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一次,我们约在书店,却怎么都等不到他。不知情的我恼怒他的失约,走出书店的侧门,却看见他靠在柱子上,他看到我的时候才微微一笑,说:“吓死我了,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想起的时候,才恍然觉得,这也许就预示了我们今后的命运,不断地相交,却又不断地错开。当我想要再去寻找他的时候,却用尽了力量也找寻不到。
大学里的我们收敛光芒,隐藏在人群的背后,分别在两个城市,南北相隔。上海的繁华不同于南京,那种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生生不息,让我有一种疲惫感,就好像这些喧嚣的背后,会有一种潜藏的力量,把我的热情、理想、希望渐渐吞噬。
对杨过的思念促使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买了火车票,逃课去了北京。我不是没有看见叶子夹杂了担心和欣喜的眼神,可是我告诉自己,不要后悔,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要后悔。
走进K大的时候,我闭上眼,静静地笑了,感到这样的亲切和温馨,这就是杨过所在的大学,他日夜生活着的地方。
拖着行李在K大里行走,我问明白了杨过的宿舍,冲动地跑上他住的楼层,推开408的门,却见两个陌生的男生和一个衣着装扮极是俏丽的女生。
那女生打量了我几眼,问道:“你找谁?”
我微笑了一下,“我找杨过,他在么?”
她哗地站起,狐疑地看着我,“他去上海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啊?”
我瞬间呆住了,上海?他去上海找我了?
宿舍电话响起,那女生接听以后不情不愿地把电话交给我,我接起,听到杨过的声音,我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果然在上海。挂了电话,我礼貌地向她道谢,转身带着行李直奔火车站,我要在这里等着他的归来。
杨过瘦了,皮肤也晒黑了不少,可是他的笑容依旧没变,是我熟悉的那种淡淡的带着些许安静的笑,让我贪婪地看着,眼眶湿润。我环抱着他,觉得从未有过地踏实和喜悦。
我们在这一天说好,毕业后,我要来北京和他一起,开创属于我们的天地。
我们说好,以后要一直在一起,过完一生。
我们说好……
每一条,每一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辈子都没有忘记过。
他送我回上海的那日,风雨交加,他撑着伞,向我挥手告别,我看着他的笑容渐渐模糊,身影离我远去,忽然之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仿佛这一次,就是生离死别,这一分别,就是天长地久。
一路上,我听着列车在铁路上行进的声音,细碎却绵延,我觉得分外安心和雀跃,和当初第一次在夏日的午后遇见杨过时一样,满心的喜悦,一如池荷悄然盛开。
再后来,寝室中发生了细小的变化。我看见叶子在向晖身边甜蜜地笑,看见竹喧在袁琅身边难得地小鸟依人,看见如烟一如既往地和大鸟梗着脖子争得面红耳赤。忽然觉得孤独,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有那么多的朋友,却没有一个爱我的人,没有杨过的笑,没有杨过严肃起来深深皱起的眉毛,也没有他侧头浅憩时的沉静睡颜。
在我的期待中,大学生涯终于过去了,不同于叶子和竹子的波澜起伏,我的大学生活平淡而隐没,我站在她们的光环背后静静地观望着,看她们哭着笑着,演绎着自己的人生,我就像一个看客,无悲无喜,无忧无虑。
只是人生如戏,我又何尝不是身在梦里,不知此身是客?
按照原定计划,我放弃了在上海稳定的工作,去了北京同杨过长相厮守。就在我们着手准备结婚的时候,我的幸福却被突如其来的噩梦打破了,我看见那些曾经在梦里的琉璃碎片,碎成了千万片,落了一地,那些不变的璀璨光芒,却不再完整。
那个我曾在杨过宿舍中看见过的女孩子找到我,趾高气扬地挽着杨过的手,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没有忽略掉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以及杨过眼里深深的疼惜。
我看着他们,看到杨过低头说:“英子,对不起。”看到那个女孩扶着腰唉声叫累,我依旧笑着,笑得挥手想抽杨过一个巴掌,可是我还是不忍心,我只是摸了摸他的脸,说:“我欠你的债,我还了。”然后我退下无名指上素白色的婚戒,扔在他的脸上,转身离开。
我没有哭,只是捂着嘴从一排排的梧桐树下走过,手心冰凉,一直从手指冷到了心里。
我停下脚步,隔着人群回头看他,那个娇小的女孩正气恼地说着什么,他半蹲着,不知道在地上找着什么。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杨过,你还去找戒指做什么?给她还是给我?
我知道所有人都在注视着那一对即将成为父母的般配的男女,没有人看到,在夏日的梧桐树下,有这样一个我,穿着白色的棉布裙,蹲下身,埋首无声地哭泣着。
回到我们共同的家,我靠着窗,无力感一阵阵地袭来,犹如暗潮,退了又涨。
我想起,上个月杨过向我求婚的时候,进门时漫天飞舞的气球和他深情而真挚的话语,他说:“英子,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我想起,我每次胃病发作的时候他都从背后抱着我,一直为我捂着腹部;我想起,他会打电话回家提醒我要注意关窗关门,会为我送来他亲手做的饭菜……
我想问他一句,为什么过去要对我这样好,让我直到现在,依然念念不忘你的好?
那个曾经牵着我的手从老师办公室里走出的杨过去了哪里?那个为了我风尘仆仆从北京赶到上海的杨过去了哪里?为什么我再也找不回过去的那个你,回不到过去那段美好的岁月?
我慢慢收拾行装,我要回南京,回到我过去住着的那个小院子。自从我读大学以后,痴呆的外婆就被养老院的人看护着,我该去看看她,我该回到我的起点,重新开始么?
真正的杨过能为小龙女守候十六年,可是我的杨过,离我咫尺之遥,却已天涯海角。我希望,我走以后,他能有一点点想起我,想起我们曾经的美好。
在叶子家住了一夜,我知道叶子不放心我,于是大清早我趁着叶妈妈买菜的时候,溜了出去。
坐上回南京的火车,回到我朝思暮想的家乡。
养老院的人告诉我,外婆的神智已经完全模糊了,只会喃喃“小南,英子,小南……”
我隔着门,看她举着一面小国旗,牙牙地念叨着。我知道小南是妈妈的名字,而英子,就是我。我的眼角又慢慢地渗出泪水来,我的外婆,当你再也不认得我的时候,你还能这样固执地叫着我的名字,我们之间,有血缘,有十多年相依为命的岁月。可是我爱着的那个人,他能清楚地看到我,完全地拥有我,为什么他口中呼唤的,再也不是我?
我不能把悲伤留在这里,所以我带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又回到了上海。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想永远睡去,再也不用面对那些纷扰,那些辛酸伤悲。
我划开手腕,看到鲜红色的血不断地流出,染红了我白色的布裙,就好像雪地里落了一地的红梅。
当我神志模糊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我就这样离开,杨过你会不会有一点点难过?
我不晓得是我的运气太好,还是我的潜意识里并不真正想离去,我没有死,醒来的时候,打着点滴,有个白衣护士关切地看着我。
我的记忆汹涌而来,竟然还是她,当年杨过送我去的医院,照顾我的那个护士。
我看见她耳畔的发已斑白,手也没有过去那样灵巧,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么大的人了,怀了孩子都不知道珍惜自己,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说好呢……”
我呆住,下意识地去用手抚摩腹部。
孩子,你来得这样迟,迟到你的父亲再也看不到你的出生了。
那护士转身便要走,我叫住她,问:“你还记得我吗?就是好多年前那个急性胃出血的女生。”
她茫然地看着我,我无奈,疲惫地摇摇头,让她走了。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们都已经遗忘了我,我因何而镌刻在心?
只是我糊涂了,这里是上海,又怎会有认识我的人。
门外冲进来两个熟悉的身影,当先一个直接抱住了我,拍着我的肩说:“英子,没事了,有我们在。”
有一种感动涌上心头,我紧紧抱住她,哽咽道:“叶子……”
旁边站着的女孩,抿着唇,埋怨了我一句,“你呀,真是让人担心。”
我微微笑着,叶子,如烟,在这样的时候,有你们在,真好。
我决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叶子和如烟没有表示太多的吃惊,她们说,像我这样善良的人,会很爱自己的孩子,不会轻易放弃他。
于是,我的整个妊娠过程,都是叶子和如烟相伴。
生产的时候,为了孩子的健康,我不愿意用过多的麻醉药,以至于疼得要晕厥过去。
我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幅画面,那个白色衬衣的少年,半挽着衣袖,似笑非笑地说:“这笔债你还没还呢,怎么能走?”
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只听到一声嘹亮的啼哭,我不禁如释重负。
我对护士说:“把孩子抱给我看看。”虚弱地睁开眼睛,我看到一个皮肤红润却皱巴巴的小小的孩子。身边的护士笑着说:“是个女孩,很漂亮呢。”
我无声地笑了,将脸贴在孩子的脸颊旁,温暖而湿润。
泪水静静地流下。杨过走的时候,我没有哭。我决定独自抚养孩子的时候,我没有哭。死了又被救活的时候,我没有哭。可是我看着我的女儿明亮的眼睛和那双小小的手掌的时候,我泣不成声。
我永远记得,我生下她的这一天,痛彻心扉,却喜盈心胸。
我为她起名,念夏。
我和他的父亲,相识在夏季,也终结在夏季。
今夏绵长。
番外之向晖篇。十一束栀子花的花语
Ⅰ
伦敦的天气时阴时雨,这让我想起,上海的天气时常也是如此。
走在街头,心情如同这变幻莫测的气候一般忽喜忽忧。
明天就要和Eric一起回国,喜的是时隔四年我和她又将重逢,忧的是,分开了这些年,我们还能不能回到从前。
点燃一支烟,我眯起眼,想象着没有我的日子,她是怎样的孤单。
离开以后,回首人群,会发现,每个人都是她的轮廓。
我狠狠地吸了口烟,一时神思恍惚。
她大概不会记得其实十一年前我们就曾相遇过。
那时的我,偏激,颓废,抽烟,逃课,是令学校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
她不会知道,是她的一席话改变了我,改变了我的人生。
那一日我如同往常一样,躲在操场一角吸烟,我把自己埋葬在烟草味中,只有这样,我才会暂时忘记时时刻刻萦绕在心头的痛。
父亲的不告而别,母亲的绝情,人生于我,仿佛并无太大意义。
耳畔隐约传来声声啜泣,我蹙眉,即便是避开了人群,仍不得安生。
我冲着那趴在栏杆上的小小身影吼道:“哭什么哭,要哭回家哭去。”
她抬起头,脸上犹挂两行清泪,嘴一噘,似乎又要哭出声。
我顿觉一个头两个大,纵使打架时我也从未畏惧过,面对一个柔弱的小女孩时,我却慌了手脚。想柔声安慰她,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胡乱用衣袖擦干眼泪,清亮的眼直盯着我手中的烟,皱起眉,“你抽烟?”
我慌忙丢了半截烟,用脚踩灭,她一声不吭地捡起,扔进垃圾箱。行事一贯我行我素,从不在意他人看法的我,在她面前竟生出一丝愧意。
“你还逃课。”她轻声说。
我笑了,管得还挺宽。“你不也逃课吗?”抬腕看表,下午三点,正是上第二节课的时间。
她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半晌说不出话。
不知怎的,我就想逗逗她,“看起来我们半斤八两,你要不要也来一支?”
我掏出烟盒,故意递到她跟前,随即看到她厌恶的眼神,同时还后退一大步。
“我不和坏学生讲话。”她仰起脖子,像只高傲的孔雀。
“是吗?”我满不在乎地反问,“那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她挑起眉,一声冷哼自她鼻尖溢出,“你为什么逃课?”她的声音,干净得如同潺潺流水。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样的声音,脱离于浩瀚尘世之外,也徘徊于我午夜梦回之中。
我又笑了,“这关你的事?”
她顿时像只刺猬般竖起满身的刺,口气不豫地说:“反正读书不是为了老师,不是为了爸妈,读书本来就是自己的事。”
这丫头还挺会教育人的。我不屑一顾地问:“噢?说得很有道理。那你又是为什么逃课呢?”
“我……”她的脸颊上再度染上一层红晕,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良久不说话。
我调笑道:“不会是失恋了吧?”
她猛地抬起头,脸似乎更红了。我夸张地拖长了“吧”的尾音,更是让她羞得无地自容。
我好奇地多看了她两眼,极秀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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