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了一个人,广袤的天地都变得狭窄,情人的眼里没有世界,只有彼此。
一花一叶,一草一木,哪怕是不相干的点点滴滴,都能让她想到他。
世上万物都成了她思念他的幌子。
心不在焉地吃了晚饭,跟小磊玩了一会儿,盈袖就告辞回自己的至贵堂去了。
沈咏洁在为她准备三天后的婚礼,一切都要亲力亲为,弥补上一次的缺憾,忙得没有功夫理她。
小磊急着要补齐这些天拉下的功课,已经钻到自己的书房去苦读去了。
盈袖笑着离去,一进至贵堂,就吩咐人抬热水进来,她要沐浴。
在浴房泡了近一个时辰,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只等着夜晚的来临。
但是那沙漏里的砂子怎么滴得这么慢呢?
她在屋里坐立不安,可夕阳久久挂在天边,就是不肯下去。
如果她有箭在手,恨不得学后裔射日,将那碍事的太阳射下去算了,只等夜幕来临。
等外面的天空真的黑下来的时候,她又觉得局促,手心潮湿,鼻尖渗出细细的汗珠,躺在床上,看着帐顶的花纹,默默数着羊。
当她数到一千只羊的时候,耳边终于传来那久违的笛声。
盈袖几乎是一跃而起,唰地一下掀开帘子,往至贵堂后院奔去。
十月二十七的夜晚,月亮是一轮浅浅的弯钩,挂在藏蓝的天幕上。
盈袖看见后院港湾边上的卧牛石上,坐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手中长笛横在唇边,对着静谧的大海吹奏。
她慢慢走了过去。
那人回头,还是戴着那个银色面具,他将银色面具慢慢揭开,对盈袖主动袒露他的面容。
依然是朗润清隽,举世无双,萧然轩举,如冰似雪的容颜。
他对盈袖伸出手,是谢东篱的声音:“你来了。”
“我来了。”盈袖冲他微笑,也伸出手,搭在他的特制手套上,纵身一跃,来到卧牛石上,坐在他身边,定定地看着他。
谢东篱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看着前方浩瀚的海面,低声道:“……你什么时候想到就是我?”
盈袖双手托腮,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道:“一开始是完全没有想过。后来,心里有了你,就想到了是你。”
这话说得怪怪的。但是谢东篱却听懂了她的意思,他眼前一亮:“你是说,你心里,先有了……我,才想到是我?”
前一个“我”,当然是谢东篱,后一个“我”。就是师父了。
盈袖点点头。拉住谢东篱的手,“如果你不是师父,我不会对师父念念不忘。如果师父不是你。我不会关心他到底是谁。东篱,不要把你和师父隔离开,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如果我说。我们是同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个人呢?”谢东篱顿了顿。试探着问道。
虽然他们就是同一个人,但是,他就是忍不住要跟自己较劲……
因为太聪明的人,往往会钻牛角尖。
盈袖哑然。瞪着谢东篱看了许久,道:“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以前大周的时候,医圣盛家曾经留下一本《医经》。里面记载过一种病,有人一体二魂。是为离魂之症。——如果,我是得了这种离魂症的人呢?”谢东篱执着地问道。
他知道他并没有离魂症,但是他就是想知道答案。
为了不让盈袖认出他,他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得和师父完全不一样,不一样到甚至可以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久而久之,他几乎连自己都快骗过去了。
盈袖定定地看着他,叹息一声,紧紧握住他的手,道:“就算你是得了病,我也不在乎。你不管是什么样子,哪怕三头六臂,貌似夜叉,我还是喜欢。——区区离魂症而已,你太小看我了。”
竟然毫不犹豫完全接受了他。
谢东篱一把将她拉入怀里,紧紧抱着她。
今夜月明星稀,晴空万里,他们并不能有特别亲密的举动,但是隔着两人穿着的特制水靠,他们还是依偎在一起。
“……以后,我还要师父来陪我。”盈袖在谢东篱怀里蹭了蹭额头,“你要惹我生气,我就向师父告你的状!让师父惩罚你!”
“想得美!我看,是你有离魂症才对。”谢东篱戏谑道,“让我自己惩罚自己,亏你想得出!”
“怎样?不行吗?”盈袖皱了皱鼻子,“反正我舍不得罚你,又打不过你,只好让师父出面了。他老人家最是公允,最疼我,肯定会为我做主的!”
居然是这样……
谢东篱又想笑,又感动,索性将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坐着,给她吃定心丸:“你不用找师父出面。如果我惹你生气,我先罚自己不能见你,只有师父能见你,行不行?”
“那当然好。”盈袖眉开眼笑,盯着谢东篱丰润的仰月唇,特别想亲一下,可是想到再过两天就是大婚,她可不想他再出毛病,只好硬生生忍住,低声道:“那你回去吧。天晚了……”
“嗯。”谢东篱淡淡应了一声,却还是抱着她不放手,没有要走的意思。
盈袖想了想,觉得要说点正事才能堂而皇之再留他一会儿,不然都不好意思再赖着他,就道:“对了,那解药的事,我只给了一粒解药,不知道那幕后之人到底要给谁吃。”
她在南郑国的时候,就跟师父,也就是谢东篱提过,说她马上给元应蓝和元应佳下了毒,才换取对方不情不愿地告诉她沈咏洁和小磊的下落。
“愿意给谁吃给谁吃。——要是我,一粒解药都不会给。”谢东篱冷笑,“便宜他们了。”
盈袖一窒,又换了话题,道:“我娘亲和弟弟被掳走的时候,听说你跟南郑国大巫派的特使去雷州了,到底是做什么去了?那南郑国的大巫明明是假的,她派特使来做什么?”
说起这件事,谢东篱也有些疑惑,道:“那特使确实是从南郑国派来的,也有些本事,特别精通占卜之术。他说,有人偷了大巫的蛊,跑到东元国,他是奉大巫之命,来东元国追查被偷来的蛊。你也知道,我们亲眼见过好几次那蛊在东元国出没,所以我马上就相信了,陪着他去雷州。但很快我就发现京城出了问题……”
谢东篱突然想起了什么,马上紧紧闭了嘴,又咳嗽一声,转了话题,道:“天不早了,你赶快回去睡吧?”
盈袖听出他话里有话,皱了眉头看着他,问道:“你发现京城出了问题?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就是南郑国大巫那事儿……”谢东篱企图轻描淡写蒙混过关,但是盈袖已经警惕了。
“南郑国大巫那时候自顾不暇,如何能来东元国搞风搞雨?”盈袖眯起双眸,“还有,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在大婚前的一天晚上来看你,你问了那么多次我有什么话要说,是什么意思?!”
想到那个晚上,她被他折腾得如同他手中的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虽然她筋骨酥软,柔性甚佳,但也经不起那种折腾,若不是她心里觉得对他很是愧疚,真不会配合得那般默契。
谢东篱暗道不好,忙顾左右而言他:“我是看你心事重重,所以才问你。你看,你不也瞒了我很多事?”
“你别扯远了。”盈袖狐疑,“之前你还派阿顺来跟我说,让我不要急……你到底知道多少?”
谢东篱别过头,用手摸了摸鼻子,并不说话,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要转移盈袖的注意力。
无奈盈袖对于这件事一直内疚不已,这时候发现另有内情,简直都要炸了。
“……我知道得其实不多。”谢东篱回头看了她一眼,“我真不知道有人用你娘亲和弟弟的性命来威胁你要跟我悔婚。我只知道你娘亲和弟弟被抓了,所以……所以……”
他那时候也以为那幕后之人不过是为了给元应佳铲除障碍,压根没有想到自己身上,所以对于盈袖的反应,他十分不解。
“你早就知道我娘亲和弟弟去哪里了是不是!”盈袖真的要冒火了,她握了握拳,“刘雨栋他们那八个人其实是你的人,对不对!”
难怪那么容易被娘亲收服!
难怪他胸有成竹,说她娘亲和弟弟绝对不会有问题!
谢东篱没想到盈袖一下子变聪明了,笑着拍拍她的头,“真是孺子可教,看,你这样聪慧,都是师父我的功劳……”
“你太过份了!”盈袖羞得不行,一把将谢东篱从卧牛石上推了下去,自己转身就跑。
※※※
☆、第345章 有人欢喜
“回来!”谢东篱眼看盈袖就这样跑了,知道大事不妙,忙一跃而起,后发先至,挡在盈袖面前。
盈袖收势不及,一头扎在谢东篱怀里。
她咬着唇,手肘迅速屈起,往谢东篱胸前狠狠重击!
谢东篱没有还手,闷哼一声,硬撑着受了她的肘击。
盈袖反而被吓到了,将他推开,着急地道:“你不会躲啊!我的功夫都是你教的,你还能被我打到?!”
她出手,是实在羞怒难忍,但她也知道以谢东篱的身手,就算她用全力,也是打不到他的,真没想到他居然不躲不让,硬生生受了她一击!
她可是用了全力的……
盈袖见谢东篱一瞬间脸色发白,很是担心,但刚刚才翻脸,又不好意思马上上去关心他,只闷闷地看了他一眼,低头绕道而行。
谢东篱捂着胸口,再次站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道:“你要还生气,就再打我几下。”
“打你做什么?反正你谢副相英勇无敌,把人家玩弄于掌心之上,谁能斗得过你?”盈袖一边说,一边眼圈都红了。
谢东篱知道这一次误会是大了些,他抿了抿唇,凑到盈袖面前,“我先前真不知道那幕后之人逼你悔婚,所以才没有跟你说。若是我早知道……”
“你还骗我!你难道不是早知道?”盈袖愤愤不平,握着拳,埋头再次绕开谢东篱往台阶上走,“那人跟你渊源可不浅呢!师父师父的,叫得不知多亲热!”
谢东篱:“……”原来是醋上了……
他松了一口气。又觉得隐隐的欢喜,笑着拉住盈袖的衣袖,将她带回来,“原来是气这个……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有一个徒弟,别人休想占我便宜。——我的便宜只给你一个人占。”
“去!”盈袖被他逗笑了,抹了抹眼泪,“谁占你便宜了!明明是你占我便宜!”
“好好好。是我占你便宜。我的便宜也给你占。行了吧?”谢东篱拉住她的手,和她面对面站着,看着她脸上泪中带笑。很想抬手给她拭泪,但是看看自己戴着的特制手套,他在心里微微叹气。
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解决这个红疹问题。
不然每一次都要老天爷打盹的时候才能碰她。他真是恨不得把老天都剁了……
盈袖的性子和顺,本来也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生了一回气,又揍了谢东篱几下,已经消气了,她拍拍谢东篱胸口。“行了,你回去吧。以后再耍我玩,我可不依的。”
“不敢不敢。”谢东篱只差打躬作揖了。又问她:“不生气了吧?”
盈袖摇了摇头。
“那就好。”谢东篱只想抹汗,简直比他面对千军万马、在朝廷上舌战群雄还累。“以后要不高兴了,一定不要躲着一个人生气,那多傻?我又看不见。”谢东篱抱了抱她,“要生气,也要在我面前生气,不然岂不是白生气了?划不来。”
“在你面前生气有什么用?”盈袖横了他一眼,“看见你更生气!”
“在我面前生气,我会心疼。”谢东篱温柔拥她入怀,“对不相干的人生气,人家根本不在乎,你白生气了。而在乎你的人,舍不得你生气。所以咱出气,也要找准了地儿再出,别把自己气坏了。”
总而言之,就是不能矛盾扩大化,一定要在两人分开之前解决,不然过一晚上,小问题都发酵成大问题了。
盈袖点点头,“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你忘了我都会记得,你还不信我的本事?”谢东篱好笑,拥着她往台阶上走,“好了,回去睡吧。两天后我来娶你。”
盈袖情不自禁笑了,“嗯。”她温柔地说,目送谢东篱离去。
……
过了两天,元应蓝躺在齐王府自己的院子里,等着皇后齐雪筠派人过来送她去北齐国。
她将唯一的一颗解药给元应佳吃了,自己抱了必死的决心,用了最后的秘术续了一月性命,千方百计说服皇后齐雪筠送她去北齐国,只为了完成自己没有做完的事。
元应佳过来看她,在门口问道:“妹妹,我能不能进来?”
元应蓝忙放下帐帘,将自己严严实实挡起来,“哥哥,进来吧。”
她的声音粗噶沙哑,像是非常苍老的样子。
元应佳走了进来,看着元应蓝低垂的帐帘,目露痛苦之色,“妹妹,你的病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