃动了一下,他敏锐地发现了。随着他的叫声,那东西晃动得更急了。
沈康抑制住心跳,借着手电的光看过去,那是一只胳膊!
他狂喜地把船开过去。看见水面已经没过了萧暮的脸,她强撑着把鼻子抬出水面呼吸,已经不能开口了。
沈康“扑通”跳下水,潜下去,摸索着用匕首划开绳子。
绳索松开了。他抱起浑身僵硬的萧暮爬到了船上。
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他来不及喘口气,就急忙低头看怀里的萧暮。
萧暮的身体僵硬、冰冷,他用颤抖的手拂去纠缠在她脸上的头发,却看到一双依然晶亮的眼睛。
萧暮对他笑了。脸上露出两只深深的酒窝儿。一瞬间,天上的星光似乎都融进了她的笑容里。
在这一刻,沈康干了他从懂事起就再没干过的一件事。狂喜冲击着他的全身,从心窝里一路冲上喉头、鼻腔、眼眶……他忍不住眼眶湿了。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萧,萧暮,你还好吗?”
萧暮仍然在笑:“我很好,就是浑身都动不了啦!”
沈康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谁一动不动地被捆上十来个小时还能好?
他缓缓地帮萧暮揉搓失去知觉的四肢。却感觉手里的触感不对。他打着手电一看,萧暮的皮肤全都泡得苍白起皱。泡肿的身体又被背包绳勒得都是道道触目惊心的青紫。稍用些力,皮肤就会掉落一块,露出里面鲜红的肉来。
他轻轻放下萧暮的衣襟,不敢用一点力气。他轻柔地把萧暮抱在怀里,忍住眼睛里的泪水拍哄着她:“咱们这就回去。一会儿就到了。”
萧暮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怜惜和心痛。萧暮艰难地绽开一个笑容,轻声对他说:“不要紧,我不痛。”
骤然流通的血脉在她僵硬的躯体里四处冲击,她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啃啮,还偏偏一动不能动。她已经痛得微微发抖了,但还是勇敢地对着他笑。
看着她的笑容,沈康觉得自己的心都在发抖。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坚强的女孩子。他家隔壁的小熙,连被蚊子咬了一口都要哭出一泡眼泪来。他轻轻拍着萧暮的背,低声哄着她,萧暮渐渐睡着了。
沈康一边缓缓地驾着船,一边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女。心头流动的是一片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柔情。不知为何,就在这茫茫无际的洪水中间,就在这一叶漂浮的小舟当中,抱着怀里的女孩,沈康却感到了从没有过的平静和喜悦。
顽皮、热烈、没有正形的沈康,在这天夜里,突然就成熟了。
第35章 情动
萧暮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基地的532医院里了。
薛教员正守在她的床边。
她四处看了看,病房里没有其他的人。
她有些失落,那个人,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薛教员发现她醒了,激动地流出了眼泪:“太好了,萧暮。你终于醒过来了。我都担心死了,昨天我都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萧暮微笑地握住她的手:“薛教员,别哭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队里其他的人都还好吗?“
薛教员是真的担心她。
那一年外公去世后,家里没有了生活来源,她在一夜间明白,她一直以为会理所当然地上大学、然后出国跳舞的那条光明顺遂的路,一下子就消失了。
不仅是收费高昂的艺术院校,就是普通大学的学费,她又怎能忍心让白发苍苍的外婆去负担?
她暗暗决定,上完高中以后就去找份工作养家。而她从小就钟爱的芭蕾,原来是需要那么奢侈地付出。她家的条件,再也无力去支撑她跳舞的花费。她默默把她的舞鞋都收在了柜子的最里头,跳舞,等她以后有钱了再说吧。也或许,终其一生,她也就只能把它当做一个梦了。
那时她才十四岁,却已经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应该走的路。
那一天,她看到校园里打出了“招兵”的条幅。好奇的她也钻进去看热闹。
原来是部队来招特长兵。有几个女孩子正在表演跳舞。
部队也收会跳舞的人吗?她的心“砰砰“地跳了。
她挤过去,急切地询问。
她问的那个人,就是薛教员。
薛教员看着这个一脸稚气的小姑娘,看了她修长的四肢和柔软的腰身,点了点头。让她现场跳了一段白毛女。
她当场就被录取了。
外婆舍不得她去部队吃苦。可是她只要能跳舞就已经十分满足了。更何况部队还给津贴,听来招兵的同志说,到部队后还有推荐上解放军艺术学院的机会呢。
她搂着外婆的脖子撒娇:“外婆,等我上大学毕业后就把你接过去,我天天给你做饭、陪你散步、说话,好不好?”
外婆用枯瘦的手一遍一遍地摩挲她的头发:“好……好……我乖囡说什么都好……”
她是薛教员招来的兵,更是薛教员手把手地教导她。薛教员对待她,就像是对待女儿一样。她更是把薛教员看成了母亲。
她所有的心里话都对薛教员说,她的快乐、她的高兴、她顽皮捣蛋的恶作剧……她都跟薛教员一起分享。
薛教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