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中午,元健仁才悠悠地醒过来。
睁开眼,他看见的不是灰色的墙壁,而是白皙的帐顶。
“这是哪里?”他侧过身,四下打量这间富丽堂皇的屋子,心里很是诧异。
“爹!您醒了!”一个披着狐裘,眉目娇丽的少女走了进来,坐到他床边,拉着他的手就哭了起来。
元健仁心下大震。
这个小姑娘跟张氏生得真像!
不过他只一转念,就认出了这个跟张氏生得很像的小姑娘到底是谁。
“暗香?是暗香吗?”元健仁伸出颤抖的手,抚了抚那低头哭泣的小姑娘的发髻。
暗香点点头,抬起泪眼对元健仁道:“爹,是我,您还记得啊?”
“记得,爹当然记得。”元健仁感慨万千,“我怎么在这里?你是从哪里来的?”
暗香忙道:“这里是北齐国的永业城,是我听说您被南郑国抓来威胁姐夫要退兵,所以我一时不忿,就求了我舅舅将您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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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调戏
“北齐国的永业城?我到北齐来了?”元健仁诧异地瞪大眼睛,忍不住又把这屋里溜了一眼。
是了,刚才他只看见这屋里的陈设富丽堂皇,没有注意细节。
比如屋角那座古朴的三足魑纹青铜香炉,就是北齐的样式,东元国用的是精雕细刻的缕空铜丝雕花博山炉,而南郑国一般不用香炉,是用一种特殊的藤蔓植物编成花篮放在屋角,常年替换各种鲜花进去。因为南郑国地处偏南,特别是京城那里,四季如春,常年有各种鲜花供应,用不着用香炉。
夏暗香笑着给元健仁掖了掖被角,“嗯”了一声,回身叫人:“有没有人?去小厨房给我爹做碗粥。”
很快云秀拎着一个食盒走进来,道:“县主,这是小厨房煮好的赤豆小米瘦肉粥。”
夏暗香点点头,“给我盛一碗。”
云秀将食盒放下,拿了甜白瓷小碗出来,盛了两勺进去,双手捧着呈到暗香手里。
夏暗香拿银匙搅了搅,舀了一勺在嘴边吹了气,送到元健仁嘴边:“爹,您吃点儿粥。您怎么这么瘦了?这才一年多不见您,您怎么就这个样子了呢?我娘在天有灵,见了您这个样子,也是要心疼的。”
听暗香说到她娘张氏,元健仁的眉梢忍不住跳了跳,他一边张开嘴吃粥,一边觑着眼睛打量暗香,在心里暗自琢磨。
他记得暗香就是在张氏被抓的那一天失踪的,自己后来对张氏见死不救,将她抛弃的事,也不知道暗香到底知道多少?
“……暗香,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你这一年多去哪里了?她们怎么叫你县主?”元健仁从夏暗香手里接过粥碗,“我自己吃就行了。”
夏暗香叹了口气,满脸难过地看着元健仁,道:“爹,我知道您的苦衷。我娘……没福气……姐姐的娘亲一定要对付她,您也没办法。”
居然把张氏的遭遇。全数推到沈咏洁头上。
元健仁心头大喜,忙不迭地点头,叹息道:“唉,是啊是啊。盈袖她娘亲太好强,眼里容不下砂子。我这人性子又软,觉得让你娘让一让就好了,哪知她……”说着想到张氏的好处,居然真的哭了出来。
自从经过了兰儿的事。元健仁才知道,并不是每个他看上的美女都会喜欢他的,像张氏那样倾国倾城的可人儿,而且还对他死心塌地,根本是可遇而不可求。
想来想去,他也只有在张氏身上用过几分真心,只是没想到,这样绝顶美貌的佳人,居然死得那样惨……
夏暗香也没想到元健仁真的为了她娘哭了起来。
她怔忡半晌,还是给元健仁递了一方帕子过去。轻声安慰他:“爹,是我娘没福,您别自责,我娘不会怪您的。”
夏暗香说的话,可以说是元健仁最想听到的。
这一瞬间,元健仁对暗香也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父女之情,特别是在对张氏格外后悔歉疚之后,他将那份遗憾和痛悔全移到暗香身上,什么亲生儿子女儿原配妻子,此时在他心里。都没有暗香重要。
在元健仁心里,除了他自己,就是暗香最重要了。
元健仁深吸一口气,抓住暗香的手。问她:“你娘真的不会怪我?我这辈子,最高兴是娶了你娘,最难过是没有能救回你娘……”
夏暗香窒了窒,犹豫了一下,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元健仁的手背。轻声道:“我晓得,爹,我晓得。”
元健仁放下心来,又絮絮叨叨地问她:“你怎么成了县主?北齐国的县主?何不跟爹回东元国?爹已经是亲王了,你最少也能做郡主,以后等爹更上一层楼,你就是公主!”
夏暗香瞪大眼睛,语气中充满了天真烂漫的崇敬之意:“真的啊爹!您真厉害!”
元健仁哈哈大笑。
自从他去南郑国做质子以来,还从来没有这样畅快地笑过。
“暗香,爹说到做到,你呢?你到底怎么成了县主?”元健仁追着这一点不放,很是好奇。
夏暗香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爹,我舅舅是夏凡,我现在跟着他住,北齐皇帝看在我舅舅份上,封我做县主。”说完她状若无意地道:“姐姐已经是郡主了,可惜我才是县主……”
元健仁一愣,“夏凡?你是说,北齐锦衣卫的督主夏凡?他真的是你舅舅?”
这样说,张氏岂不是夏凡的妹妹?那这两人不可能有奸|情啊!
原来他没有戴绿帽子!
这真是个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
这时候元健仁已经完全对张氏消弭了所有的不满和怨怼,他激动地握住夏暗香的手:“你是说真的?!夏凡真的是你舅舅?你娘是夏凡的妹妹?!”
夏暗香重重点头,“当然是,千真万确。我娘那时候就是将我托付给舅舅,我才能回到北齐国。”
元健仁神色一动,“那这一次,你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
“我当然是求了我舅舅。”夏暗香毫不犹豫地道,“我没本事,可是我舅舅很厉害!”
夏凡在门口听了半天,这时才咳嗽一声,慢慢踱了进来,对夏暗香道:“暗香,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要跟元亲王说。”
夏暗香回头见是夏凡进来了,忙站起身娇嗔:“舅舅,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我来看看元亲王。”夏凡笑着说道,让开一步,看着暗香带着侍女走了出去。
元健仁盯着晃动的门帘看了一会儿,就听见夏凡抱着胳膊问他:“元亲王,你手下昨夜企图救你回去,他们是谁?你这一趟回去,是不是要重赏他们?”
元健仁一怔,“属下?救我?夏督主,您有话直说,元某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不知道?”夏凡意外地挑了挑眉,他还以为昨夜将元健仁从南郑国皇室别庄的重重看守之下救出来的人,是他手下呢……看来没那么简单。
夏凡心里既喜又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夏督主,暗香说是她求您救我出来的,难道不是?”元健仁狐疑地看着夏凡,又看了看门帘的方向。夏暗香刚才就是带着她的丫鬟从那边出去的。
夏凡走到他床边坐下,撂撂衣袍,道:“是,也不是。”
元健仁的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
“是这样,昨夜暗香确实求我去救你。我们走到半路。遇到两个人,一个身上扛着一个布袋,我出手之后,发现那布袋里装着您……”夏凡微笑着说道,指了指墙角装元健仁的布袋。
元健仁听了,捶床大怒,道:“怎么可能?!若是我的属下,怎么用布袋装我!我看是有人想要我的命,被夏督主和暗香中途解救了才是!”
夏凡想了想,好像真的是这么回事……
他记得昨夜交手之后。那扛着布袋的人就将布袋往他怀里一扔,根本就没有挽回的意思,然后那两个黑衣人就跑回东元国去了。
这样一想,夏凡倒是释然了。
东元国里有人不想元健仁活着,夏凡是最清楚的,但是他对那两个人的身份不由更加疑心起来。
如果那两人是想要元健仁的命,那应该是皇后齐雪筠的手下吧?
为何从来没有听她说起过?
转念一想,自己在寻找那人的事,就连北齐皇帝都不知晓,齐雪筠如何能知道呢?
夏凡又一次释然了。
反正他确信了那人在东元国。以后,他可是要多多来东元国才对……
夏凡目光幽深地看着元健仁,叹了口气,道:“元亲王。我妹妹倾心于你,最后却落得个腰斩弃市的下场,你就不内疚吗?”
元健仁以前听说夏凡是张氏的姘头,当然对他很是膈应,但是刚才从暗香那里听说夏凡只是她娘亲的哥哥,他一下子就相信了。虽然夏凡姓夏,张氏姓张,元健仁也不想理会,想着也许是为了来到他身边,所以改名换姓,他能理解……
“我当然内疚,我一想到她就心里难过。”元健仁摇了摇头,“所以我刚才跟暗香说,问她想不想跟我回东元国。只要她跟我回去,我还是认她做女儿,嫡女,求我父皇封她为郡主,等我以后能登上大位,就封她做公主!”
夏凡心里好笑,他明知元健仁这辈子也不可能登上皇位,但是看见对方给他和暗香画饼,也没有揭穿他,况且他心里也有打算,并不想让暗香去东元国。
他答应过张氏,这辈子要好好照顾暗香,张氏当初没有得到的名利和地位,他都要让暗香得到。
去元健仁那里有什么好?
元健仁这种人有什么信誉可言?
他早看出来了,元健仁最在乎的是他自己,别的所有人都要靠边站。
但是他也没有一口就回绝他,只是点了点头,道:“暗香还小,让她在我身边多过几年舒心日子吧。等日后她长大再说吧。”
元健仁也没有强求,跟着应了,道:“她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这辈子必会好好待她,她永远是我女儿,比我亲生女儿还要亲的女儿。”
夏凡想到元健仁的亲生女儿和儿子,忍不住笑了笑,道:“元亲王,不是我说您,您还是赶快回东元国吧。您要还不回去,这皇位,就没您的份了。”
元健仁一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今儿就使人送您回去,您回去就知道了。”说着,夏凡起身,叫了两个人过来,似笑非笑地道:“好了,送元亲王去阵前。”
“是!”两个锦衣卫男子大声应道,命人给元健仁穿上衣裳,带了出去。
……
这边谢东篱和盈袖回到东元国的大兴城里,并没有惊动旁人。
盈袖看谢东篱脸色已经恢复了,才心有余悸地问他:“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谢东篱摇了摇头,道:“还好,那夏凡有些古怪,我暂时不能跟他直接交手。”
盈袖明白过来,忙道:“他确实有古怪。我跟他对掌的时候,用了全力,师父教的心法运转到最高层,但是他的双掌掌心突然烫得厉害,我差一点就扛不住了。”
谢东篱知道正是他教盈袖的心法露了馅……
他踌躇半晌,对盈袖道:“以后你要避免不跟夏凡直接交手。他的功夫古怪,在我想到克制他的法子之前,我们不能再跟他短兵相接。”
盈袖大惊,“师父,这个世上居然有您奈何不了的人?!”
谢东篱白了她一眼,“什么叫有我奈何不了的人?在你心里,我难道是无所不能?”
盈袖重重点头,正色说道:“当然。”
谢东篱看了她一会儿,微微笑了,“你没有说错,我确实是无所不能,特别在你面前……”
盈袖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眼底的戏谑之色十分明显,明白自己又被他戏弄了,扑着打了过去,嗔道:“人家跟你说正经!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打趣人家!”
“我哪有打趣你?”谢东篱也一本正经地道,“我明明是在调|戏你,你如何说我是打趣?”
盈袖:“!!!”
见盈袖脸色都变了,谢东篱才笑着放软了声调,摸摸她的面颊,“好了,跟你说笑呢,别绷着脸了,再板脸就不美了哈……”
盈袖噗嗤一声又笑了,抱着他的胳膊坐下,“你这个样子,当初是怎么给我做师父的?当初我可怕你怕得紧呢!”
谢东篱暗道,当初我也憋得很辛苦呢……
两人说笑一阵,盈袖想起了被夏凡和凡春运中途截走的元健仁,道:“对了,我爹怎么办?要不要去北齐国问一声?”
“当然不行。如果去了,夏凡马上会想到昨夜的事跟我们有关。”谢东篱一口回绝,“静观其变吧。他们将你爹截走,肯定是有所图的。”
谢东篱是不信夏凡“良心发现”,特意来救元健仁这种事的。
他们等到第二天中午,就知道夏凡到底为什么要截走元健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