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李伉死了,不是身败名裂,罪有应得,而是战死殉国,哀荣无限,这让卫昭如何能够接受。
见卫昭良久不语,赫连濯掰过他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笑问道:“阿昭,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高兴傻了?”
发觉赫连濯在喊自己,卫昭回过神,看着他貌似认真的表情,突然笑起来,笑得很放肆,也很苍凉。
赫连濯被他笑得心里发麻,蹙眉道:“阿昭,你怎么了?”卫昭有点不对劲,他的笑意,根本未达眼底。
卫昭笑容一敛,细长的眸子寒光四射,冷笑道:“我高兴啊,高兴不就该笑么?还是说,你想看我高兴到哭?”
赫连濯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笑道:“阿昭,我没告诉过你吗?你在床上哭的样子是最美的,比笑起来还要好看……”
床笫之间,赫连濯从来都是残忍且不择手段的,他花样繁多,手法残酷,不把卫昭逼到崩溃决不罢休。
卫昭神色骤变,奋力挣脱赫连濯禁锢自己的双手,可惜未遂,反倒让赫连濯把手收得更紧了些,两人几乎面对面贴在一起。
赫连濯低下头,伏在卫昭耳边低语道:“阿昭,看在我给你带来好消息的份上,你是不是该给我一点谢礼?”
“赫连濯,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感谢你,谢谢你帮我杀了李伉吗?”卫昭怒极反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卫昭罕见的生动表情极大地取悦了赫连濯,面对他的责问,赫连濯非但不生气,而且莫名地振奋起来:“阿昭,你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哈哈……”
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卫昭再不做声,斜睨赫连濯一眼,慢慢恢复平静无波的表情。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心里空得厉害,快要找不到坚持下去的理由了。
赫连濯并不在意卫昭的变脸,他抱着卫昭倒回炕上,继续先前的话题:“说到谢礼,你能给我什么呢?”
李伉的死,卫昭怨恨还来不及,如何可能高兴,这是赫连濯早就知道的,但他本人,却是真的很高兴。
当初,李伉强取幽州,让扶余损失惨重,让赫连濯颜面大失。如今,幽州虽然没有全部夺回来,但是李伉死在贺容陵手上,着实是让赫连濯出了口恶气。
幽州原是东胡故地,生活着包括扶余在内的多个渔猎民族,神川皇朝神武大帝时期,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纳入中原王朝的版图,时间不过百余年。
也就是从那时起,世代以打渔、狩猎为生的东胡各族学会了开荒种田,生产方式逐渐向农耕生活过渡,土壤肥沃的松河平原得到了有效的开发。
神武大帝之后,子孙不肖,皇朝末路,固有的领土都被人拆分地七零八落,更别说新开发的幽州了,只能任其自生自灭。
天佑四年,明王朱宸逼迫哀帝神川郁禅位,神川皇朝覆灭。
自此,中原陷入长达百年的战乱,诸侯林立,大大小小的战事此起彼伏,却谁也没能结束乱世,一统天下。
最终,来自北方草原的真皋人趁虚而入,占据了锦绣中原,大好河山。
真皋是典型的游牧民族,他们得了汉人的天下,却没想过入乡随俗,反而是连农田都恨不得改成牧场,何况原本就是有着乌苏大草原的幽州。
元正皇朝时期,幽州当地杂居着多个不同的民族,游牧、农耕、渔猎兼而有之,要说这地方是谁的,却是有点说不清了。
真皋人血腥、野蛮的统治维持了百余年,终于被各路义军推翻,人数上占据优势的扶余人趁机宣告了对幽州的所有权。
从太丨祖皇帝开国算起,至今已有二百七十四年,扶余人世代在幽州繁衍生息,他们在乌苏大草原放牧,在阿尔斯兰岭狩猎,在松河平原耕种……
大衍再是打出收回故土的旗号,可这片丰饶的土地上,也早就没有故人了,他们要么被屠杀,要么被驱逐,剩下的,也都已经被同化了。
因而,幽州的治理非常困难,而且它无险可守,隔着茫茫草原,便是铁勒了。年初时候,铁勒和扶余联手攻打幽州,没费太大力气就把北方四郡打了回去。
卫昭可以想象卫夙的愤怒,在长宁王和昭阳侯纵横大漠的年代,大衍的军队何曾吃过败仗,铁勒他们尚且不在意,更何况扶余。但是君临死了,姬清死了,姬玉死了,一切都过去了。
赫连濯同样愤怒,幽州原来是扶余独有的,有山,有水,有耕地,有草原,山川雄伟,物产丰富,简直就是扶余人的聚宝盆。
但是现在,由于和铁勒人的合作,乌苏大草原被他们当做酬谢占去了,阿尔斯兰岭也是两家平分,赫连濯每想到此,便呕得要死。
卫夙不甘心幽州得而复失,也不想在史书上留下失土的罪名——大衍皇朝前两位失土的皇帝,英宗皇帝卫垣和神宗皇帝卫韵都是下了罪己诏的——于是派出当年收回幽州的李伉,希望他能再次把幽州打回去,卫夙不能容忍自己的失败。
然而,四年前那一战,卫昭的作用功不可没,哀兵必胜也是原因。现今,所有条件都不具备,李伉的对手却从单纯的扶余变成了铁勒和扶余两国,失败是必然的。
见赫连濯仍在纠缠所谓的谢礼,卫昭面露不悦之色,问道:“你想要什么?”他不认为有什么赫连濯想要的东西是自己给得起的。
赫连濯搂紧卫昭,在他唇角落下一吻,温热的鼻息扑在他的脸上,一字一句缓缓道:“我要你再给我生个儿子。”
“你做梦!”卫昭闭着眼,根本不看赫连濯,冷冷吐出三个字。伊殷的存在已经是个错误,他不会允许自己一错再错,绝对不会。
赫连濯就当没听到卫昭的话,狞笑道:“是不是做梦,你马上就知道了!”说完一把扯掉卫昭的衣裳,露出伤痕累累的肌肤。
卫昭下意识想躲,但他武功尽失,如何推得开赫连濯,只能任由他欺上身来。
痛到极致的时候,卫昭死死咬住下唇,两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伊殷就在外面院子,他不能让他听见,更不能让他知道如此不堪的自己。
其实,后院的动静并不大,前面的人什么也听不到,不过发生了什么事,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包括伊殷。
乳母抱着伊殷回了前院的厢房,就开始哄他睡觉,只是他前一日睡得太多,心里又装着事情,根本睡不着,只好在炕上滚来滚去。
为什么他还这么小,想要帮卫昭做点什么都不行,伊殷越想越不是滋味,他的卫昭,不该这样被人对待的。
临近子夜,不知赫连濯玩了何种花样,卫昭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呻丨吟,虽然他很快把自己的声音吞了回去,可伊殷还是听到了。
他蜷在被窝里,握着小拳头发誓,他要把卫昭救出去,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重复前世的悲剧。
☆、第010章 习武
赫连濯于床笫之事,向来都是粗暴且不懂收敛的,每每搞得卫昭遍体鳞伤、痛不欲生。
平时也就罢了,咬紧牙关还能强撑过去,可是昨日卫昭有伤在身,再被他狠狠折腾一通,伤上加伤如何承受得住,漫漫长夜尚未过半便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赫连濯意犹未尽,但也不想把卫昭折磨死了,只得罢手,连夜招来巫医给他看诊。
巫医匆忙赶到北苑,给卫昭诊了脉就用狐疑的目光看着赫连濯,问他究竟有何打算。
赫连濯不解,用力瞪了回去,让你救人你就救,何必这样多废话,要不是看你医术高明,早让你告老还乡了。
巫医见赫连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得详细向他解释,卫昭的身体在生伊殷的时候折损过甚,若不仔细调养,必然有损寿数。赫连濯若是想让人活久点,就不要下手太狠,否则别说他了,就是大罗金仙在此,也救不了卫昭的性命。当然,要是赫连濯的本意就是想把人痛苦地折磨死,那就当他什么也没说过,继续这样下去,多者五年,少者三年,保管见效。
赫连濯闻言愣住,低头看看卫昭苍白的脸色和昏迷中仍然紧蹙的眉头,吩咐巫医好生救治,然后转身走了。
巫医叹了口气,自去开方下药不提。他对赫连濯说的那些话,虽有少许的夸张成分,但基本还是属实的,只是赫连濯的打算,他是真心看不懂了。
翌日清晨,伊殷醒来得知卫昭病了,病情还很严重,对赫连濯的恨意又加深一层。
男子汉大丈夫,技不如人不知发奋图强,在战场上把面子找补回来,私下却用这样的法子折辱对手,丢不丢人,真不想承认自己身上留着他的血。
伊殷不等乳母帮忙,自己穿好衣服就往后院跑去,不亲眼看到卫昭,他实在没法安心。
蹬蹬蹬跑进后院,伊殷突然想起一事,立刻放缓脚步,推门也不敢很用力,生怕卫昭还睡着,却被自己吵醒了。
不想卫昭刚用了药,眼下恰好醒着,见伊殷小心翼翼地进来,面露惊诧之色。
伊殷发现卫昭醒着,不再蹑手蹑脚,迈开两条小短腿,疾步跑到炕前,连声问道:“爹爹,我听说你生病了,有没有吃药,有没有哪里难受?”
卫昭欣慰地笑笑,说已经吃了药,没有哪里不舒服,他说完要抱伊殷上炕,却被他阻止了,说是自己能行。
扶余的火炕多为土坯砌成,约半人高,普通的三岁孩子要自己上去,真是有点困难,好在伊殷个子不低,还有前世的武功底子,连着蹦了好几下,总算是爬了上去。
伊殷在炕上坐好,强迫半躺着的卫昭躺了回去,义正言辞地道:“奶娘说了,生病了就是要多睡觉,睡醒了病就好了。”
卫昭无奈,只得依了他,心里却是暖洋洋的。赫连濯固然混蛋,可伊殷这小家伙,还真是很贴心,也算是他因祸得福吧。
守在卫昭身边,伊殷无事可做,颇觉无聊,可他又不敢随便开口,谁知道三岁孩子该说什么,要是惹得卫昭生疑,才是得不偿失。
巫医给卫昭开的药有安神的成分,他躺下不多时就睡着了。听着卫昭安稳的呼吸声,伊殷开始在脑子里盘算,他们可能的逃亡计划。
卫昭病了大半个月,伊殷天天在旁边守着,陪他说话,给他解闷。父子两人的关系,达到前所未有的融洽,其间也没人再找他们的麻烦。
伊殷猜测,赫连濯可能是听了巫医的话,在宫里做了些安排。伊殷不知道,那位巫医为何要帮卫昭说话,是医者仁心,还是另有目的,不过他还是很感激他的。
卫昭病好以后,大阏氏也没有来过,伊殷偷偷听到乳母和侍女说闲话,怀疑她是没有时间,因为芙莉妲怀孕了,她要重点对付她,没空再理会卫昭。
长期以来,扶余人和铁勒人的关系都是很不错的,当年真皋人称霸草原的时候,他们都是附属的部落,彼此联姻是常有的事。
后来,中原战乱迭起,真皋人得了天下,重心逐渐南移,子民也纷纷南迁。趁此机会,铁勒和扶余拼命发展自己的势力,以填补真皋留下的空白,部落子民越来越多。
真皋人盘踞中原百余年,无敌的铁骑在温柔乡里融化了,再无当初的实力,又被各路义军消耗了不少力量,等他们退回北方,才发现老巢已经被铁勒人占据了,而扶余则在东胡的故地立国。
早年间,大衍奉行“连扶余,击铁勒”的政策,拉拢一个,打击一个,坚决不给铁勒和扶余联手的机会,否则北疆全面开火,饶是大衍地大物博,也是吃不消的。
扶余的国力在三国中是最弱的,又有和大衍通商带来的种种好处,自然愿意作壁上观。
但是,姬清和君临彻底打败了铁勒,萧绾出使西域,又让独立多年的西域诸国纷纷归顺大衍,卫夙在北方的征服目标只剩下扶余,而大衍也一度光复幽州全境。
事至于此,铁勒和扶余终于意识到,他们必须联手,才能对抗大衍,年初拿下幽州北方四郡就是双方合作的结果。
为了表达合作的诚意,铁勒送来了可汗卫斯雷的嫡出幼女芙莉妲,赫连濯待她,与普通姬妾自是不同,便是比起大阏氏,也只差个正妻的名号了。
大阏氏很担心,芙莉妲如果生下儿子,会威胁到裴迪的地位,这和伊殷那个小杂种,完全不是一回事。
卫昭的儿子,莫说自小养在他的身边,就是生下来就抱走,赫连濯日后也未必敢传位给他,那些中原人的脑子,弯弯绕绕的,谁也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
芙莉妲不一样,对草原上的女人来说,父亲和丈夫再好,也比不得儿子可靠,只要芙莉妲生了赫连濯的儿子,她就绝不会为了铁勒背叛扶余。
大阏氏如何跟芙莉妲斗法,伊殷不清楚,也不感兴趣,只要她们不来打搅他和卫昭,他乐得自在,反正扶余的大君之位,跟他是没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