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灵魂深处喉出来一般。
她不信!
绝对不会相信!
萧瑀笑了,凄厉而自嘲,“你不信我,也改变这个事实。”
“滚——”柳桥挥手厉喝。
萧瑀合了合眼,将原本浮现的水雾压了回去,一字一字地承诺,“当日你们对我的恩情,我一直记着,永远都会记着!”
说完,深深地看了柳桥一眼,转身而去。
柳桥心中的愤怒仍是无法抑制,扬手,猛然推到了暖炕上的暖桌,桌上的东西扫落了一地,而她自己,也力竭不支地倒地。
“夫人!”知秋赶紧上前,“夫人,知春他们还没回来,事情还没有定的……”
柳桥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只是,便是听清了,这般语气的话也起不到安抚的作用,她咬着牙,死死地咬着,拼命地压制着心里的钝痛,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绝对不能信,绝对不能被影响!
他怎么会死?
怎么会?!
怎么可能——
……
萧瑀出了慈安宫,却并未离开,而是站在慈安宫前,任由着细细的春雨润湿了他的全身,这也便是秦霄奉召到来之时见到的场景。
看着这一幕,秦霄的眼底泛起了一抹暗沉,看来永安对他的影响真的很大……
萧瑀很快便发现了秦霄,起步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可见到了永安姑姑了?”秦霄道。
萧瑀颔首:“见到了。”
秦霄端详了一下他的神色,随后上前,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永安姑姑心中悲痛,难免说些难听的话,你也不用这般在意,等过些日子,本殿相信永安姑姑一定能够明白你的心意的。”
“谢殿下。”萧瑀低头,谢道。
秦霄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这才说明睿太后想见他,起步入了慈安宫。
萧瑀转过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细雨之下,冷意从灵魂深处渗出一般,弥漫全身……
……
正殿的寝室内,唯有明睿太后一人,而此时,她也没有继续躺着,而是坐了起来,靠在厚厚的靠枕上,不过许是身子太虚弱了,与其说靠,不如说躺。
秦霄缓步上前,神色平静地行礼:“皇祖母。”
“是不是你?”明睿太后也没有兜圈子,或许她也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兜圈子,“是不是你……”
秦霄淡淡一笑:“皇祖母在说什么?这般一句没头没尾的……”
“是不是你——”明睿太后陡然厉喝道,原本苍白的脸色泛起了青色。
秦霄敛去了笑意,“皇祖母,这些年来,您对孙儿最多的便是这般的严词厉色。”
明睿太后双唇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仅仅是颤抖,只是那双苍老而沧桑的眼瞳却是泛满了水雾。
“孙儿还记得,当初荆家势胜,荆皇后步步紧逼,唯一毫无保留地庇护孙儿的人便是皇祖母。”秦霄继续道,声音低缓,似乎是在追忆往昔一般,只是每个字每一句,都带着冷如心扉的寒气,“那时候皇祖母的皇祖母愿意为了孙儿回到皇宫,愿意为了孙儿忘却不见了的永安姑姑,甚至为了孙儿与父皇起争执,那时候孙儿的处境虽然很艰难,但是,孙儿却并不觉得难过,因为有皇祖母在,可是……”话顿了顿,嘴边泛起了一抹薄冰似的自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孙儿在皇祖母的心里已经变得不再那般重要了,甚至是不愿意承认的存在。”
“你……不但恨皇帝……也恨哀家……”明睿太后咬着牙说道,可说出来的话仍是虚弱,苍老的眼瞳中落下了浑浊的泪珠,“可是……你都做了些什么……你说,哀家变了……可哀家当初的那个心慈仁善的霄儿又去了哪里!?”
“都做了些什么?”秦霄笑了,带着几分的讥讽,“孙儿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吗?”他上前,走进了床榻边,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老人,他曾经最敬爱的长辈,“不就是为了活下去吗?”
“谁要杀你了——”明睿太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撑起了身子,给了秦霄一巴掌,力道大的在死寂一般的室内响起了一声脆响,而打完了之后,便跌回了床榻上,虚弱地喘着气。
秦霄并未动怒,只是抬手抚了一下有些微疼的脸颊,笑了笑,“皇祖母这话就说的可笑了!”双手一挥,面容开始狰狞,“整个皇宫,整个京城,有谁不想要孙儿的命!”
“你——”
“难道孙儿说错了吗?”秦霄猛然攥起了明睿太后枯槁的手腕,“若不是皇祖母拼命护着,孙儿早就没命了!皇祖母,我真的真的很感激你,所以,当你弃我于不顾的时候,我当初有多感激你那时候就有多恨你!”
“你这个不孝子孙……”明睿太后将手从他的桎梏中抽出,却已经花尽了所有的力气,倒在了床榻上,可嘴里的斥责却一直没有停下,如同那不断涌出的老泪,“你这个不孝子孙……”
“不孝子孙?”秦霄站直了身子,笑了,笑的越发的狰狞,越发的深恨,“你们既然不慈,我为何要孝?!皇祖母在弃我于不顾的时候,父皇在防着我,打压我,甚至恨不得要将我处之而后快的时候,可曾因为我的孝而留一分情?!没有!皇祖母,一点也没有你!你是这样,父皇更是这样——”
明睿太后浑身颤抖,可除了老泪纵横之外,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皇祖母想知道父皇失踪一事是不是我做的?”秦霄继续道,眼眶也开始发红,却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心里真的有几分悲痛,“没错!是我做的!”
便是已经猜到了结果,可真的听了,明睿太后仍是睁大了眼睛,“你……你……”可是已然没有力气说什么了,便是有,恐怕也无法说出来。
“而且,孙儿这次成功,还真的多亏了永安姑姑!”秦霄继续道,似乎想要将眼前的老人置之死地,以泄心头之恨一般,“若不是永安姑姑本事大,让易之云对她死心塌地,不愿意看别的女人一眼,孙儿还真的找不到这般好的机会!”
明睿太后睁大了眼睛,似乎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只是却没有力气问出来。
“皇祖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般说?”秦霄上前,跪坐在了床榻边上,握住了她枯槁的手,若是忽略他脸上的神色,便是一个贤子孝孙,“想来皇祖母也猜到了,单凭我一个人是没有这般大的本事做出这样的大事的,若是,孙儿找了一些帮手,而恰好,因为永安姑姑,孙儿的那个云侧妃恨她们恨的咬牙切齿,孙儿只是这般一提议,她就同意了。”
“你竟然……”后面的那四个字,她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可以接受他为了皇位而改变,甚至可以接受他弑君杀父,可是现在他……他竟然……
私通外敌?!
他们秦氏皇族竟然出了一个私通外敌的子孙!
“皇祖母恨孙儿?”秦霄却笑道,“可是,罪魁祸首是皇祖母心心念念的女儿,是皇祖母找了二十多年的女儿,若不是她,孙儿没有这个本事!”
“你滚——”明睿太后猛然推开了他,“你给哀家滚出去——”
秦霄站起身,微笑着:“皇祖母的旨意,孙儿定当遵从,不过也请皇祖母务必保重自己,以免大周朝再办一场国丧,如今这一场已经让登基大典延迟了,再来一场,孙儿会很不高兴!孙儿这一不高兴了,说不定会拿你那个宝贝女儿出气,到时候会做出什么来,孙儿不敢保证。”
明睿太后死死地攥着床榻上的明黄床单,苍白的双唇紧紧抿着。
“看来皇祖母是听明白了孙儿的意思了,如此,孙儿谨遵皇祖母之命,这便告退。”秦霄说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而便在他走出了寝室,明睿太后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了一口血,那苍白的嘴唇,苍白的脸色,将那艳红的血衬托的刺目无比。
“先帝……这就是报应吗?这就是我们的报应吗?先帝……你告诉我……”
泪水磅礴而下。
……
明睿太后吐血,这让慈安宫的气氛更加的凝重。
“太医,如何?”见太医收起了金针,柳桥便问道,脸色却也没比明睿太后好多少。
太医行了一礼,方才道:“太后娘娘是一时怒急攻心才会吐血昏迷的。”
“本宫问你太后现在的情形如何!?”
“这……”太医跪了下来,直接请罪,“回长公主,太后娘娘的身子本就虚弱,如今又受了打击……臣该死!”
柳桥看着跪在地上穿着白色丧服的太医,随后,又扫了一眼一旁同样穿着白色丧服的宫女,倏然合上了眼睛,好半晌,才睁开,“下去!”
“……是。”太医慌忙下去。
不过其他人却没动。
“都给我出去——”柳桥勃然大怒,厉色喝道:“还有,这些东西都给本宫收起来!母后还没死——”
众人惶恐地跪了一地。
“夫人……”知秋见主子失控,上前轻声劝道:“太后娘娘需要静养……”她知道主子的心思,也明白她的心情,只是大家都认为承平帝驾崩了,这国丧这些宫人如何敢不服?
“都给我滚出去——”许是过于的情绪激动,又或者是未曾从方才的悲愤中回过神来,柳桥喝出了这句话之后,身子也踉跄了起来。
“夫人!”知秋赶紧上前扶着她,同时示意跪了一地的宫人下去。
柳桥咬着牙压下了脑子的眩晕,扶着知秋的手坐在了床榻边上,看着面如白纸一般的明睿太后,久久不动。
……
而不管柳桥愿不愿意接受,承平帝的国丧仍在继续,而且因为情况的特殊,国丧办的很快,以往没两三个月都办不完的丧事,在短短的半个月内,承平帝的棺椁便葬入皇陵的地宫了,而随着地宫大门的紧闭,大周皇朝的承平帝时代也正式落下了序幕。
国丧,真正难过的人没几个,更多的人还是期待新时代的降临。
承平帝的丧事办完了,众人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继续筹备登基大典,因为有了之前的安排,只需重新择吉日便可。
而便在承平帝的棺椁葬入皇陵的这一日,昏迷了多日,连太医都觉得她再也醒不来的明睿太后还是顽强地醒过来了。
“阿桥……”
“母后。”柳桥的身子又比之前瘦了一圈,脸色也更加的不好。
明睿太后浑浊的双眸泛起了水雾,而这次,这些水雾并未阻挡她的视线,反而让她看得更加的清楚。
“阿桥……”
“母后。”柳桥握紧了她枯槁的手,“母后……”
“你……你走吧……”
柳桥眼眸微睁,“母后,你说什么?”
“离开这里……离开京城……阿桥……带着孩子走吧……母后……母后再也不能保护你了……”
不,应该说,她从未保护过她。
便是在她有能力的时候,也是看着她受苦。
柳桥低下了头,握着明睿太后的手更紧,只是现在不管是明睿太后还是她,都感觉不到。
“阿桥……”
“母后。”柳桥抬起头,面色却是平静的可怕,“你也认为他死了?”
“阿桥……”
“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柳桥继续问道,“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母后,就算你也真的认为他死了,可是皇兄呢?你也相信他这般轻易便死了?他是你的儿子,是大周的皇帝,他坐在这个皇位上几十年,你也相信区区一个秦霄就能够这般轻易地害丧命?!”
明睿太后老泪纵横,“阿桥……母后也希望不是……可是……”
“就算他们真的死了,我又为什么要走?”柳桥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声音也转为了厉色,“我夫君死了,你儿子死了,而凶手就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走?”
明睿太后止住了泪水,却不是因为没了悲伤,而是因为震惊,“你……你想做什么?”
“母后认为我会做什么?该做什么?”
“阿桥……”明睿太后想撑起身子,只是却无法做到,“你不能这样做!阿桥,母后知道你伤心,知道你恨,母后也一样!可是不行!阿桥,大周的江山不能就这样毁了!”
“毁了?”柳桥耻笑,“将大周的江山交给一个丧心病狂的禽兽,一个私通外敌的叛逆,还能千秋万代?”
“现在只有他了!皇帝的子嗣,只有他了!阿桥……天下不能乱……大周的江山更不能就这样毁了……阿桥,走吧!远远的走……就当母后求你了……”
柳桥松开了握紧她的手,眸子却越发的冰凉,“你是让我走是担心我跟孩子会被斩草除根,还是担心我会做什么导致你所谓的大周江山毁于一旦?”
明睿太后怔住了。
“我从来就没想过自己能够跟这所谓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