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嗔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屋外传来采桑带着笑意的咳嗽声,“五爷、五夫人,晚饭送来了,请问摆在哪里?”
两人忙松开彼此。
盈袖揉了揉自己的胳膊,道:“摆到暖阁来吧。记得让小厨房烧热水,吃完要沐浴。”
采桑笑着应了,带着下人送进来热乎乎的饭菜,伺候盈袖和谢东篱用了晚饭。
吃完晚饭,盈袖和谢东篱携手到院子里消食散步。
外院的灯笼都点了起来,映得半边天空红艳艳的。
谢东篱拉拉她的手,轻声道:“我明儿就走了。”
盈袖点了点头,眷恋地看着他,“你好生治病,完了记得早点回家。”
谢东篱“嗯”了一声,抬眼看着外院的方向,又道:“皇后这边你不用担心了,到我回来之前,她都翻不起风浪的。记得别让她死就行,不然麻烦可能更大。”
盈袖又应了一声,“我省得。”说完又讥嘲笑道:“就算我想,皇太孙殿下也是不肯的,他一定会尽全力保护皇后娘娘。”
“这是自然。”谢东篱一点都不奇怪,“北齐那边,我还要动点手脚,拖住夏凡,免得他跑到东元国兴风作浪,你们不一定招架得住。”
夏凡统领北齐锦衣卫,手下能人辈出,当然,夏凡最厉害的,还是他自己的本事。
连谢东篱都忌惮他三分。
“夏凡肯定会来的,凡春运可是他唯一的外甥女,听说是当女儿待的,你能拖住他吗?”盈袖有些不信。
谢东篱深吁一口气,“不管成不成,总得试一试。”
他没有把话说满,但是已经送出消息,命令东元国在北齐的间者见机行事。离间夏凡和北齐皇帝。
夏凡再厉害,没有北齐皇帝支持,他是没有可能跟东元国整个国家斗的。
也只有北齐皇帝,能够治住夏凡。
……
此时的北齐京城,夏暗香和两个婢女被抓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
夏凡看了秘报,气得七窍生烟。一拳打穿了锦衣卫大堂鲜红的梁柱。
“东元国那帮子人敢动暗香!我看他们都是不想活了!”夏凡的脸色变得紫涨。说出的话粗声粗气,十分吓人。
“督主息怒!县主既然在东元国遇险,您看。要不要找圣上搬救兵?”夏凡的手下忙劝说道,提醒夏凡,这件事是两国之间的事,光他们锦衣卫。可能还救不了夏暗香。
夏凡坐回虎皮太师椅上,眯了眯眼。想了一会儿,才问:“圣上这几天心情怎么样?”
齐孝帝这些天听说余毒又发作了,几天没有上朝,只用内库里仅有的几块解毒石吊着一口气。
那解毒石还是从前朝大周余留下来的。没有多少,但是如今被齐孝帝用得差不多了。
北齐京城所在的位置,就是前朝大周的京城。
可以说。对于大周的继承,北齐一向自诩是正统。
它继承了大周的京城、继承的大周皇室的国库和内库。也继承了整个中州大陆的北面一大片土地。
东南和西南两块土地被东元国和南郑国瓜分。
北齐历代皇帝一直是心心念念,想恢复大周的荣光,非要一统三国不可。
但是不知怎地,就像是被诅咒一样,每次到了有可能摧毁南郑或者东元的时候,北齐内部就会出岔子,自乱阵脚,让屡次南征都无功而返。
近百年来,北齐有两次南征最接近统一的时候。
一次是北齐大军刘常雄还在世的时候,另一个就是三十年前,当时还是北齐太子的齐孝帝带着义妹齐雪筠出访东元国,大军压境,逼元宏帝就范。
但是这两次,北齐国内部莫名其妙就出了乱子,逼得他们不得不撤军。
刘常雄那次,是这位大将突然暴毙,然后家人横死,只留下一个女儿,被北齐老皇帝收为义女,改姓齐,封了公主,就是后来嫁到东元国做继后的皇后齐雪筠。
当时北齐国南征完全靠大将刘常雄的不世神威,所向披靡。
可惜他一死,北齐军队就成了一盘散沙,被南郑国军队打得屁滚尿流,甚至一度突破北齐和南郑的国境线,往北齐境内追了一百多里,后来那一百多里就被南郑国占着不还了。
这一次南郑国内乱,北齐皇帝大喜之下,便派了大量北齐军队往西南收复当初被南郑国趁乱占领的那一百多里领土。
南郑国新任皇帝郑承为了坐稳皇位,将绝大部分军队都调往京城保护自己,于是当年南郑国昌兴帝占领的一百多里北齐土地,又被北齐夺了回去。
北齐皇帝前些日子带病坚持上朝,日日与兵部将领商谈西南军事,虽然身子疲累不堪,但是精神还是很振奋的。
不过那片土地一夺回来,齐孝帝就再也撑不住了,接连歇了四五天,只在内宫静养。
夏凡明知齐孝帝最近身子极端疲累,但想到夏暗香犯的事,他还是硬着头皮去求见齐孝帝。
“圣上,夏督主有事要求见圣上。”齐孝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圈着手走了进来,在齐孝帝耳边悄声说道。
齐孝帝慢慢睁开眼睛,额头上尽是忍痛忍出来的汗珠。
他颓丧地摇了摇头,缓缓地道:“夏督主有什么事吗?”
那太监微微一笑,捏了捏口袋里今日被人塞的银子,小声道:“是为了夏督主的外甥女夏暗香的事儿……”
“他外甥女?”齐孝帝皱了皱眉,“这种事找朕做什么?”
齐孝帝十分反感公私不分的人。
对于夏凡,他是又要用他,又要防他。
夏凡本事高强,北齐锦衣卫掌管得头头是道。
但是夏家从夏凡祖父开始,已经是祖孙三代执掌锦衣卫,已经将锦衣卫打理得如同他们家的私产一样。
对于这一点,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高兴。
但是夏家已经尾大不掉。不可能一下子就把夏凡从锦衣卫调开,因此该敷衍,还得敷衍,该拉拢,也要拉拢。
给夏凡的外甥女夏暗香封县主,就是齐孝帝给夏凡的甜头,让他能继续死心塌地给北齐皇室卖命。
但是仅此而已。
给金银爵位赏赐没问题。别的再多的。就算齐孝帝想给,北齐朝堂内部也不会允许他给得太多。
那太监深知这一点,因此才敢接了别人的银子。悄悄在齐孝帝跟前上夏凡的眼药。
“圣上,奴婢倒是听说了一点端倪。”那太监端起齐孝帝刚刚没有吃完的药膳,拿起调羹,一勺勺喂给齐孝帝吃。一边道:“要说这暗香县主,啧啧。在咱们北齐的地位,比圣上的公主还要高贵。她去了东元国,东元国上上下下拿她当北齐公主伺候。她大概是被伺候惯了,一时不爽。居然拿剪刀刺死了东元国的元亲王。”
齐孝帝愣住了,“什么?!她在东元国,杀了东元国的元亲王?!”
齐孝帝知道。这元亲王,就是元宏帝“流落在外”的嫡出皇子。也是硕果仅存的元后嫡出皇子,是当初元宏帝哄他们说一出生就死了那个小皇子。
“是啊,您看看,东元国当然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就把她抓起来了,判了绞刑,秋后行刑。”那太监又喂了一勺药膳到齐孝帝嘴边,“圣上,这药膳味道还不错吧?”
齐孝帝将那调羹推开,“不用了,朕吃饱了。”又道:“这姑娘这么大胆子,好端端地,怎么就杀了东元国的亲王?如果朕没有记错,这亲王,当初是她养父吧?”
夏暗香的身份,夏凡是向齐孝帝禀报过的。
张兰莺的北齐间者身份,也是想齐孝帝报备过。
张兰莺算是为北齐捐躯了。
齐孝帝也是有一小半看在张兰莺份上,才给夏暗香封的北齐县主。
那太监嘻嘻地笑,凑到齐孝帝耳边道:“其实啊,奴婢还听说,是暗香县主看上元亲王了,给他下药,想要生米煮成熟饭,但不知怎地,后来又反悔了,不想煮熟饭了,可元亲王吃了药,当然不肯放她走,两人拉拉扯扯之间,暗香县主就用剪刀刺伤了元亲王。只是伤势过重,元亲王才死了。”
齐孝帝这才点了点头,喃喃地道:“这还差不多……死了倒好。”
他当然是希望元健仁死的,他死了,他们北齐要对付的目标就只有元晨磊一个人了。
齐孝帝眯了眯眼,笑道:“既然如此,就让夏督主进来吧。”
“啊?圣上,您真要为了这种风流韵事,跟东元国对着干?”那太监吓了一跳,只觉得袋里的银子都要长脚跑了。
“那怎么可能?”齐孝帝摇了摇头,“但是夏督主的亲人犯了事,朕总是要安抚安抚的。”
那太监放了心,出去请夏凡进来。
夏凡一进来,就红着眼睛跪了下来,对齐孝帝道:“圣上,属下的外甥女在东元国为了北齐,杀了他们的亲王元健仁,还望圣上体恤,将属下的外甥女接回来!”
这是要逼齐孝帝出面,以国家的名义将这件事揽过去。
齐孝帝当然没有这样傻,他叹了口气,道:“夏爱卿,你的外甥女犯了这样大的事,你心神大乱是有的,朕不会治你的不敬之罪。你的外甥女这一趟虽然间接于北齐有恩,但往实了说,这件事实在是说不出口。夏爱卿真的要以北齐举国之力,为令外甥女的风流韵事背书吗?”
※※※
☆、第442章 祸水
齐孝帝对夏凡一向礼敬有加,在外人面前都是君臣相得的情形。
而夏凡在齐孝帝面前也一向遵守本份,从来没有骄横跋扈过。
齐孝帝都这样说了,他真是没法再开口要求齐孝帝帮他去将夏暗香要回来了。
但是就这样放弃了吗?
想到那一次在东元国放弃张兰莺的时候,张兰莺靠在那堵黑瓦米分墙上,绝望地看着他的眼神,他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连自己的女人都留不住,他这辈子到底在绸缪什么呢?!
夏凡闭了闭眼,在齐孝帝面前流出两滴眼泪,垂头丧气地道:“圣上,暗香……暗香……是臣唯一的亲戚,她又为北齐立下大功,您就不能特殊一次?”
齐孝帝难得见到夏凡这般模样,在心里也叹息了几声,道:“暗香县主身陷囹圄,朕也很难过,但是,她到底杀了东元国的亲王。夏爱卿,你扪心自问,如果是东元国人杀了我北齐亲王,你当如何?难道会看在对方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吗?”
这是尊严和脸面问题。
士可杀不可辱。头可断不能低。
对于上位者来说,没有生存压力的情况下,这些面子问题就是首要问题。
夏凡没话说了,在齐孝帝面前跪得腿都酸了,也没有得到同意。
而且,他知道齐孝帝的另一把算盘,于情于理,他们现在都不是和东元国撕破脸的时候……
但是夏暗香,就真的任凭东元国绞死她吗?
夏凡一想心尖子就疼。
他握了握拳,抬头看着齐孝帝,面上虽然失望。但还是强作镇定,只是失魂落魄的样子特别明显。
以至于齐孝帝深深觉得对不起他,正要说话,夏凡已经站了起来,擦了眼泪,从旁边的立桌上捧过来齐孝帝的药碗,低声道:“圣上。该吃药了。”
这是齐孝帝刚刚没有吃完的药。眼下已经有些凉了,但是看在夏凡难得低头的份上,还有心底些许的内疚。齐孝帝张嘴吃了夏凡喂他吃的药。
这一闪神,他就没有看见夏凡的手指一抖,指甲缝里几丝米分末落入了他的药碗……
齐孝帝吃完药,也道:“你好久没有进宫了。今儿就陪朕一起用晚膳吧。”
夏凡也要留下来看那药的进展,因此没有推辞。留下来和齐孝帝一起吃晚饭。
他心神不宁,齐孝帝吃的东西口味又重,都是又咸又辣的菜,夏凡一不留神。也吃了一些不该吃的东西。
夏凡离开后,齐孝帝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伸手捧了茶盏。眯着眼睛想,这一次。夏督主得病上一阵子了。
夏凡从宫里回到家,虽然等到了齐孝帝病倒在床,不能理事,由八皇子监国的消息,同时也发现自己头晕脑胀,全身酸软,像是着了风寒,也起不来床了。
居然也着了齐孝帝的道儿……
夏凡躺在病床上,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
他防着齐孝帝,齐孝帝也防着他啊……
手里摩挲着随身携带的小铁盒,心里七上八下,一时心伤夏暗香这条命,一时又觉得不该如此,他明明布置了那么久,怎会一点用处都没有?
夏暗香的事还没有解决,紧接着就从东元国传来皇后齐雪筠怪病的消息。
这件事让夏凡心里一抖,真正方寸大乱,急得几乎吐血,刚有了起色的病,又加重了几分,整个人在床上根本起不来了。
他满脑子想着皇后齐雪筠那边的事,完全没有预料到居然有人能揭穿这件隐秘,而且根本想不通是如何揭穿的。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去找那当年在刘小花脸上动刀子的盛家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