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什么?你把话给朕说清楚!”卫夙怒极,狠狠一脚踹出去,把吕韬踢翻在地。
吕韬翻身起来,迅速重新跪好,磕巴道:“殿、殿下前不久小、小产过,产后失之调养,气血两虚,因而此次发烧,把新老病根都带了出来,病势极险,药石罔效。”
吕韬说完话,死死盯着地面,他不敢想象,皇帝此时的表情,会是怎样的愤怒。
小产?!卫夙彻底惊呆了,他愣了一瞬,才把这两个字和卫昭联系到一起。紧接着,他怒不可抑地砸掉了所有触手可及的物品。
听着噼里哐当摔盘掼盏的巨大声响,吕韬真恨不得地上有道缝儿,好让自己钻进去。
卫夙没有再传其他太医,只让吕韬下去开方煎药。吕韬领命而去,心中忧虑甚深,陛下此举是信任他,还是已经当他不存在了。
随后不久,姬婉和进宫看她的元康公主就得知了卫昭病倒的消息,两人苦于不能前来宣室殿,便让人去东宫请太子。
卫明赶到未央宫时,姬婉和元康公主正抱头痛哭,吕韬的诊断结果,她们都知道了,也都不愿相信,卫昭,他怎么可能……
卫明见状忙劝慰道:“母后,皇姐,还请稍安勿躁,我们都未见过阿昭,情况兴许并不像他们说得那样严重。”卫夙身边的人,没有几个是亲近中宫的,传出的消息未必属实。
姬婉闻言,心下稍安。元康公主抹泪道:“我听宣室殿的人说,父皇砸了一屋子的东西,吕院判从殿内出来,走路都是一撅一拐的。”
卫明心里不由一沉,面上却不表现出来:“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我过去看看。”如果不是卫昭情况不好,卫夙如何会气得砸东西和打骂太医。
姬婉收敛心神,镇定下来,叮嘱道:“太子,你速去,有消息及时传回来。”她的昭儿,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卫明颔首,转身去了宣室殿。他很后悔,昨夜没把卫昭强行带走,要是他再坚持一下,卫昭就不会……
其实卫明心里很清楚,便是他坚持也不会有用,卫昭不可能听到的,他们兄弟但凡起了争执,最后妥协的一定是他,从无例外。
卫明到了宣室殿,听说卫夙在御书房批阅折子,就先去暖阁看了卫昭。
卫昭昏睡着,脸颊绯红,呼吸微乱。卫明不懂医术,只看表象并不觉得卫昭的病情有多严重,但想到卫夙的表现,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榻前有两个小太监守着,卫明给卫昭理了理被他踢开小半的薄被,把两个小太监数落一顿,要求他们务必照顾好四皇子,才转身去见卫夙。
卫夙说是在批阅折子,其实从他进门起,拿起的第一份折子都没看完。
他是真没想到,卫昭的身体已经被赫连濯折磨地那样糟糕,如果不是时机不成熟,他恨不得马上就派兵灭了扶余。
卫昭的名字来自昭阳侯,而他无论长相还是性情,都有几分肖似君临。
当然,卫昭的母亲姬婉和君临的母亲姬扬是同胞姐妹,表兄弟两个在相貌上有相似之处,并不稀奇。
真正让卫夙欣喜的,是卫昭像足了君临的性子。
君临英年早逝,卫夙伤怀不已,他此后重用姬玉、鹿子谦、李伉,就是想要填补君临留下的空白。
但是这几个人,较之君临各有不足,竟然先后丧生在幽州战场,使得幽州得了个“帝国名将坟场”的称号。
倒是卫昭,他在永嘉三十九年的表现,隐约让卫夙重新看到了少年时代的君临。
那个时候,卫夙的心情简直可以用失而复得来形容,他坚信有朝一日,自己能将卫昭打造成第二个君临。
卫家人善战的不多,除了平郡王一系和早已绝嗣的静亲王一系,便只有世宗皇帝的长子卫琳是以军功闻名的。
由此可见,卫家要想出个能打战的皇子是不容易的,卫夙的骄傲,溢于言表。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卫昭的起丨点就是他的终点,比起战死殉国的姬玉和鹿子谦,卫昭束手就擒的结果让卫夙更不能接受。
君临从来不会失败,卫昭怎么可以败,他只是想再要一个君临,真的就那样难么?
卫昭被俘后,有关他的消息从未断绝,尤其是他给赫连濯生了个儿子,此事闹得天下皆知。
卫夙永远不会忘记,他收到赫连濯寄来的信,心头是怎样的滋味,他的儿子,不可能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所以,卫夙从来没有想过派人营救卫昭,卫家的皇子,可以战死疆场,却不能苟且偷生,他从此只当没有生过这个儿子好了。
整整五年过去了,就在卫夙以为,他把卫昭忘得差不多的时候,卫明告诉他,卫昭回来了。
假若卫昭是自己回来的,卫夙或许会很高兴,忍常人所不能忍,成常人所不能成,卫昭的前途,大有可期。
谁知卫昭竟然带了伊殷回来,他在扶余生的那个孩子,气得卫夙一口老血哽在胸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难受至极。
卫夙不想见到伊殷,干脆就连卫昭也不见,不想这孩子对他的心思了若指掌,特意挑了个这样的天气进宫来,以自己的性命为要挟,逼他就范。
其他人敢这样做,卫夙直接就能咔擦了他,卫昭这样做,卫夙很无奈,要么他低头,要么卫昭死,根本没得第三种选择。
☆、第026章 名字
卫夙想得太过入神,卫明在他面前重复了两次请安的话,他都没有听到。卫明无可奈何,只得高声道:“儿臣叩见父皇。”他不想提醒卫夙,他的折子拿反了。
卫夙回过神,随手把折子往御案上一扔,招呼道:“太子来了,又是来劝朕的?”卫明的心思,他还能不知道,肯定是来帮卫昭说话的,卫昭能有今日的任性,他这个兄长当居首功。
卫明稍作犹豫,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劝卫夙改变主意,认了伊殷,卫昭牵挂孩子,说不定会因此多几分求生的意志,否则再拖下去,就很危险了……
卫夙闻言很生气,痛骂卫明一顿,说是父母兄姐俱在,卫昭岂会只想着那只小狼崽子,此乃大不孝之罪过。
骂过卫明,卫夙又补充道:“若是阿昭能醒过来,朕就当是天意,认了那只小狼崽子。”说完气呼呼地走了,把剩下的折子留给卫明,让他看着办,能处理的先处理了,不能的暂且留着。
卫明喜出望外,他就知道,在卫昭的任性面前,父皇是招架不住的。卫明进到暖阁,在卫昭耳边说道:“阿昭,你要快点好起来,父皇答应了,只要你好了,他就认了阿殷。”
卫昭仍然昏睡着,自然不会有回应。卫明摸摸他的额头,感觉体温比之前好像又高了些。恰在此时,吕韬让人送了卫昭的药过来。卫明亲自从来人手中接过药碗,一勺勺吹凉,再喂给卫昭。
给卫昭喂了药,卫明让人往未央宫传话,说卫昭暂无大碍,又在榻边守了他一阵子,才回到御书房,处理卫夙留给他的折子。
宣室殿到底不是住人的地方,卫昭在此养病很不方便,卫夙当天晚上就让人把他挪回了以前住过的永福宫。姬婉和元康公主,也能亲自过去照顾他了。
但是,卫昭的病情一直不见起色,烧得越来越厉害,吕韬开的药灌下去,根本不起作用。
卫夙无奈,只得召了上官翔进宫,此人乃是越国公上官翱的胞弟,素有医神之称,与医仙端木惠齐名,只是他救人治病,方法太过匪夷所思,不到万不得已,宫里绝不召他。
上官翔给卫昭诊了脉,说法和吕韬差不多,也是气血虚亏之兆,而且他还补充了点,就是卫昭前几年各种好药用得太多,以至于大多数的药物,对他已经无效。上官翔给卫昭施了针,但他同时告诉卫夙,此举乃是尽人事,听天命,秦王殿下能不能撑过来,全靠他自己了,他们帮不到他。
卫昭昏迷了三天三夜,命在旦夕。元康公主想着父子连心,让人去接伊殷进宫,兴许就有奇迹发生呢。实在不成,也得让他们父子见到最后一面,不然她的弟弟,就真是太可怜了。
宫里派人来接他的时候,伊殷已经在长宁王府急得团团乱转。卫昭一走就是四天,音讯了无,姬辛在西城大营,根本不着家,王府的丫鬟只管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什么外面的消息都没有。
伊殷不是没想过偷偷溜出去,但是渝京很大,皇宫的守卫也很森严,凭他如今的小身板,是绝对不可能混进去的。
再说皇宫是卫昭的家,他的父母兄长都在里面,伊殷与其说是担心卫昭的下落,不如说是害怕他被皇帝扣下了,再不允许他们父子相见。
但无论如何,卫昭在宫里都是没有危险的,因此伊殷虽然着急,也还等得下去,便是卫昭带不出话来,太子伯父应该也会帮忙的,他耐心等着便是。
因而,当元康公主府的长史告诉他,秦王病危,公主命他接他进宫时,伊殷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四天前,卫昭进宫前都是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就病危了,他不信,他们肯定是骗他的。
从长宁王府坐马车到了白虎门,公主府长史带着伊殷下车,从侧门进了宫,换乘宫车,往永福宫而去。
通常情况下,除了帝后嫔妃,皇子皇女,其他人在宫里是不得乘车的,今日有宫车等候,不是帝后特许,就是太子安排的,看得出来是要他们赶时间。
伊殷想到此节,更是心急如焚,卫昭究竟病得多重,以至于他们这般匆忙要他进宫,好像动作稍微慢点,就会……
伊殷不敢往下想了,到了永福宫,他嗖地跳下车,蹬蹬蹬就往里跑,随行的人,根本追不上。
“爹爹,爹爹……”伊殷一路唤着,径直冲进了卫昭的寝殿,可惜他的床前围着太多人,他年幼力弱,居然挤不进去。
卫夙见到伊殷大怒,说卫昭那样在乎他,要是卫昭死了,就让伊殷给他陪葬,成全他们的父子之情,伊殷惊骇不已,猛地冲过人墙,扑到卫昭身上。
“爹爹,我是阿殷,我来了,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爹爹,呜呜……”你要是再不醒,你儿子就要没命了,伊殷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并不完全一致。
伊殷不是怕死,他怕的,是卫昭可能会死。重生将近一年,伊殷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卫昭是真正把他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他不能失去卫昭,如果卫昭死了,他也不要活了。
姬婉忧心儿子的病情,对突然冒出来的孙子,并未太过在意。倒是卫明和元康公主,先后抱了抱伊殷,柔声安慰他不要怕,卫昭一定会好起来的。
伊殷在卫昭床前坐下,紧紧握着他滚烫的右手不放。在扶余的时候,他们经历了那样多的磨难,卫昭都熬过来了,没理由回到了大衍,他心心念念的故乡,才说要放弃的。
许是卫夙的恐吓起了作用,卫昭终于在第四日的午后醒了过来,姬婉和元康公主喜极而泣,卫明也是激动不已,只有卫夙故作镇定,可惜衣袖下面颤抖的双手出卖了他的心思。
伊殷见卫昭缓缓睁开双眼,先是难以置信地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小心翼翼扑上去,抱着卫昭哇哇大哭:“爹爹,你以后再也不要生病了,呜呜……”
卫昭浑身乏力,连动一根手指都会感到费劲,他蹭蹭伊殷的脸颊,吃力道:“阿殷,爹爹答应你。”说完又把视线投向伊殷身后的卫夙等人,虚弱道:“父皇,母后,儿臣不孝,让你们担心。皇兄,皇姐,非离哥哥,也辛苦你们了,都是我……咳咳……”
卫明见他咳得厉害,还有些喘,忙道:“阿昭,你别说话,我们明白你的意思。”说着命人速传太医。
卫夙瞪了卫昭一眼,拂袖道:“晓得自己不孝,以后说话、做事,就要先想清楚。”言罢扬长而去。
姬婉福身道:“臣妾恭送陛下。”卫夙这样说,就是意味着,他不再追究这件事了。
卫明、卫昭、君非离和元康公主同声道:“儿臣恭送父皇。”伊殷眨眨眼,觉得大衍人的礼节真繁琐。
吕韬很快就到了,这几日为了秦王的病,他是焦头烂额,几宿没睡好,眼眶都凹了下去,就怕秦王有个万一,陛下拿他出气,把他给咔擦了。
如今见到卫昭醒了,吕韬比谁都高兴。给卫昭诊过脉,吕韬欣喜道:“回皇后娘娘,回太子殿下,内君殿下,公主殿下,秦王的病情已经无碍,只需安心静养即可。”
卫明欲要开口问话,就听卫昭低声道:“吕院判,我体内尚有禁制功力的扶余秘药,你可能解开?”在长宁王府,卫昭不便召见太医,才把这件事拖了下来。
吕韬回话道:“启禀秦王殿下,微臣不善此道,还请殿下恕罪。不过陈院使有个弟子,名唤庄钰的,精于此道。待殿下身体复原,可传他前来问诊,只是眼下,却是不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