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崇荣下意识地摇头,忙不迭道:“爹爹才不老呢,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你和我一起站到外面去,不知道我们关系的人,十成十会以为我们是兄弟的。”
卫昭被他逗得笑了:“你个小鬼头,嘴越来越甜了,是不是平时就是这样哄华儿的?”
卫崇荣但笑不语,其实他之前说的话,并不是全然信口开河。命运之神在容颜上,绝对是很眷顾卫昭的,集合了双亲的优点就不说了,还没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的岁月痕迹,他已年近四旬,看着却不过就是三十许人。只是对于这一点,卫昭本人并不在意,而卫崇荣和霍青阳,他们更在意的则是他的身体底子。
在扶余的那些年,赫连濯对卫昭的身体造成的伤害是不可弥补的,便是孙野悉心为他调养,也不过恢复了六七成,兼之卫昭是个闲不下来的,回到大衍十几年,差不多都是忙忙碌碌的。
好在征伐扶余的一役过后,卫昭没有再带兵出征过,都是坐镇京师,远程指挥。而朝上的事情,有卫明和卫萱父子在,他只用管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倒也不至于会忙到不能负荷的地步。
卫萱的死来得太突然,莫说皇帝夫夫痛不欲生,就是卫昭,也觉得难以接受。卫昭只比卫萱大了九岁,算是从小带着他玩大的,卫萱后来对卫崇荣的照顾,很大程度源自他对卫昭的好感。
卫萱遇刺之前,卫明起码有一半的政务是交给他处理的,就是朝臣递上来的折子,也多是他在批阅。卫萱骤然离世,东宫顿时群龙无首,积压了不少事务下来。
随后,太后驾薨,皇帝病重,卫昭的工作量比起原来翻了好几番,卫崇荣怎么可能不担心。
但是,卫昭是以秦王身份代天子主政,卫崇荣想为他分忧,都是无从下手。
看着卫昭眼底无法掩饰的倦意,卫崇荣再不东拉西扯,直接问道:“爹爹,宫里昨日可是出了什么事?”他们长话短说,卫昭进宫之前兴许还有时间眯会儿,不然又是一夜不眠。
卫昭敛起笑意,沉色道:“皇兄的病情又加重了,情况可能不妙……”
“啊?!”卫崇荣愕然,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卫明的身体比起他的父母,显然是不如的,不然卫萱在的时候,不会分担走那么多的政务,太子和太后先后驾薨,又是对他很沉重的打击。
尽管卫崇荣很不愿意相信,可在他的内心深处,仍然已经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就是那位从小疼爱他的皇伯父,只怕是命不久矣……
只是,皇帝病重至此,储君之位尤虚,情况就显得很不妙了。
见卫崇荣默然不语,卫昭继续道:“皇兄还是坚持要立太孙……”
不等卫昭把话说完,卫崇荣就急急道:“立太孙好啊,起码比卫兰继位要好。”而且卫明既然不想传位给卫兰,也就不会让他辅政,首辅大臣的头衔,肯定是要落到卫昭头上。
小孩子变数大,长大了也许是他父亲那样的翩翩君子,也有可能像他二叔那样,不肖父母……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而在目前,只要谢香能生下儿子,只要卫明能撑到那个时候,卫昭就有足够的时间来收拾卫兰了,他坚信自己没有怀疑错人。
卫昭拍拍卫崇荣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我原先没有想到,皇兄的病情会恶化地这么快,还劝过他不要早立太孙,免得引起震荡,岂料……”
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他要担心的事情就变成了,卫明能不能撑到太孙出世,至于孩子的性别,有孙野的金口玉言在前,卫昭倒是从没担心过,不可能是小郡主了。
卫崇荣眼珠一转,追问道:“爹爹,你是不是担心,皇伯父等不到孩子出世?”要是那样的话,就只能说是天意弄人了,他们总不能为了抢时间,就让孩子提前出来。
卫昭轻轻点头,继而又道:“今天我看皇后的意思,对立太孙是不赞成的……”
“这个很正常,孙子哪有儿子亲。不过立储这样的大事,皇伯父应该是乾纲独断吧。”卫崇荣觉得皇后的想法很正常,但他不认为,他能改变卫明的想法。
卫昭眉头紧锁,良久方道:“但愿是我多虑了。”
看着他满眼的忧色,卫崇荣伸手揽住卫昭的肩膀,正色道:“爹爹,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东西两营的士兵,都只认你手中的虎符。”
“嗯。”卫昭轻轻应了声,对着已经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儿子微露笑意。
卫崇荣侧目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柔声道:“天快亮了,爹爹,你赶紧睡会儿,不然进了宫,又得忙上一整天,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我可不想看到你生病的样子。”
卫昭含笑不语,和衣在榻上躺下。卫崇荣在旁边陪着他,见他睡着才悄悄离去。
半个月后,太子妃早产,挣扎了一天一夜,生下个孱弱的男婴。孩子的个头很小,生下来不到四斤重,哭泣的声音连小猫都不如,要不是孙野加以抢救,差点活不下来。
谢香抱着新生的儿子,一脸的愤然不平:“母亲,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就算孙野说了,她怀的一定是儿子,就算卫明暗示了,皇孙生下来他就要立太孙,就算皇帝的病情反复无常,有可能根本等不到孙子出生,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人为让孩子早产。
那是她的孩子,那是卫萱唯一的儿子,她怎么可能用他的命来开玩笑。
元康长公主见状大惊,厉声喝道:“阿香,噤声,休得胡言乱语!”她是相信自己的女儿的,倒是她自己动过这样的心思,不过想到皇帝的情况还算稳定,而一个身体孱弱的孩子肯定是坐不稳帝位的,甚至有可能让皇帝心生成见,连坐上帝位的机会都没有,她也是想想就放弃了,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当然不是你了,这样做对你们母子没有任何好处。”看着瘦瘦小小,连吃奶的力气都没有的小外甥,谢秀的眼神充满怜悯,这是一个能不能养大都不好说的孩子。
“是他,一定是他……”谢香猛然抬起头来,“除了他,我吃的所有东西,都是东宫的小厨房做的。”谢香进宫多年,东宫管得滴水不漏,旁人想要对她下手并不容易。
“阿香,你别说了!”元康长公主一点就透,立刻明白了女儿说的那个人是谁。
承乾宫,卫明等了多时,终于等到小皇孙平安落地的消息。他问孙野,孩子的身体可有大碍。孙野说,只是比普通的孩子体弱些,不过认真调养,总是能顺利长大的。
卫明迎面躺回靠枕上,眼中闪过失望之色。他的失望,不仅是因为小皇孙的身体。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朕会如了你的愿,只是希望日后,你不要后悔才好。”皇帝喃喃念着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懂的话。
晚些时候,卫明召见了卫昭,并且亲手交给他一道密旨。
“阿昭,朕很抱歉,可是朕不能不这么做。”小皇孙身体不好,除了卫兰,他别无选择。
泰安九年三月十八,仁宗皇帝卫明驾崩,二皇子赵王卫兰继位,以次年为宝丰元年。
☆、第091章 赐婚
夜已深,天上没有月亮,星星也不知躲到哪儿玩去了,无边的黑暗笼罩着大地。
躲过往来巡视的宫廷侍卫之后,一个黑色的矫健身影出现在骀荡宫的后殿。
“小猴子,是我。”轻轻叩着紧闭的窗户,黑衣人低声唤道:“你睡着了吗?”
屋内迟迟没有回应,他用力推了推窗,发现是从里面栓住的,除非破窗而入,否则不可能推得开。看了眼不远处举着火把的侍卫,年轻人放弃了破窗而入的念头,准备另辟捷径。
看着自从收到南越使臣送来的信函就变得神色阴晴不定的卫兰,君华踌躇了半日也没敢向他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带着些许疑惑些许不安的心情,他慢慢踱回了位于骀荡宫的自己的房间。
能让卫兰的情绪波动如此强烈的消息,想来是和荣哥哥有关吧,不知道他在易州,又搞出了什么动静,君华暗自揣测着信函的内容,并未太过留意周遭的环境。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缝,一个黑色人影闪了进来,迅速又把门关上,他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握紧了藏在衣袖里的匕首,做好了随时迎敌的准备。
“吴王殿下!”看清来人是谁,君华一下子惊叫了起来,他有必要搞得这样神秘吗。
“嘘!”卫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连忙示意君华小声点,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屏息听了一会儿,确定没什么动静,这才拍拍胸脯呼了一口气,“真是好险,幸好没有被人发现……”
君华愣愣地向前走了两步,嘴角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不过最终没说出来。
卫昊望着君华,脸上抽动一下,似笑非笑道:“我说未过门的侄儿媳妇,你就不问问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吗?皇帝侄儿看你可真是看得够紧的,我一路过来,差点就被侍卫发现了。”想他堂堂正正一个亲王,还是当今皇帝的皇叔,来一趟上林苑就跟做贼似的,真是有够可怜的。
听到“未过门的侄儿媳妇”这个说法,君华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下,不过卫昊的辈分在那里摆着,他也不好跟他计较,要是依着姬家的辈分,他还得多差他一辈呢。
“荣哥哥在易州做了什么让陛下不高兴的事,对吗?”君华低着头轻声说道,半晌才抬起头来,漆黑细长的眸子闪烁着慧黠的光芒,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你是如何知道的?”卫昊有些意外地问道。两个月前,卫兰巡幸上林,不知怎地就把君华叫上了,说是伴驾,其实就跟软禁差不多,反正是与世隔绝了,谁也联系不上他。
“因为陛下现在很生气,特别特别地生气。”君华很是担忧地说道:“荣哥哥到底在易州都干了些什么啊,我从来没见过陛下如此生气,简直就是恨不得要把他撕掉那种。”
卫昊闻言怔住了,良久方诧异道:“小猴子,你确定你没有看错,陛下真有那么生气?”不应该啊,从易州传来的,明明就是捷报,卫兰不想着如何犒赏三军,乱生哪门子的气。
君华被问得莫名其妙,愣了愣方笃定道:“我怎么可能会看错?我认识陛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这个人并不是很擅长掩饰情绪,至少他的眼神,经常就会出卖他的想法。”
两年前,先帝驾崩不久,卫兰就下旨把驻守易州多年的长宁王召回了渝京。起初,君华还挺高兴,两位父亲都回来了,他和卫崇荣的婚事,也可以慢慢提上议程了。
不料数日之后,卫兰又下了道旨意,让卫崇荣前往姚安,接替姬辛的防务。
君华傻眼了,卫兰要不要这样和他过不去。更让君华气闷的是,他都打算跟着卫崇荣去姚安了,反正他在那边生活了好几年,一切都很熟悉,岂料卫兰让他进了宫,陪两位小皇叔读书。
吴王卫昊和宋王卫阳都是兴祖皇帝的老来子,卫夙驾崩的时候,他们只不过五岁,自然是由长兄抚养,养育在长乐宫。泰安五年,卫昊和卫阳年满十岁,卫明分别封了两位幼弟为吴王和宋王,当时都是郡王。到了卫兰登基,他把两位小皇叔的爵位升到了亲王。其实,卫明驾崩之时,以卫昊和卫阳的年纪,就藩也是使得的,谁知卫兰却不放人,继续让他们留在宫里。
尽管君华心里很不乐意,可皇帝的圣旨都已经下了,他再是不高兴,也得卷起包袱进宫伴读。
好在卫昊是他从小就认识的小伙伴,两人的性情一向相投,卫阳虽然不熟悉,可他向来沉默寡言,是个存在感很薄弱的人,倒也不难相处,三个人称得上是相安无事。
倒是卫兰,他时不时投来的审视目光让君华感觉很困惑,他们以前又不是没见过,卫兰这种恨不得把他看穿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心底有些不好的预感,却又说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不是卫兰投向他的眼神全无爱意,他都要怀疑他是在暗恋他了,简直莫名其妙。
听到君华言辞肯定的话,卫昊不禁蹙眉道:“两个月前,朱夏进犯红河郡,尚未攻占一城一地,就荣荣打了个落花流水,还损失了不少人马,最后败退而去。”
“什么?!”君华瞪大双眼,满眼写着难以置信,这是好事啊,卫兰为何要生气。他就是再不喜欢卫崇荣,可他是皇帝哎,又不用担心被人抢功,卫崇荣打了胜仗,也是他的功绩不是。
卫昊把手一摊,无奈道:“我那个皇帝侄儿在想些什么,我是彻底看不懂了。”
君华微微皱眉,想了片刻不得其所,于是问道:“殿下,你冒着风险潜入上林苑,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卫兰巡幸上林苑,是没有叫上卫昊和卫阳的,他们按说都该待在宫里才对。
卫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