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氏木然的神色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狰狞了起来,原本一动不动地躺着的状态也改变,挣扎地做起了身子,怒斥:“滚——”
柳桥没有滚,继续走到炕边,将粥放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我让你滚!”云氏厉吼道,扬手便要掀翻那碗粥,可是却在她碰到托盘之前被柳桥攥住了手臂,“你——”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柳桥面无表情,“我也不想见到你!”
云氏双目圆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似的,“你——”
“我也知道你恨我,可是,我也恨你!”柳桥继续道,“你说是我害你没了儿子,可是你不也一样害我没了夫君?!云氏,我也恨你!”
云氏浑身颤抖,“你——你——”似乎被气的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一般。
“想杀了我是不是?”柳桥继续道,“我知道你现在有多恨我,多想杀了我,正如我多想杀了那个罪魁祸首一样!”
云氏面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
“你不需要这样,我所说的罪魁祸首不是你!”柳桥松开了她的手,“不是你。”
云氏浑身颤抖地盯着她。
“是易晟!是她的妻子!是当年迫使你将恨灌输给易之云的那些人!”柳桥一字一字地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想活下去,可是难道你不想活着看着那些人得到报应,不想看着他们为自己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吗?!你不想完成夫君的心愿吗?”
云氏眼眸泛起了刺骨的恨意。
“你不行。”柳桥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一般,“便是你不顾自己的性命去京城杀他们,你也杀不了他们,甚至连靠近他们都做不到,娘,不要再做当年那样的无用功,夫君也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做的!”
“你想说什么!?”云氏一字一字地道。
柳桥看着她,“我来做,易之云没有做完的事情,我去完成!”
“你可以?!”云氏露出了一抹极为讥讽的笑,“你凭什么可以?!”
柳桥正色道:“就凭我有这份心,就凭我还年轻!一年不成,那便两年,五年,乃至十年,我保证,十年之内我一定会让你看到他们得到应有的下场!”
云氏盯着她,从她的神色之中无法看出她究竟相不相信她。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柳桥继续道,“可是无妨,我也不希望你相信,但是,娘,请你在我失败之前保住你的性命!你死了,对夫君没有任何的好处,对那些人更是没有坏处,他们只会高兴,只会庆幸这世上少了一个对他们有害的人,娘,你作践自己,是亲者痛仇者快!”
云氏握紧了拳头,脸庞颤抖。
“这碗粥我放在这里。”柳桥看了一眼旁边冒着热气的粥,道:“是要活下来看着仇人得到应有的下场还是要就这样死了让亲者痛仇者快,你自己选择!”说完,转身走了出去,便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云氏开了口。
“好!”云氏盯着她,一字一字地道:“十年!我给你十年的时间,十年之内如果你做不到,那你就去陪我儿子!”
柳桥没有转身,挺直着背脊,回答亦是没有犹豫,“好。”
“还有。”云氏继续道,“我不想见到你!你给我记住了,一日你做不到你承诺的事情你就不要回来,不要再踏进易家,不要再碰属于我儿子的东西!”
柳桥眸子一颤,转过身看着她,轻轻道:“好。”
“滚!”云氏闭上了眼睛。
柳桥看了她会儿,转身离开。
……
易之云战死沙场,尸首没有,可是却还是可以立一个衣冠冢办一场丧事的,不过最先提出这个的不是易家的人,而是林家声。
他希望能够做些什么。
柳桥听了这个建议愣住了。
丧事吗?
“阿桥,我知道你难过,可是人已经走了,我们不能够让他走的寒寒酸酸,就算尸首不能回归故里,但是魂魄也能回来!”林家声忧伤道,“而且立了衣冠冢,往后也好有人上坟祭拜。”
柳桥攥紧了双手,便是知道了他真的不在了,可是办丧事……
“嫂子,这件事由我来办吧。”萧瑀见状道。
柳桥抬头,“不,他是我的夫君,他的身后之事理应有我来办!”
“嫂子……”
“我没事。”柳桥道,“不过娘那边需要你去说。”
萧瑀看了看她,“好。”
“既然你们答应了,那我就让村里的人准备。”林家声道,“日子,坟地这些我来办,其他的你们准备,要帮忙的话尽管叫村里的人!阿桥,这些年你也帮了村里不少的忙,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就是!”
柳桥颔首。
事情敲定,便开始有条不紊地操办起来。
柳河没有干涉这件事,而是进城去将张氏给接来,他担心柳桥的情况,便是她如今像是挺过来了,他还是担心你,不,更加的担心。
她知道他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便是没有任何的疏远,可是有些话一定不方便跟他说的,但是张氏不一样,她是女子,是她娘,还不知道不是亲生的。
“到了之后不要只是哭,你哭,阿桥见了心里更加难受!”到了村口,柳河便停下了车,再一次叮嘱道。
张氏点头,眼眶还是红的,“你放心,我知道了。”
“阿桥心里难受,我们帮不了她,可是也不要让她反过来为我们担心。”柳河语重心长,“你好好跟她说说话,你们都是女人……好好劝劝她,千万不要让她想歪了!”
“嗯!”张氏点头。
柳河方才出了马车,坐在了驾车的位子边上,倒不是避讳跟张氏共处一室,而是不想让张氏看到他的难过。
“走吧。”
只是他方才让车夫驱车进村,便见到另一车走他的身旁走过,不是马车,而是驴车,驴车上放着一堆用红纸包着的礼物,而坐在驴车上的人他认得。
虽然只是见过几面,可他还是认得!
是君家的胡叔!
他来做什么?!
还拉来这样的东西!?
柳河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心感不妙,“停车!胡叔停车!”
驴车停了下来。
柳河当即跳下马车,冲了过去,“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胡叔自然也认得柳河,“柳兄弟。”
“胡掌柜这是要去哪里?”柳河压下了着急,问道。
胡叔笑道:“小人奉东家的命令去易家提亲。”
柳河面色大变,“你——”
“既然在这里碰到了柳兄弟,那正好,我们一同去吧。”胡叔继续道,“虽然说再嫁由己,但是你们身为父母的意见我们也应该顾及的。”
“你——”柳河面色铁青,“你给我滚!马上滚!”
易家正在办丧事,他们却在这时候去给阿桥提亲?提亲?他们是想要逼死阿桥吧?!
“柳兄弟……”胡叔道,“我们少爷是很有诚意,少爷说之前有些误会,柳东家虽然是寡妇,可也是黄花闺女,自然不能委屈当妾室,所以这回我们东家是以平妻的名分聘娶柳东家。”
“我让你滚——”柳河上前一把扯住了胡叔的衣裳,“我女儿才没了夫君,她还在办丧事,你现在要去提亲是不是想逼死她?!上一次君世轩用那样卑鄙的手段算计阿桥,现在又用这样狠毒的手段报复,他还算不算男人!”
“柳兄弟,请不要侮辱在下的主人!”
“侮辱?”柳河好笑,“他还知道什么叫做侮辱?!你回去告诉他,阿桥是没了夫君,可是她还有我这个爹在!他君世轩就算再了不起也休想伤害我的女儿!滚!马上给我滚——”
张氏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也气的浑身颤抖,“你们再这样我们就去报官!到时候看你们君家还要不要脸!”
胡叔看了看两人,“既然柳东家现在不方便,那我们就先回去,以后找个好时间再来。”
“永远也不用再来!”柳河怒喝道,“我的女儿不会嫁给他,就算守一辈子的寡也不会嫁给这样一个卑鄙小人!”
胡叔眼底泛起了愠怒,“嫁入君家不算辱没她!”
“滚——”柳河咆哮道。
胡叔看了看他,上了驴车,“走!”
车夫愣了一下,还是调转了车头原路返回。
柳河没有即可离开,而是看着他们走远了,走的没了踪影,才缓和下了语气,可还是没有走,而是对着张氏道:“你先去,这件事不要告诉阿桥,我在这里守着!”
“嗯!”张氏点头。
……
这边,胡叔走远了,车夫才战战兢兢地开口,“胡叔,我们这样回去好吗?少爷会不会怪罪?”
胡叔苦笑,“回去吧,一切责任我来承担。”
少爷这哪里是有心聘娶啊。分明是在结仇!
还是一时冲动的。
现在这样也好,免得少爷冷静下来后悔!
……
张氏是真的打算隐瞒下胡叔到来的事情的,可是她从来不是一个会隐瞒事情的人,柳桥很快便发现了端倪,随后询问。
起先张氏也是遮遮掩掩,后来遮不住了,便只好说了,而且她之后也想,要是不说这件事,以后阿桥再遇到了怎么应付?
柳桥闻言,冷笑不已。
萧瑀得知之后震怒,“我这就去找他!”
“不用了。”柳桥阻止了他。
“嫂子!”
柳桥冷笑:“他就是希望我这样做!我岂能如他的愿?”
萧瑀沉着脸没有继续。
柳桥没有让萧瑀去找君世轩算账,不过却让李伯送了一封信给君世轩。
君世轩看了信之后,砸了书房书桌上的一切东西。
信上只有一句话。
那日话已经说到了那个地步,君东家竟然还不死心,果然贱的可以!
普通的一句骂人的话,却比任何的报复更加来的刺心。
而君世轩会不会有后续的报复,柳桥没心情理会,丧事办的很顺利,当衣冠冢立成的那一日,柳桥披麻戴孝地站在墓碑前,恍惚的不知所以。
许久许久,直到阴雨浸湿了衣裳,寒意侵袭皮肤,她才回过神来。
她抬头看着阴沉的天,易之云,如果真的有魂魄的存在,那就回来,我给你立衣冠冢了,你可以回家了,易之云,回家来,这里是你的家,是我们的家。
回家吧。
温热的泪,再一次洒落,混上了阴雨,渐渐地失去了温度。
这一日过后,柳桥便再也没有回过林家村。
因为跟云氏的约定。
也因为她害怕回到这里,害怕面对那熟悉的一切却再也找不回熟悉的人!
而她,不能有害怕!
因为她还要去完成他未曾完成的事情!
而这一年,也是一个多事的年头,中秋过后,西北的战事再一次打响,而不知道是大周不得老天庇佑,还是北延国特别的苍天厚爱,战事才打响没多久,南方几个州不同程度地出现了旱情,入冬之后,情况更加的严重,而换岁之后,也仍是持续着,以致当年的春耕无法进行,当年粮食失收,各地灾民遍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朝廷赈灾的及时,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动乱,只是却也饿死了不少人。
不过这一次朝廷却没有因为天灾而停了西北的战事,反而越战越烈,而随着朝廷的加派兵力以及坚定的立场,西北的捷报一个接一个传来。
到了第二年年末,大周已然成功收回了前朝所丢弃的大部分州。
有心人士可以发现这一次大周像是知道北延国的一切布放一般,攻一个城池便打下一个城池,而且都是以最少的伤亡换最大的胜利。
不过战事到了第三年,却还是出现了僵持,大周要收复的州便剩下两个了,而攻破这两州却整整花费了一年的时间,到了第四年开头,才终于彻底告捷!
消息传来,大周上至皇帝下至百姓欢欣鼓舞!
这一年,是承平十八年,大周皇朝一洗前朝留下的耻辱,收复了祖宗旧地!
这一年,柳桥十九岁,而易之云离开,十年!
☆、145 阁下何人?
湘江是大周境内第二大河流,而比起时常泛滥的恒河,湘江便显得温和许多,静静地哺育着沿岸百姓,便是连大旱之时,也未曾干涸。
彭州位于湘江的中游,这里的百姓从远古时候开始便取湘江用最上好的粮食酿造美酒佳酿,而到了大周一朝,便更是成了闻名遐迩的酒乡。
在彭州,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酒坊,其中最出名的便是三大酒坊——温氏酒坊,章家酒坊还有陆氏酒坊。
温氏酒坊跟章家酒坊是彭州的老字号,而陆氏酒坊则是在四年前才开始落户彭州的,如此短的时间陆氏酒坊能够一跃成为三大酒坊之一并不是它的靠山有多么的雄厚,而是在二十多年前,陆氏酒坊乃彭州第一酒坊。
而如今的陆氏酒坊的创始人之一便是身上留着一半的陆氏血脉,乃当年闻名天下的酒神陆元的嫡亲外孙。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