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氏看着他,一字一字地问道:“你肯放弃?”
云氏终究还是不想走到这么一步,只要还有一线的希望,她便不希望走到这一步,因为那个男人,她已经毁了半辈子了,不想再毁了往后的生活,更不想毁了她的儿子!
“是。”易之云没有多少,就一个字。
云氏脚步踉跄了一下,“真的?”
“是。”还是仅仅一个字。
云氏的泪落的更慌,上前,蹲下身子抱着儿子:“云儿,娘不是想逼你,娘知道你很想很想报复他,可是云儿,娘不能看着你去送死啊!以前是娘错了,娘不该让你去承担那么多你承担不起的仇恨!是娘错了!云儿,是娘错了!以后我们再也不恨,再也不恨了,云儿,娘不要公道,不要报复,只想让你平平安安。”
“我知道,娘,我知道。”易之云低声道。
云氏松开了他,“疼吗?娘打你打的疼吗?”
易之云摇头,“娘,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我们回家!”
这本是一个好结局的,表示萧瑀也这般认为,而柳桥在捕捉到了易之云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死寂之前,也是这般认为,可是这一抹死寂,却让她顿时心惊。
易之云,放弃从军,你就这般痛苦?
可这都是为了家人,为了你母亲啊?为什么会有死寂?
便是多活了一辈子,柳桥也无法明白此时易之云的想法,可是不管明不明白,不管心惊不惊,这件事便这般了结了,不过他们并没有立刻启程回扬子县,因为易之云的伤不能在这样奔波劳碌,之前是没有办法,如今云氏没事了,自然便不能再折腾。
云氏再得知了易之云的伤这般重的时候,心惊而愧疚,自然便同意了柳桥的建议,留在这里先养伤,而萧瑀则跟萧忠回钦州州府去给易之云除名。
朝廷招募新兵入伍名单不由州府衙门上报朝廷,而是由衙门报给前来接受新兵的军营,随后由军营上报兵部,当然,这时候上报只会有人数,除非立了战功或者升迁,否则普通士兵的名字是不会出现在兵部的名册中,自然,军营跟衙门会有个人的详细记录,可这个作用在士兵还只是扑通士兵的时候,只用作发军饷跟死亡的时候用到。
这也是易之云不担心易晟会知道他从军一事而加以阻止的原因,而当易晟见到了他的名字的时候,那时候便不是他就是想阻止也迟了。
军营来各地衙门接收新兵一般而言都是再五月中下旬,因为四月是清明,不吉利,而且,去从军的,要不十有八九回不来,要不便是一去几年乃至十几年不回来,所以,朝廷给这些从军的人最后一次祭拜祖先的机会,而对于从军的新兵来说,祭拜过了祖先再去,便能得到了祖先的庇佑。
所以,除非战事紧急,这个规矩都不会改变。
虽然这时候去消名已经是完了,但是只要名单没有移交给军营,便还是有可以操作的空间,而以萧家在衙门的余威,这件事并不难。
萧瑀走了之后,为了安全着想,柳桥留了一个镖师作为保镖,然后写了一封信交给另一个镖师,让他送去给柳河他们,说明一下情况,让他们不必担心,安排好了一切之后,便一心一意地照顾易之云。
柳桥一直希望她心里的那股不安是自己多心了,或者,随着时间的过去,易之云可以真的放下,可是最终她还是失望了。
易之云很好,一直静养,一直看着大夫吃着药,没几天,脉相便稳了,大夫说再过几日,便能好全,这样很好的!可是,都不过是表面。
在她面前,尤其是在云氏面前,他便如同去年的这个时辰一般,眼里都是对未来的向往跟憧憬,可是,一旦她们离开了,他便整个人变了。
眼中的光彩淹没在了苍茫之中,淹没在了一片的死灰之中。
尔后,柳桥又发现,几乎每一夜,他都会在后半夜醒来,然后,一个人,睁着眼睛到天亮,又或者,离开房间出去,如同这一夜。
柳桥在他醒来的那一刻也跟着醒了,随后,尾随他出去,然后,见他在屋外的天井中一直站着,夜色侵袭着他的周身,仿佛要将他淹没,而他至身于黑暗中,却孤寂的宛如世间只有他一人。
那身影那般的凄凉,那般的死寂。
柳桥的心沉甸甸的,她不后悔这般留下他,可是,她们这样做不是将所有的痛所有的苦都推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吗?
易之云,我该拿你怎么办?
☆、129 破灭
犹豫了许久,柳桥还是走了上前,没有如之前一般装作不知,只是,却也没有将事情说破,“这么晚了,怎么出来了?”
易之云神色一震,旋即转过了身,“你……你怎么出来了?”
柳桥笑了笑,“是我在问你。”
“我……没什么,屋里有点闷,就出来了。”易之云低声道,“我们回去吧,这里凉。”
“还知道凉啊。”柳桥握住了他的手,“你看,手都冰了,本来就有伤在身,还这样折腾,大少爷,你是存心让我担心吗?”
“不是……”
“着急什么?”柳桥再次失笑,“我不过是说说罢了,怎么?跟你开玩笑也不行?”
“不是。”易之云低头看着她,握紧了她的手,“我们进屋吧。”
“嗯。”柳桥点头,随即起步。
易之云却顿住了。
“怎么了?”柳桥问道。
易之云道:“阿桥,我背你吧。”
柳桥一愣,“这才几步路?”
“我想背背你。”易之云柔声道。
柳桥看着他,“你身上有伤。”
“不碍事。”易之云道,“大夫说了好的差不多了,而且,你也不重。”
“易之云……”柳桥轻声道,可是,接下来的话到了嘴边,却是说不出来,沉吟会儿,笑道:“好,让你背。”
易之云轻笑一声,然后蹲下了身子。
柳桥爬了上去。
易之云背起了她,却是没有进屋,而是在天井中走着。
“易之云,该进屋的。”柳桥低声道。
易之云却微笑道:“走走,再走一会儿。”
柳桥忽觉心头涌起了一阵酸涩的疼痛,沉默须臾,轻轻地溢出了一个嗯字,便没有再说话,静静地趴在了他的背上。
大约过了一刻钟,易之云才低声开口:“阿桥,对不起。”
“不是说了不再说这些话的吗?”柳桥轻轻回道。
易之云笑了笑,“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说了。”
“嗯。”
“对不起阿桥。”易之云继续道,“我答应过你不伤你的心的,可是这些日子却让你伤心了。”
“只要不是那种伤心就好。”
“可是你还是伤心了。”易之云轻笑道,“村里的人一直都说你嫁给我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其实他们错了,我娶到了你才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如果没有你,我跟娘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了。”
“大少爷,先别急着感激我,这两年多,你可是一直被我欺压着的。”柳桥也笑道,“也别把我说的这般好,我知道我性子不好,又霸道,也就会赚几个钱。”
“你很好。”易之云道,“在我的心里,你是最好的女子。”
“我真的有这么好?”
“当然。”易之云笑道,“你是最好最好的女子!”
“呵呵……”柳桥低声笑了出来,“原来我这么好啊?”
易之云沉吟会儿,又道:“阿桥,有没有后悔嫁给我?”
“大少爷,当日决定让我嫁给你的人好像不是我。”柳桥笑着反问。
易之云也没急,换了一个方式问道:“那你可有后悔跟我定了婚书?”
“没有。”柳桥轻声道,却没有犹豫。
易之云顿住了脚步,再次轻声问道:“真的没有?”
“没有。”柳桥给出一样的回答。
易之云又沉默了会儿,“可是自从你嫁给我了之后,先是被我欺负,后来,不被欺负了,却又一次又一次地问我的事情劳心劳力,如今……更是伤心难过……阿桥,你真的没有后悔?”
“易之云。”柳桥清晰地说着,“虽然这一次又一次的风波让我的心觉得有些累,可是,我没有后悔过,而且,这过日子的,哪里就不会有风波不会有麻烦?我既然决定了要跟你过一辈子,就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后悔,易之云,我除了心眼小之外,也是一根筋的,认定了的事情,便一条路走到死。”
“不许说死!”易之云却轻轻斥道,起步,继续慢慢地走着。
柳桥笑了笑,“相濡以沫,白头偕老,最后,不就是死吗?有什么不能说的?而且,不是有一种说法,叫做妻死夫前是福吗?”
“什么福?我死了,你还有儿子,孙子孝顺,儿孙满堂,安享晚年!”易之云却仍是坚持道。
柳桥又是笑了几声,“大少爷,你不提儿子孙子的不成啊?”
“你不想……”
“我才九岁。”
“可以虚上一岁,这样你就十岁了。”易之云道,“十岁了。”
柳桥道:“那最少最少也得十年才能生出孩子!”
“五年!”易之云更正道。
柳桥道:“五年之后算上虚了的一岁,我也才十五,大少爷,才十五,怎么给你生儿子?”
“能生出来了。”
柳桥哽了哽,“我告诉你大少爷,十五岁的女子生孩子会要命的,你不会想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儿子吧?”
“胡说什么?!”
“什么胡说?书上说的,就算是胡说也不是我胡说。”柳桥道。
“什么书说的?”易之云皱眉。
柳桥道:“就是上回你给我弄回来的那箱子,怎么?你送我的书你自己没看过?”
易之云沉默,半晌,“回去再看!”
“呵呵……”柳桥失笑出声,轻轻的笑声在夜里显得格外的清脆好听,半晌,听了下来,“易之云,对不起。”
其实她也是自私的。
虽然这样做是为了保住他的命,是为了不让他去送死,可是,不管再如何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无法掩盖自己的私心。
易之云停下了脚步,没有问她为什么说对不起,静默半晌,才缓缓开口,“阿桥,不是你的错。”
柳桥在听了这话,心口一阵刺痛,“易之云……”胸口像是压着什么似得,便是连说话也觉得艰难,“我们回屋吧。”
“好。”
易之云背着她,回了屋。
“阿桥,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在抱着柳桥重新入睡之前,易之云低喃道。
柳桥却并无一丝的欣喜。
她听得出来,他的这句话并不是气话,也不是被迫说出,更没有不情不愿,可是,亦没有希望,没有对未来的憧憬。
便是刚刚说起了他最为期待的生孩子一事,也是如此。
他心中的某一处正在被她跟云氏联手摧毁。
易之云,你说我没错,可是,我真的没有错吗?
真的没有错吗?
阻止了你去从军,阻止了你的报仇,我们便真的可以幸福地过日子吗?我相信你将来不会因为今日我的阻止而恼恨我,可是,你的心,真的会幸福吗?
若是只是我一个人幸福,那算什么幸福?
柳桥无法给出自己一个答案,而第二天,易之云却提出了要回扬子县。
云氏自然不同意,“云儿,你的伤还没有好全,就算我们坐马车回去,那也太辛苦了!再等等,等你的伤好了之后再回去!”
“娘,我已经没有大碍了。”易之云道,“路上走慢点,不会有事的。”
云氏见他坚持,脸色变了变,“云儿,你是不是还想……”
“娘。”易之云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是想尽快回家而已,这一次……大家都很担心我们,村里的人,还有岳父岳母,而且,阿桥的铺子也需要她回去打理,再说了,回家静养总好过在客栈这里。”
“可是……”
“娘,我们回家吧。”易之云打断了云氏的话,坚持道。
柳桥看向云氏,“娘,既然夫君想回家,我们就回去,如果娘不放心,大不了我们请一个大夫随行。”
云氏凝视着儿子半晌,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当然,也没有真的请一个大夫随行,纵然柳桥真的打算如果云氏开口的话,她会这样做,不过,云氏虽然关心儿子,但是也知道这等事情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可以做的。
这不是银子的问题,而是地位决定。
云氏似乎是真的立定心思要当一个庄户人家,好好地过日子。
不过在启程回去之前,还是请教了大夫,待大夫说了没问题,才启程。
这回去自然不会日夜兼程。
所以当他们回到了扬子县,已经是四月下旬了,而回到了扬子县的第一件事,自然便是请大夫来给易之云看诊。
所以,柳桥才将易之云跟云氏安置在了铺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