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内又爆炸喷涌了数次,一次比一次更加剧烈。
淋漓于脸上的是露耶?是汗耶?抑或是泪?
她觉着周身炙热难当,犹如置身蒸笼里面,受着无穷无尽的煎熬。
她觉着全身疼痛得无法形容,仿佛无数刀剑在身上砍划,好像在经受凌迟的折磨。她竭力忍耐着,终于咬破了薄唇,她再也禁受不住的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
她觉着自己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要崩溃了。
她歇斯底里地哭泣,犹如受了无尽的屈辱。
她只是哭泣,只是哭泣;她没有叫人小,——她不愿见他,她不要见他。
她到底叫了出来,但不是人小,是容与,她刻骨相思的他。她张狂地叫着他的名字,似乎每叫一次,身上的苦痛便会减轻一点。
但是,她的声音渐渐的微弱,她的知觉一点一点地流失。
她自己都听不到了自己的呼唤,所有的一切都已模糊的没法形容,只有死亡是那样清晰的活跃在心中。她就要死去,这么稀里糊涂地。她好不甘啊!为什么到死都不能让她清白地去,却要经受那没来由的屈辱才把她推进死亡的庙堂。
她——,好不甘,可是,她又能怎样?那丑陋的黑白无常炫耀着无耻的笑容,一步一步地逼近她。她用仅存的知觉发了一声略带讥嘲的叹息。
唉——
这叹息的声音那样的绵长,那样的无可奈何,天与地都在应和。
唉——
那同样的太息不知在何处响起,那么清晰地传如耳中。
她的眼皮是那样的沉重,她缓缓地闭上,闭上……
就在、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清凉的气息自主地经鼻孔窜进心肺。身心舒服了些,意识又分明清晰起来。
她用力的呼吸着,贪婪的呼吸着。
这清凉在心肺间越积越多,慢慢地扩散到四肢百骸,所到之处,舒爽难言。末了,又缓缓聚拢,隐于丹田。而真气又开始自行流淌周身,自前胸到后背,由后背到前胸,从脚至顶,自顶至脚,不眠不休。
她觉着好疲倦,昏昏入梦。
第二卷 第二十一章 泪表初衷
辽鹤归来,故乡多少伤心地。
寸书不寄,鱼浪空千里。
——周邦彦《点绛唇》
人小躺在山巅,闭着眼,让身体深嵌厚厚的积雪里。他希望外界的刺骨冷寒可以冷却沸腾的思绪。
他觉得是该离开杨惜芳的时候了,他为自己编织来见她的借口,想像的情节是至此为止的。可是,没见到她的时候,他可以找千百个理由不见她。即使相思难耐,他尚可以忍受种种煎熬。见到她以后,他的心境在不知不觉间改变的了。有一种莫名的诱惑劝说他不要离开,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可以如汤沃雪地操纵无数江湖帮派、人物的命运,太多的时候他没法控制自己的心绪。他常常想:只要能守着她,一辈子做她的奴仆也在所甘愿的吧。
没有人强迫他,也没有人劝说他,离开只是他强加给自己的,至于个中原因,谁也无法明了。那是他心中浇不去的块垒。
嘎——
一声野鸟尖锐凄厉的叫声划破长空,在寂寂空山盘旋回响。
人小的心无比的感伤起来。
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意味索然?
为什么,人生这般的无可奈何?
是什么阻着我离去的脚步?
只听见,
孤音寥寥。
一切已经成为往事,往事的对错已不重要;可是,谁来解开心中那茫无头绪的结?
杨惜芳疲倦的睡去,她不知道这一睡,竟达三日之久。
三日后,她醒来,睁开长长的睫毛掩盖下美丽的双眸,竟发觉世界上的一切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变得如斯的美妙。到底怎么美妙,却又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总之,竟不自觉的感到自己与天地融为一体了。四肢百骸里,充盈着无穷无尽的活力;躺在温泉里,全然感觉不到水的存在,仿佛水就是自己身体的一分子。
人小照例不在洞中。
柴火劈里啪啦的响声,构成了一串曼妙的音符,没有了以前的单调与乏味。
她在温泉里仔细的濯洗,要洗去曾经留在身上的屈辱。她的心中有一种倔强的念头,除了她的容与,她不能忍受其他男人碰到她的身体。良久,才出来穿好衣物。四顾洞中,发现整个洞内竟有些居家的味道了。
左侧靠洞口处,垒起了马圈,白马正在呼儿呼儿吃着草料。左侧近温泉处,砌了一座炉火,柴禾在炉膛里熊熊地燃烧着,发出劈啪的响声。炉火远离温泉一侧,有张石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锅、碗、瓢、勺、桶之类的生活用具,另一侧则稍显凌乱地放着油盐酱醋等物事。
洞的间中是张粗木八仙桌及几条藤椅。桌上有一个烛台,一个茶壶,两只茶杯,一碗汤。汤似是新煮不久,还冒着丝丝热气,那熟悉的香味不断诱惑着她。她知道这一定是受伤时人小常常喂自己喝的那种汤。
右侧从前铺草处,换成了一张搭有纱帐的单人床。
杨惜芳惊呆了,她实在想不到人小心是什么做的,竟可以细如纤尘。
坐在藤椅上,端起汤,她喝了一口,感觉十分的爽口,又喝了一口。想喝第三口时,却怎么也喝不了了,——她悲哀地发现,自己仿佛被别人封住了全身穴道,无法动弹。而这一发现,终于解开了困绕于心的结。她知道,她误会了人小。原本觉得十分羞愧的事没有发生,本是值得高兴的事,但为什么会有些许失落,仿佛心被什么东西捶了一下似的。
人小他竟不屑于看我一眼吗?
他——
她没有让自己陷下去,那横亘在心若干年的身影才是真正煎心熬肺的痛。
约莫半个时辰后,体内运转不息的真气消除了身体的麻木,恢复了她的自由。步出洞外,看着纷纷扬扬的白雪,劫后重生的她有一种重见天日,脱胎换骨的感觉。啊!好美!好美啊!她情不自禁地赞叹。
她沉醉在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中,身体的气息与天地交互着,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十二分的畅快。眼在看又好像没在看。眼中所见都仿佛被什么大手笔给美化了。这在她而言,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人小出现了。
他抱着一捆柴,垂着头,不疾不徐地走着。他就那么走着,自然的走在雪里,与天地竟是那样的和谐,仿佛就是天地的一分子。他褴褛的衣衫丝毫没显出该有的碍眼来,犹如他本就该穿这一身,换上其它的衣物肯定会破坏那整体的协调。
她感到十分的惊讶,因为人小的步伐对她而言透着一种神秘,不可捉摸得自然。这是她以前所没有过的注意。她不知道,她以前即使注意了,也不会有什么感觉的。她还不明白自己的修为已经较从前无限的提高了。
人小在她身旁走过,进洞去了。
她脑海中竟浮现出一幅清晰的图像。人小的一举一动她都能“看见”!她“看见”人小把柴放下,抽出几根插入炉火中。然后,他走到马圈边。马儿正卧着嚼草料。他伸手抚摸几下马儿的头脸,停着不再动弹,似乎在与它作告别仪式似的。
她的惊奋达到了极点。然而,就在这时,人小的身体明显一呆,她脑海里什么也没有了。她努力重构刚才的景象,竟不可再得。她走进山洞。人小正坐在马身旁,若有所思。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去意,白马停止了吃草,一双马眼隐隐泛着泪光地看着他,竟透着几分留恋与不舍得。
听见她走进来,他起身准备出去。
“人小。”她叫住他。
他垂着头,像犯了错的孩子般木然站着。
“容与。”她突然深情地叫道。
他的心抖动,他的身体仍然一动不动。在山顶时,他已经决定好要离开了。
她喃喃细语,走到床边坐下,陷入了惯有的沉思。
人小出去了。回来时,不是带着惯常的野味,而是一些水果干果之类的东西。杨惜芳正坐在桌边喝茶。他把水果洗净,装在盘里,端到她面前。然后走到炉火边,开始做饭。
她拿起一只橘子,剥去皮,一瓣一瓣地放在嘴里嚼着。橘子甘甜可口,仿佛容与曾经喂她吃的一样。容与,容与,你现在是不是在喂其他的女人吃橘呢?她感觉心里一痛,不小心咬了舌头一下。
人小把做好的菜端到桌上,为她盛了一碗饭,准备出去。
“人小——”她叫道。
他沉默,表示他在听。
“我想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她幽幽地说。
人小久久没有言语,他似乎在心里下什么决定。她以为他走了,抬头看时,他依然垂头站在那里。
“主人——”终于,他开口了,又似乎在控制内心里的激动。
她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了,人小?”
“小人该走了。”他的心痛到麻木。
她心中剧震,花容失色,刚举到嘴边的橘瓣掉到了地上。
她失声道:“你要离开我吗?”
小人不能随你去幽寒谷了。”人小只顾说自己的话。
“可是,可是,……”她有些惶急,“可是”什么她没有说出来。
人小不言,等她点头。
她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终究伤感地问:“你真的要走吗?”
“小人该走了。”说完这句话,他的头垂得更低了,好像是生怕她看到他的脸色。
“可是,可是,”她有着急起来,生自己的气,恨自己找不到留下他的理由。她的手不自禁地抓紧,指甲深陷肉里也浑然不觉。她近乎疯狂了。
是什么堵在心口,让人发慌?
他,他要离开了吗?
你就要离去,
千言万语,
阻塞在心里。
看着你,
我恨我自己,
为什么没有勇气
把我的心掏给你?
多希望,
你别离去!
她紧咬下唇,丝丝血液自嘴角溢出。
“可是,可是容与,”七年前发生在海边的一幕不断浮现她的脑海,“你知道我为什么去小人赌坊吗?”
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借口,可是天知道是不是她的真心。
她不再言语。
人小沉默。
良久,她平静了些,又道:“师父临终前,嘱我找个年轻的男子为她守墓三年。”
人小不语。
“安葬好先师,我正愁无处去找年轻男子,恰巧此时接到小人赌坊的‘雅赌帖’。”
人小木然。
她不愿再说下去,轻轻地抽泣起来。她一直很坚强,但坚强只是一个给别人看的外壳,一如她的冷傲。天知道,她的内心是多么的脆弱。
人小似乎感觉她的眼泪流在了他的肩上,他的心揪痛起来。
当我使你流泪的时候,我的心也和你同哭了。
他哽咽地道:“小人适合吗?”
她只是哭泣。
人小出去了。他的心不停地告诉自己,从前已经过去,在她面前,他是一个奴仆,一个她从小人赌坊赢回的赌注,尽管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
是谁的眼泪在寒风中仍不凝结?
是谁的心藏着太多的秘密?
雪停了。
天暗下来。
如钩的月儿安静地泼洒着清辉。
(此章传的有些匆促,有不少地方的转折做得不是很满意,望看我书的朋友们见谅。忙过这段时间,我一定认真的修改。)
第二卷 第二十二章 役魂彩蛛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汉乐府民歌《铙歌十八曲》之十五)
烛台上的蜡烛摇曳着幽光,缓缓流着白色的泪水,似乎在演绎着离别的前奏。
杨惜芳坐在桌旁,就着这昏黄的烛光展读《天涯回忆录》。她间或翻阅此书,每看一点,对其师孟幽寒的生平了解得更多一些,对她晚年的孤独理解得更深刻一些。那淹没已久的腥风血雨,尔虞我诈经由乔天涯冷灰沧桑的笔触如画卷般展现在她面前,使得她万事不关心的头脑对身处的江湖,对人性的认识在可憎方面都加深了一层。只是,每次看不几行,她便联想起自己来。她想起她的容与,想起师父;她想起那一望无垠的大海,想起那四围皆山的幽寒谷。在她而言,人生只有回忆;她活在潮来潮去的涛声中,活在子规啼夜月的凄清里。她有过幻想,可是天生被动的性格,让她不愿舍却一些也拥有而去做一些渺然得没可能的事。
她翻到师父的画像,一时发起呆来,陷入惯常的伤痛情绪中无法自拔。
这时,一只花纹斑斓,八脚长长的蜘蛛从洞外缓缓爬进来,爬进烛光的投影里,爬到桌下,沿着桌脚,上到桌面,爬上她的书。她陡见蜘蛛,呀一声回过神来,吓得脸色惨白,立即起身后退,全身紧张的看着那恶心的蜘蛛,心在惊,肉在跳,害怕得无法形容。有一次,容与不知从何处抓来几只硕大的蜘蛛吓她。她又骇怕又生气,好{炫&书&网}久没理睬他,直到他道歉并发誓不再吓她。她最怕蜘蛛,其次是蛇。这是一种说不来为什么的事情。
彩纹蜘蛛在画上孟幽寒的脸上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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