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态度很不自然地左看看右瞧瞧的,在想着如何开口,还用指头乱摸我桌上的所有东西,就像是一个不知怎么说是好的人那样。最后,他告诉我说,皮尔逊太太病了,她责成他来告诉我,她今天不能见我了。
“她病了?可我昨天很晚才离开她,她还好好的呀!”
他向我鞠了一躬。
“神甫先生,如果她病了,为什么非要派个人来通知我?她住得又不远,我就是白跑一趟也无妨的呀。”
梅康松仍未吭声,又鞠了一躬。我无法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干吗要派他来传话。“那好,”我对他说道,“我明天去探望她,她会向我解释这一切的。”
他又开始支支吾吾了:“波尔逊太太另外又对我说…我得对您说……我是受命……”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耐烦地嚷叫道。
“先生,您太粗鲁了。我想,皮尔逊太太病得挺厉害的,她这一星期都不能见您。”
他又鞠了一躬之后,退了出去。
很明显,教士的到访藏着什么秘密:要么皮尔逊太太不愿再见我,而我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要么是梅康松自己主动搅和来了。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赶到皮尔逊太太家,在门口遇上了那个女仆,她告诉我说,她的女主人的确是病得很厉害,但任凭我怎么央求,她就是不肯要我给她的钱,也不愿再听我向她提的问题。
当我返回村里来的时候,正巧看见梅康松在散步场所。一群他叔父教的学校的孩子围着他。我在他正滔滔不绝地说话的时候走了上去,请他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他跟着我来到广场。可这回却是我有所犹豫了,因为我不知道从哪儿入手,才能从他嘴里掏出秘密来。“先生,”我对他说道,‘哦恳求您告诉我,您昨天告诉我的是否是实情,或者是否有什么别的原因。除了在本地根本没有医生可以请之外,我还有一些很重要的原因要求您告诉我真相。”
他千方百计地在搪塞,声称皮尔逊太太病了,除了她派他来找我,通知我——这一使命他已完成——而外,其他的他一概不知。这时候,我们一边说,一边已走到大道上方的一个偏静之处了。我看到用计和恳求都不能奏效,便猛一转身,抓住了他的双臂。
“您这是干什么,先生?您想使用暴力?”
“不,但我要您跟我说清楚。”
“先生,我可是谁都怕,而且该说的我已经跟您说了。”
“您说了您该说的,但没说您所知道的。皮尔逊太太根本没有病,这我知道,而且我敢肯定。”
“您怎么知道?”
“女仆告诉我了。她为什么不愿见我?为什么偏偏委托您来告诉我?”
梅康松看见一个农民走过,便喊他的名字,对他说:“皮埃尔,等我一下,我有话要跟您讲。”
那农民向我们走过来。这便是梅康松所希望的,他认为有第三者在场,我不敢对他无礼。我确实放开了他,但我是猛地一推,把他推得往后直追,后背撞到一棵树上。他换起了拳头,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我心里极度烦躁地度过了这一个星期,每天都要往皮尔逊太太那儿跑三趟,但每次都被拒之于门外。我收到她的一封信,她在信中对我说,我的殷勤执着在当地引起了流言蜚语,所以请求我从今往后尽量别去找她。反正,关于梅康松以及她的病,却是只字未提。
这种谨小慎微在她是极不自然的,而且同她一向对这类流言所采取的漠然的、高傲的态度大相径庭,让我一下子很难相信。然而,我又找不到其他的解释,所以只好回信告诉她,我心里除了想到听命于她之外,别无其他。但是,我所使用的词句不由得有一些苦涩。
我甚至故意延迟她允许我去看她的日期,并且也不派人去打听她的消息,为的是让她知道我根本就不相信她病了。我不知道她因为什么而这么疏远我,不过,我实际上非常难受,以致有时真的想要结束这种不堪忍受的生活。我整天地呆在树林里。有一天,在一种令人可怜的情况下,我纯属偶然地在树林中遇见了她。
我几乎没有勇气要求她向我作出解释。她没有坦率地回答我的问题,我也就没再追问下去。我只是无可奈何地计算着我有多少天没有见到她了,总是抱着她能前来看我的希望在熬着时日。我每时每刻都想跪到她的面前,向她倾诉我的沮丧绝望。我心想,她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的,她至少会对我说几句怜悯的话,但是,一想到她的突然离去和她的严肃冷峻,我便不敢造次。我害怕失去她,我宁可死也不愿意甘冒失去她的危险。
这样一来,因为连向她倾吐苦水都不可能,我的健康每况愈下了。我举步维艰地走到她家,但心里有的只是遗憾:我感到我在她那儿得到的只不过是更多的泪水,每次去都让我泪如泉涌。每次去都让我心痛欲裂,每每离开她的时候,我都觉得再也不应该去见她了。
在她那方面来说,她对我既不像以往那么亲切,也没从前那么随便自然了。她告诉我她的旅行计划。她装着轻描淡写地向我透露她的打算,说她要离开此地,我听了简直是比死还要难受。即使她一时态度随便点的话,她马上就会恢复那种令人绝望的冷漠态度。有一天,因为她这么待我,我禁不住在她面前失声痛哭起来。我看见她不由自主地面色变得苍白了。当我离去的时候,她送我到门口时说:“我明天去圣吕斯(那是附近的一个村子),走着去就太远了。如果您没有什么事的话,就早点骑马过来,您陪我一起去。”
大家可以想到,我准时地赴约了。我头天晚上睡下的时候,因她的这句话心里快活极了,但是,第二天清晨走出家门时,我心里却升起一股无法压制的惆怅。她在归还我在她孤独的骑行中陪她的那份我失去的特权的时候,如果她不爱我的话,那她是明显地在向我认为是残酷的一种疯狂行径让步了。她明明知道我很痛苦,假如她没有改变主意,那她为什么要拿我的勇气寻开心呢?
我不由得这么去想,这使我变成与平时两样的人了。当她骑上马的时候,我在托起她的脚时,心怦怦直跳。我不知道是因为欲望还是因为愤怒。“如果她被感动了,为什么又那么地矜持?”我在纳闷儿,“如果她只是卖弄风情,那又为什么如此随便自然?”
男人就是这种德性。从我的第一句话,她就明白了我没好气,看出我脸色都变了。我不跟她说话,并且故意走在路的另一边。当我们走在平原地带的时候,她显得很平静,只是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看我是否跟在她后面,但是,一进到森林里,当我俩的马蹄声开始在独自兀立的岩石间的阴郁的小道上回响的时候,我便看见她突然发起抖来。她勒马停步,她像是为了等一等我,因为我跟在她后面一点。当我一赶上她,她便纵马飞奔。很快,我们便到了山坡上,必须徐步缓辔前行。于是,我便与她并肩前进,但是,我俩都低着头。机会来了,我抓起她的手。
“布里吉特,”我对她说道,“我老这么哀声叹气的,是不是让您心烦了?自从我回来以后,自从我每天都见到您,每晚回家时都在自己问自己,我该什么时候死呀,我让您讨厌了吗?两个月来,我吃不好睡不好,浑身无力,悲观绝望,关于那啃啮我、折磨我的致命的爱情,我对您说过一个字了吗?这您难道不知道吗?请您抬起头来看看,还用得着我多说吗?您难道看不出我痛苦不堪,整夜啼哭吗?您难道在这些凄惨的森林中,没有在什么地方碰到一个双手掩面地坐在那儿的可怜的人吗?您在这些荆棘上从未发现过泪水吗?看看我,看看这些山,您记不记得我在爱着您?它们都是见证,都知道这个情况的。这些岩石、这些荒野都是知道的。为什么把我带到它们的面前来?难道我还不够悲惨的吗?难道我现在失去了勇气了?我是不是惟您之命是从了?我该受怎样的考验,怎样的折磨呀?可我犯了什么罪过了呀?如果您不爱我的话,您跑这儿来干什么呀?”
“咱们走吧,”她说,“您头前带路,咱们回去吧。”我一把抓住她的马恒绳。
“不,”我回答道,“因为我已说开了头了。如果我们回去的话,我就会失去您,这一点我知道。回到您家的时候,我能预知您会对我说些什么。您是想看看我的忍耐究竟能达到什么限度,您对我的痛苦进行了挑战,也许是为了有权把我赶走。您对我这个强忍痛楚而不抱怨的忧伤的情人感到厌倦了,他无可奈何地喝下了您用轻蔑酿制的那杯苦酒!您早就知道,我只要单独同您在一起,一看见这片树林,面对着这片我的爱情萌发的孤寂,我就不可能保持沉默了!您是想让我冒犯您。那好吧!夫人,就让我失去您吧!我哭够了,我受够苦了,我已经在我心中把那个啃啮我的疯狂爱情糟践够了,您也已经是够残酷的了!”
当她正准备跳下马来的时候,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我的嘴唇便贴在了她的香唇上。但是,与此同时,我看见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松掉了手中攫着的缰绳,滑落到地上。
“仁慈的上帝啊!”我欢叫道,“她是爱我的!”她回应了我的吻。
我翻身下马,向她跑去。她已经躺在了草地上。我把她微微抱起,她睁开了眼睛。一阵突如其来的惊恐使她周身颤抖。她用力地推开我的手,泪流满面,挣脱了我。
我呆在路边上,看着她倚在一棵树上,美艳照人,长长的秀发披在肩上,双手激动得在颤抖,满脸绯红,像红霞和珠光似的闪闪发亮。“别靠近我!”她叫喊道,“不许上前一步!”
“啊,我的爱!”我对她说道,“您用不着害怕。如果我刚才冒犯了您,您可以惩罚我。我刚才一时痛苦,发狂,您想怎么处治我都行,您现在可以走,可以把我打发到随便什么地方去。我知道您是爱我的,布里吉特,您在这儿比所有的国王在他们自己的宫殿里都要更加地安全。”
皮尔逊太太闻听此言,一双泪眼凝视着我,我从那眼神中看到我一生的幸福像闪电似的向我奔来。我穿过大路,跑去跪在她的面前。但凡能够说出其情妇是用什么话语来向他说出她在爱他的人,他爱得有多么浅薄呀!
第10章
如果我是珠宝商,如果我要从自己的百宝箱里取一串项链当作礼物送给一位朋友,我觉得我会很高兴亲手为他戴到脖子上的。但是,我如果就是那个朋友的话,我宁愿死也不会从珠宝商手中夺下那串项链的。
我曾见过大部分男人都急于把爱他们的女人弄到手,而我则总是恰恰相反,这倒并不是颇有心计,而是出于一种自然的情感。有点爱你而又不愿跟你的女人,那是爱你不深的,而爱你较深而又不愿顺从你的女人,则是自知你爱她不深。
皮尔逊太太在向我承认她爱我之后,比她从未表示过地更加地信任我。我对她的敬重让她高兴舒心极了,她那张漂亮脸蛋因而像一朵绽开的鲜花。我有时候看见她快活得像是疯了似的,然后,突然之间,她夏然而止,陷入沉思,有时候则假装把我几乎当成孩子看待,然后眼里满含着泪水地看着我。她会想出千百种玩笑作为借口,好说出一句更加亲切的话语,或是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爱抚,然后又离我而去,坐在一旁,突然陷入深思梦想。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温馨的情景吗?当她回来找我的时候,她总会在路上遇到我,在我老远就看见她的某个小路上遇到我。“嗅,我的朋友呀!”我对她说道,“连上帝都会高兴地看到有人这么爱您。”
我是实在无法向她隐瞒我欲火之强烈,也无法掩饰我为压制欲火所感觉到的痛苦。有一天晚上,我在她家,我对她说我早上听说我的一起重要官司败诉了,这会给我造成很大的经济损失。她听后问我道:“您怎么还能笑嘻嘻地把这事讲给我听呢?”
“一位波斯诗人有句格言,”我对她说,“‘为美貌女人所爱的男人是能逢凶化吉的’。”
皮尔逊太太没有接我的茬儿,但她一晚上都比平时显得更加快活。我同她姑妈在玩牌,她想方设法地刺激我,说我对玩牌一窍不通,还老打赌说我输,结果她把我兜里的钱全给赢去了。当老姑妈告辞之后,她便走向阳台,我便默默地跟她走去。
夜色美好极了:月亮不见了,星星在深蓝色的夜空中闪烁。风止树静,空气温和芬芳。
她肘托香腮,抬眼望着星空。我俯身站在她的身旁,看着她沉思冥想。不一会儿,我也抬头望天,一种欲罢不能的肉欲在诱惑着我们俩人。我们一起呼吸那从绿篱里散发出来的温暖气息。我们放眼望着远方天穹那片月亮隐没在大片黑乎乎的栗树林后面所拖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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