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的裘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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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的裘德-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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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得吃,有得喝,有人出钱,还有什么办不成的……呃,是啊——给铺子做广告,这倒是真格的。”

三天后,裘德从原来真有点怕人的眼珠和脑筋的抽动恢复过来了,不过因为那段时间阿拉贝拉向他提供的东西——她所谓叫他似醉非醉——他的思想还是乱成一团,而她打定主意要办的安安静静的喜庆宴会,借此把裘德逼上梁山,也就如期举行了。

邓恩的蹩脚的卖猪肉和腊肠的小铺子才开张,还没什么主顾,那次聚会确实帮它做成了广告,邓恩家在基督堂那个不知学院、学院工作和学院生活为何物的阶层中间可算是出了大名。阿拉贝拉和她父亲问裘德,除了他们要请的客人,他要不要再提点人出来,他心不在焉,半赌气半玩笑地提出了乔爷和司太格、年老力衰的拍卖商,还有他没忘的当年泡在那家著名酒馆时候认识的常年顾客。此外还提出麻点子和安乐窝。阿拉贝拉按他的意思请了男客,把女宾都勾掉了。

还有个他们认识的人,补锅匠泰勒,也住在那条街,不过没在邀请之列。偏巧宴会那晚上他干了晚班回家的路上,因为想要买猪蹄子,就到肉铺来了。邓恩回他没货,答应第二天上午有得卖。泰勒问话时瞄了瞄后间,只见客人们由邓恩出钱,团团坐着,喝酒,打牌,还干别的。他回家睡觉了,第二天早上在路上心里嘀咕那会散没散。他觉着,要是头天晚上闹得很晚,邓恩跟她女儿八成还没起来,这个辰光就到铺子去买他要的东西,未免不合适。没想到他路过的时候,门还开着,听得见里边叽叽咕咕说话,不过肉案的门面板没下掉。他走过去,敲敲起坐间的门,然后拉开门。

“喝——真够劲儿!”他说,一下子吓住了。

主客还坐着打牌,抽烟,聊天,跟十一个钟头之前他离开时候一模一样;汽灯点着,窗帘放着,可外边大天白日已经两个钟头了。

“是啊!”阿拉贝拉高声说,大笑着。“咱们这儿还连一点没改变哪。咱们真该害臊啦,对不对呀?可这是给新人暖房哪,瞧瞧吧;咱们的朋友才不慌不忙呢;请进吧,泰勒先生,请坐吧。”

补锅匠,或者说本是个倒了生意的铁器商,经这一让挺乐意,随即进门落座。“我这要耽误一刻钟了,不过没关系。”他说。“呃,说真的,我往里一瞧,简直不信自个儿的眼睛!仿佛猛孤丁地又把我甩回到昨儿晚上啦。”

“你这样才好嘛。给泰勒先生上酒。”

他这才看出来她是坐在裘德旁边,拿胳臂搂着他的腰。裘德脸上分明带出来他也跟这伙人一样纵饮狂欢。

“呃,说实在的,我们俩正等着那个法律定的时辰哪,”她继续腼腼腆腆地说,脸喝得通红,尽量装得像个少女羞红了脸的样儿。“裘德跟我都觉着我们俩实在谁也离不开谁,决定重新和好,再结良缘。我们想到了这么个妙不可言的主意,愿意在这儿等着,等到晚上一过,到时候就去行婚礼。”

她究竟当众宣布了什么,看样子裘德是充耳不闻,还可以说他对眼前一切一概是视而不见,无所用心。泰勒一人座,大家的兴头来了,照样坐着。接着阿拉贝拉跟她父亲说:“咱们这会儿该去啦。”

“可是牧师还不知道吧?”

“知道啦,我昨晚上就关照他了,说八点到九点,咱们人就到了,因为要顾到体面,得尽早,不做声不做气的,我们俩都是回头婚,人家会觉着太稀奇,就赶来看热闹啦。他已经完全点头啦。”

“哦,这挺好嘛;我是准备好啦。”他父亲说,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

“现在,老乖乖,”她对裘德说,“就按你答应的,咱们走吧。”

“我答应什么啦,什么时候答应的?”他问。她呢,本来靠她干的那行专门学会的一手,先把他收拾得颠三倒四了,这会儿又要逗得他人清醒过来——或者说在那班不了解他的底细的人看来,他样儿还是清醒的呢。

“怎么!”阿拉贝拉说,假装吃惊的样子。“咱们今儿晚上坐在这儿,你不是好几回答应要我结婚吗?在座的各位先生都听见啦!”

“我不记得啦。”裘德一着不让地说。“只有一个女人——在这个迦百农①,我可不想提到她。”

①《新约·启示录》中说:“大巴比仑作世上的淫妇和一切可憎之物之母。”

阿拉贝拉对他父亲瞧着。“我说,福来先生,你可要顾惜名誉啊。”邓恩说。“你跟我女儿住在这儿三四天啦。你要跟她结婚大家都是心里有数啦,要是我没数,我怎么会容我家里头出这样的事儿。这事关名誉呀,你这会儿不认账可不行。”

“你可别糟蹋我名誉!”裘德火辣辣拦住他的话,一边站起来。“我宁可跟巴比伦的淫妇结婚,也决不干什么不名誉的事儿!①你可别多心,我的亲爱的,这不过是说话打个比方——书里头都管这叫夸张法。”

①米迦勒节为9月29日。

“把你的比方收起来吧,用不着跟收留你的朋友说。你欠着他们的厚情呢。”

“虽说我跟她上这儿来那会儿跟死人差不多,人事不知,要是为了名誉我得跟她结婚——我看我得跟她结的话,那我一定结,愿上帝保佑!我这辈子还没对女人或什么活物干过见不起人的事呢。有人为了救自己,就拿咱们里头女人当牺牲品,我可不是那类人!”

“算啦——别跟他计较吧,亲亲。”她说,拿脸紧贴着他的脸。“上楼吧,洗洗脸,打扮打扮,然后咱们就走吧。跟爸爸讲和吧。”

两个男人握握手。裘德跟她上了楼,很快就下来了,显得衣饰整洁,神态平静。阿拉贝拉也匆匆打扮了一下,由邓恩陪着出了门。

“各位别走。”她离开时对客人说。“我嘱咐过小丫头,我们出去之后,由她做早饭;我们回来时候要吃点。各位来杯又好又酽的茶,保管神清气爽好回家。”

阿拉贝拉、裘德和邓恩为完成结婚大礼一走,聚在那儿的客人大打呵欠,把睡意差不多解掉了,于是兴致勃勃地谈起阿拉贝拉和裘德的情况。其中补锅匠泰勒算神志最清楚,因此有板有眼地讲出了一番道理:

“我不想说朋友的怪话,”他说,“不过要是公母俩再结回婚,这事儿透着太稀奇、太少见啦!要是头一回那阵子,总还有点新鲜劲儿吧,他们俩还闹得别别扭扭,过不下去,我估摸这第二回也没辙。”

“你看他肯不肯办呢?”

“那女人拿名誉将他军,他大概只好办喽。”

“他未必就能这样一下子办妥吧。他手里还没结婚证哪,啥都没有。”

“她已经弄到手啦,伙计,你可真是的。你没听见她跟她爸爸这么说吗?”

“呃,”补锅匠凑着汽灯又把烟袋点着了。“要是把她从头到脚、浑身上下一看,那模样还不能说赖——特别是在烛光边上瞧才是呢。讲真格的,街面上用的半便士哪比得了造币厂里才打好的新币呢。不过要拿一个东南西北闯荡过一阵子的女人说,她还真算过得去的。肋旁骨上的肉是嫌厚实了点,可我不喜欢那一阵风吹得倒的女人。”

他们的眼睛随着小姑娘转,她正在铺早饭用的桌布,桌上洒的酒印子连擦都没擦。窗帘拉开了,屋里也因此显出来早晨的气氛。但是有些客人在椅子上睡着了。有一两个人到门口几回,朝街上仔细张望。补锅匠泰勒是望街的主角,他又望了一回就进来了,朝大家做了个鬼脸。

“老天爷,他们来啦!我看是大事已毕喽!”

“没那回事儿。”乔爷一边跟他进来,一边说。“信我的吧,他人到最后那分钟准又犯混了。他们那个走路样儿可特别呢,这还不说明白没成事嘛!”

他们没吱声地等着,直等到听见了结婚那对到家的声音。阿拉贝拉头一个进屋子,喜上眉梢,那神气足以说明她的谋略已经完全奏效了。

“福来太太喽,我斗胆说?”补锅匠泰勒说,装出彬彬有礼的样子。

“一点不错呀,又是福来太太啦,”阿拉贝拉和和气气地回答,褪下了手套,把左手一伸。“瞧,这不是戒箍吗?……呃,他这人可真够味儿,真有个派头啊。我这指的是牧师。行完礼,他就跟我说,口气跟个怀抱里的小娃娃似的,‘福来太太,我诚心诚意祝贺你,’他说,‘你前边的事儿,我听说过,他的也听说过,所以我认为你们现在办的事又正确又得体。讲到你从前做妻子的错失,他做丈夫的错失,现在不论谁,都应该像你们俩互谅互恕那样,谅解你们。’他说。不错不错,他这人真够味儿,真有个派头啊。‘严格地说吧,教会按教理是不承认离婚的,’他说:‘以后你们一出一人,一来一去,都得牢记行礼时的话:上帝玉成的婚姻,决不让人拆散。’不错不错,他这人真够味儿,真有个派头儿啊……可是,裘德,我的亲爱的,你那样儿真能叫泥菩萨胎都乐起来啦!你走起来那么个笔管条直,身子摆得那么个四平八稳,人家一看还当你学着当法官呢,不过我知道行礼前后,你眼睛看什么都是毛毛的,你一摸着找我的手指头,我就明白啦。”

“我说过啦——为了给一个女人保住名誉,我什么都肯干。”裘德嘟囔着。“我不是说到做到嘛!”

“这就行啦,老乖乖,过来吃点早饭吧。”

“我想——再来点——威士忌。”裘德傻乎乎地说。

“瞎说,亲爱的。这会儿不行!威士忌全喝完了。一喝茶,咱们脑子里的酒渣就掏干净啦,咱们就跟百灵鸟一样精神抖擞啦。”

“好吧。我已经娶了你啦。她说过我应该再把你娶回来,我已经干净利落地办完啦。这才叫真正的宗教哪!哈——哈——哈!”

第08节

米迦勒节①来了又去了,裘德和他的妻子再次结婚后,在她父亲家住的时间并不长,随后搬到离基督堂城中心较近的一所公寓顶层的房间。

①扉页上题词引用此句,已注明。那是转录基督教通用中国官话本《圣经》译文(书中凡引《圣经》原句处,中译文同此)。但依美国圣经协会1976版《圣经》今日英语译本,全句意思是“法律致人死,圣灵令人活,”上半句较醒豁,故此处译文酌采其义。

婚后两三个月他只于过有限几天活,身体每况愈下,病情险恶。他坐在火边的扶手椅上,咳嗽得很厉害。

“我这回又跟你结了婚,算是做了笔倒霉生意。”阿拉贝拉正说给他听。“我以后只好一直养着你啦——以后的日子就是这样啦!我只好做血肠跟腊肠,上街吆喝着卖啦,全都为养活一个有病的男人,我又何必找这份罪受啊。你干吗不好好保养,这么坑人哪?结婚时候,你不是挺好嘛!”

“啊,就是呀!”他说,气得只好苦笑着。“我一直想着咱们头回结婚之后,那会儿你跟我宰猪时候我那个糊涂想法,这会儿我觉着要是拿收抬那个畜牲的办法收抬我,那才是大恩大德哩。”

这是他们每天必来一回的对话。公寓的老板听说他们这一对非常古怪,疑心他们压根儿没结过婚,特别是有天晚上他看见阿拉贝拉因为一时有点回心转意,吻了裘德,疑心就更大了;他已经打算通知他们走人,后来他又在一天夜里偶然偷听到她叽哩咕噜数落裘德,临了还把一只鞋往他脑袋上摔,这才了然他们这样的确是结了婚的夫妇,认定他们还算是正派人,也就没再说什么。

裘德身体始终不见好。一天他吞吞吐吐地请阿拉贝拉替他办件事。她带搭不理地问什么事。

“给苏写封信。”

“你凭什么要我替你——给她写信,想干什么?”

“问问她近况,能不能来看看我,因为我病了,很想见她——再见一回。”

“你叫我干这宗子事,你这不是侮辱正配夫人嘛!”

“我就是因为不想侮辱你,才请你写。你也知道我爱苏。我不想瞒着你——事情是明摆着的。我也可以想出来十几种办法瞒着你,但是我很想对你,也对她丈夫完全做到光明磊落。托你写封信叫她来,怎么说也不算损人的阴招。要是她还是老脾气,她准会来。”

“反正你对婚姻一点不尊重,什么婚姻的权利跟义务一点不在乎。”

“我这样的可怜虫怎么个意思,有什么了不起的!谁来看我,半个钟头的事儿,根本碍不着谁——我这会儿都土埋半截啦!……劳你驾写一写吧,阿拉贝拉!”他央告着。“你就算认我还老实,就宽宏大量点吧!”

“我就是不写!”

“连一回都不写——哦,写吧!”他感到自己衰弱不堪,再顾不上脸面了。

“你让她来看你,究竟什么打算?她才不想来看你呢。她是隔岸观火,与己无关。”

“别说啦,别说啦。”

“我呢,死粘着你不撒开,就更傻啦!让那个婊子进家门,还得了!”

她这话差不多刚出口,裘德就从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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