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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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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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山乃是假话,如何就信以为真?且不要论别件,只他带着王太同行,便见其来

意了。”房德道:“带王太同行便怎么?”贝氏道:“你也忒杀懵懂!那李勉与

颜太守是相识,或者去相访是真了;这王太乃京兆府狱卒,难道也与颜太守有旧

去相访?却跟着同走。若说把头掉转不来招揽,此乃冷眼觑你可去相迎。正是他

奸巧之处,岂是好意?如果真要到常山,怎肯又住这几多时。”房德道:“他那

里肯住,是我再三苦留下的。”贝氏道:“这也是他用心处,试你待他的念头诚

也不诚。”房德原是没主意的人,被老婆这班话一耸,渐生疑惑,沉吟不语。贝

氏又道:“总来这恩是报不得的!”房德道:“如何报不得?”贝氏道:“今若

报得薄了,他一时翻过脸来,将旧事和盘托出,那时不但官儿了帐,只怕当做越

狱强盗拿去,性命登时就送。若报得厚了,他做下额子,不常来取索,如照旧馈

送,自不必说;稍不满欲,依然揭起旧案,原走不脱,可不是到底终须一结。自

古道:先下手为强。今若不依我言,事到其彼,悔之晚矣!”房德闻说至此,暗

暗点头,心肠已是变了。又想了一想,乃道:“如今原是我要报他恩德,他却从

无一字题起,恐没这心肠。”贝氏笑道:“他还不曾见你出手,故不开口,到临

期自然有说话的。还有一件,他此来这番,纵无别话,你的前程,已是不能保了。”

房德道:“却是为何?”贝氏道:“李勉至此,你把他万分亲热,衙门中人不知

来历,必定问他家人。那家人肯替你遮掩?少不得以直告之。你想衙门人的口嘴,

好不利害,知得本官是强盗出身,定然当做新闻,互相传说。同僚们知得,虽不

敢当面笑你,背后诽议也经不起。就是你也无颜再存坐得住!这个还算小可的事。

那李勉与颜太守既是好友,到彼难道不说?自然一一道知其详。闻得这老儿最是

古怪,且又是他属下,倘被遍河北一传,连夜走路,还只算迟了。那时可不依旧

落薄,终身怎处?如今急急下手,还可免得颜太守这头出丑。”房德初时,原怕

李勉家人走漏了消息,故此暗地叮咛王太。如今老婆说出许多利害,正投其所忌,

遂把报恩念头,撇向东洋大海,连称:“还是奶奶见得透,不然,几乎反害自己。

但他来时,合衙门人通晓得,明日不见了,岂不疑惑?况那尸首也难出脱!”贝

氏道:“这个何难?少停出衙,止留几个心腹人答应,其馀都打发去了。将他主

仆灌醉,到夜静更深,差人刺死。然后把书院放了一把火烧了,明日寻出些残尸

剩骨,假哭一番,衣棺盛殓。那时人只认是火烧死的,有何疑惑?”房德大喜道:

“此计甚妙!”便要起身出衙。那婆娘晓得老公心是活的,恐两下久坐长谈,说

得入港,又改过念头,乃道:“总则天色还早,且再过一回出去。”房德依着老

婆,真个住下。有诗为证:

猛虎口中剑,长蛇尾上针。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

自古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房德夫妻在房说话时,那婆娘一味不舍

得这绢匹,专意撺唆老公害人,全不提防有人窥听。况在私衙中,料无外人来往,

恣意调唇弄舌。不想家人路信,起初闻得贝氏焦躁,便覆在间壁墙上听他们争多

竞少,直至放火烧屋,一句句听得十分仔细,到吃了一惊。想道:“原来我主曾

做过强盗,亏这官人救了性命,今反恩将仇报,天理何在?看起来这般大恩人,

尚且如此,何况我奴仆之辈。倘稍有过失,这性命一发死得快了!此等残薄之人,

跟他何益。”又想道:“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不救了这四人,也是

一点阴骘。”却又想到:“若放他们走了,料然不肯饶我,不如也走了罢!”遂

取些银两,藏在身边,觑个空,悄悄闪出私衙,一径奔入书院。只见支成在厢房

中烹茶,坐于槛上,执着扇子打盹,也不去惊醒他。竟踅入书室,看王太时,却

都不在;止有李勉正襟据案而坐,展玩书籍。路信走近案前,低低道:“相公,

你祸事到了!还不快走,更待几时?”李勉被这惊不小,急问:“祸从何来?”

路信扯到半边,将适才所闻,一一细说。又道:“小人因念相公无辜受害,特来

通报,如今不走,少顷便不能免祸了!”李勉听了这话,惊得身子犹如吊在冰桶

里,把不住的寒颤,向着路信倒身下拜道:“若非足下仗义救我,李勉性命定然

休矣!大恩大德,自当厚报,决不学此负心之人。”急得路信答拜不迭,道:

“相公不要高声,恐支成听得,走漏了消息,彼此难保!”李勉道:“但我走了,

遗累足下,于心何安?”路信道:“小人又无妻室,待相公去后,亦自远遁,不

消虑得。”李勉道:“既如此,何不随我同往常山?”路信道:“相公肯收留小

人,情愿执鞭随镫。”李勉道:“你乃大恩人,怎说此话?”遂叫王太,一连十

数声,再没一人答应。跌足叫苦道:“他们都往那里去了?”路信道:“待小人

去寻来。”李勉又道:“马匹俱在后槽,却怎处?”路信道:“也等小人去哄他

带来。”急出书室,回头看支成已不在槛上打盹了。路信即走入厢房中观看,却

也不在。原来支成登东厮去了。路信只道被他听得,进衙去报房德,心下慌张,

复转身向李勉道:“相公,不好了!想被支成听见,去报主人了,快走罢!等不

及管家矣。”

李勉又吃了一惊,半句话也应答不出,弃下行李,光身子,同着路信踉踉跄

跄抢出书院。做公的见了李勉,坐下的都站起来。李勉两步并作一步,奔出了仪

门外。见有三骑马系着,是俟候县令、主簿、县尉出入的。路信心生一计,对马

夫道:“李相公要往西门拜客,快带马来!”那马夫晓得李勉是县主贵客,且又

县主管家分付,怎敢不依,连忙牵过两骑。李勉刚刚上马,王太撞至马前,手中

提着一双麻鞋,问道:“相公往何处去?”路信撮口道:“相公要往西门拜客,

你们通到那里去了?”王太道:“因麻鞋坏了,上街去买,相公拜那个客?”路

信道:“你跟来罢了,问怎的?”又叫马夫带那骑马与他乘坐,齐出县门,马夫

在后跟随。路信分付道:“顷刻就来,不消你随了。”那马夫真个住下。离了县

中,李勉加上一鞭,那马如飞而走。王太见家主恁般慌促,且不知要拜甚客。行

不上一箭之地,两个家人,也各提着麻鞋而来,望见家主,便闪在半边,问道:

“相公往那里去?”李勉道:“你且莫问,快跟来便了。”话还未了,那马已跑

向前去,二人负命的赶,如何跟得上。看看近西门,早有两人骑着生口,从一条

巷中横冲出来。路信举目观看,不是别人,却是干办陈颜,同着一个令史。二人

见了李勉,滚鞍下马声喏。路信见景生情,急叫道:“李相公管家们还少生口,

何不借陈干办的暂用?”李勉暗地意会,遂收缰勒马道:“如此甚好!”路信向

陈颜道:“李相公要去拜客,暂借你的生口与管家一乘,少顷便来!”二人巴不

能奉承得李勉欢喜,指望在本官面前,增添些好言语,可有不肯的理么?连声答

应道:“相公要用,只管乘去。”等了一回,两个家人带跌的赶到,走得汗淋气

喘。陈颜二人将鞭缰递与两个家人上了马,随李勉趱出城门。纵开丝缰,二十个

马蹄,如撒钹相似,循着大道,望常山一路飞奔去了!正是:

折破玉龙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话分两头。且说支成上了东厮转来,烹了茶,捧进书室,却不见了李勉。只

道在花木中行走,又遍寻一过,也没个影儿,想道:“是了,一定两日久坐在此,

心中不舒畅,往外闲游去了。”约莫有一个时辰,还不见进来。走出书院去观看,

刚至门口,劈面正撞着家主。元来房德被老婆留住,又坐了一大回,方起身打点

出衙,恰好遇见支成。问:“可见路信么?”支成道:“不见,想随李相公出外

闲走去了。”房德心中疑虑,正待差支成去寻觅,只见陈颜来到。房德问道:

“曾见李相公么?”陈颜道:“方才在西门遇见。路信说要往那里去拜客。连小

人的生口,都借与他管家乘坐。一行共五个马,飞跑如云,正不知有甚紧事。”

房德听罢,料是路信走漏消息,暗地叫苦。也不再问,复转身,原入私衙,报与

老婆知得。那婆娘听说走了,到吃一惊道:“罢了!罢了!这祸一发来得速矣。”

房德见老婆也着了急,慌得手足无措,埋怨道:“未见得他怎地!都是你说长道

短,如今到弄出事来了。”贝氏道:“不要慌!自古道:一不做,二不休。事到

其间,说不得了。料他去也不远,快唤几个心腹人,连夜追赶前去,扮作强盗,

一齐砍了,岂不干净!”

房德随唤陈颜进衙,与他计较。陈颜道:“这事行不得,一则小人们只好趋

承奔走,那杀人勾当,从不曾习惯;二则倘一时有人救应拿住,反送了性命。小

人到有一计在此,不消劳师动众,教他一个也逃不脱!”房德欢喜道:“你且说

有甚妙策?”陈颜道:“小人间壁,一月前有一个异人搬来居住,不言姓名,也

不做甚生理,每日出去吃得烂醉方归。小人见他来历跷蹊,行迹诡秘,有心去察

他动静。忽一日,有一豪士青布锦袍,跃马而来,从者数人,径到此人之家,留

饮三日方去。小人私下问那从者宾主姓名,都不肯说。有一个人悄对小人说:

‘那人是个剑侠,能飞剑取人之头,又能飞行,顷刻百里;且是极有义气,曾与

长安市上代人报仇,白昼杀人,潜踪于此。’相公何不备些礼物前去,只说被李

勉陷害,求他报仇。若得应允,便可了事,可不好么?”房德道:“此计虽好,

只恐他不肯。”陈颜道:“他见相公是一县之主,屈己相求,定不推托。还怕连

礼物也未必肯受哩!”贝氏在屏风后听得,便道:“此计甚妙!快去求之。”房

德道:“将多少礼物送他?”陈颜道:“他是个义士,重情不重物,得三百金足

矣。”贝氏一力撺掇,备就了三百金礼物。

天色傍晚,房德易了便服,陈颜、支成相随,也不乘马,悄悄的步行到陈颜

家里。原来却住在一条冷巷中,不上四五家邻舍,好不寂静。陈颜留房德到里边

坐下,点起灯火,向壁缝中张看,那人还未曾回。走出门口观望,等了一回,只

见那人又是烂醉,东倒西歪的,撞入屋里去了。陈颜奔入报知,房德起身就走。

陈颜道:“相公须打点了一班说话,更要屈膝与他,这事方谐。”房德点头道是。

一齐到了门首,向门上轻轻扣上两下。那人开门出问:“是谁?”陈颜低声哑气

答道:“本县知县相公,在此拜访义士。”那人带醉说道:“咱这里没有什么义

士。”便要关门。陈颜道:“且莫闭门,还有句说话。”那人道:“咱要紧去睡,

谁个耐烦!有话明日来说。”房德道:“略话片时,即便相别。”那人道:“既

如此,到里面来。”三人跨进门内,掩上门儿,引过一层房子,乃是小小客坐,

点将灯烛荧煌。房德即倒身下拜道:“不知义士驾临敝邑,有失迎迓。今日幸得

识荆,深慰平生。”那人将手扶住道:“足下一县之主,如何行此大礼?岂不失

了体面。况咱并非什么义士,不要错认了。”房德道:“下官专来拜访义士,安

有差错之理!”教陈颜、支成将礼物献上,说道:“些小薄礼,特献义士为斗酒

之资,望乞哂留。”那人笑道:“咱乃闾阎无赖,四海为家,无一技一能,何敢

当义士之称?这些礼物也没用处,快请收去!”房德又躬身道:“礼物虽微,出

自房某一点血诚,幸勿峻拒。”那人道:“足下蓦地屈身匹夫,且又赐恁般厚礼,

却是为何?”房德道:“请义士收了,方好相告。”那人道:“咱虽贫贱,誓不

取无名之物。足下若不说明白,断然不受!”房德假意哭拜于地道:“房某负戴

大冤久矣!今仇在目前,无能雪耻。特慕义士是个好男子,有聂政、荆轲之技,

故敢斗胆,叩拜阶下。望义士怜念房某含冤负屈,少展半臂之力,刺死此贼,生

死不忘大德!”那人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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