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这么说……我本人就是他。”
“不!这根本不可能!我读过您的《菲律宾神医的秘密》!”她突然陷入不安和尴尬。在贵宾休息室她亲眼见过许多著名人物,他们大都难以接近和不合群,而拉特诺夫则与众不同,他在任何方面都很随和,不像其他一些社会名流。“我应该给您拿点什么……拿点什么东西?”
“一大杯伏特加加橙汁、法兰克福简介和画报。”
“这种组合极为少见。”
“我看法兰克福简介是为了增长知识,看画报是为了很快取得信息和有实际意义地进行消遣,而喝伏特加加橙汁是给身体注进活力。”
美貌的服务小姐笑了。“您是个快活的人!”她说道。
“或许是。”拉特诺夫坐到一张深沙发椅中,将旅行袋放在旁边。你不会知道,我的小金发女郎,你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谁!他不再是庄重的人类学家和民族学家,而是三合会的秘密使者,14K的俘虏。这个14K自称无情无义是他们这个兄弟会的基石。我如何再摆脱他们的利爪而不使他们因此事而惩罚丽云呢?根本就不可能再逃掉吗?过去的拉特诺夫从今天起就已死去,留下的只是他的幽灵吗?一个什么事都干的任人摆布的人,还要对他下什么命令呢?因为他们始终在说:我们得将丽云的一个手指送给你?或者一只耳朵?或者鼻尖?而后你不得不始终对自己说:你有罪!都怪你!尽管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可是你不服从命令。你为了摆脱自己而牺牲了丽云。摆脱?究竟还有可能吗?三合会将在全世界追捕你这个叛徒,一直到他们把你剁成八块为止。屠克伟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世界各地都有我们的人……我们无所不在!你不可能逃脱!只是他们要我干什么呢?他们对我有什么安排?一瓶咖啡和一罐奶粉从香港到慕尼黑——这真可笑!背后是什么名堂呢?
他又看了看放在沙发椅旁的旅行袋。给它一脚,伙计!把它想象成屠克伟,那么拼命地踢。可是除了会招来此刻正在搀和着伏特加的金发女服务员的惊慌的目光外,还会招来什么呢?
在候机的几个小时内他还是喝了三杯伏特加加橙汁,当他经过摇晃的通道踏上汉莎航空公司的飞机时他感到头晕乎乎的。他的座位已预先订好,头等舱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空中小姐立刻拿来一杯香槟酒,他也喝了,就好像他来自沙漠,渴得半死。他将旅行袋放在座位下他的脚边。
飞行了14个小时,直到现在一切顺利。香港的安全检查透视过他的旅行袋,一点也没挑剔。雀巢咖啡和奶粉,旅客带这些是习以为常的。没问题,先生,飞行顺利。在法兰克福也不会两样,在慕尼黑不会有人再检查,这可是国内航线。屠克伟曾经说过:您到处都会通过。作为德国人,作为学者,作为庄重的人,别人绝对不会怀疑您。怀疑?
一半的飞行时间他在睡觉。酒——他又喝了两杯非常冷的香槟。后来他在机上放映室看了一部相当愚蠢的电影,美国的大路货,可是拉特诺夫仍然将片子看完了,因为影片使他摆脱了自己的思绪。
法兰克福。清晨,寒冷,还下着雨。即或这时候也总是很忙碌,空港嗡嗡作响,人声鼎沸。就是在这里也有人向拉特诺夫打招呼。当他出示护照时,因长时间夜班而显得疲惫、很快就要换班的这个海关人员连看也没看他一眼。托运的行李反正已经查验过,困倦的海关人员只作了些抽查。他示意从长队中出来受验的一些人都是外国人。几个马来人、一个印度人、两个南部地区的人。拉特诺夫舒了口气走到国外过境签证大厅的前厅,打听他要乘的慕尼黑的飞机在哪里起飞——这在A厅——于是他站到转动带上,随之进入宽大的主厅。接着飞往慕尼黑。
飞向慕尼黑时,在手提袋进行了必要的检查后,他一分钟比一分钟都更加焦躁不安。广播里传出:“我们正在向慕尼黑着陆,请系好安全带,请将您座椅的靠背抬起来,请停止抽烟……”这时他从窗口看出去,看到下面慕尼黑的一片房屋、浅灰色的公路带、热闹的街道。他感到内心极度紧张,简直有惊惶失措的感觉。
谁在等我?我将雀巢咖啡和奶粉交出时会出什么事吗?我会被带走?如果我不愿危及丽云,我就必须服从他们。任何反抗都会受罚,不仅我,而且还有丽云。
拉特诺夫在飞机着陆后从行李输送带上拿下他的两只箱子,使劲地将它们放到行李车上,畅行无阻地通过“免申报货物”关卡。无人拉住他,自动门静悄悄地打开,他将行李车推进大厅。他站在那里非常焦虑地四下张望。
他站在这儿,看见一个年轻的瘦长的中国人,身着一套黑西服,打着一条时髦而花哨的领带。我的上帝呀,为何这样郑重其事?穿上黑色西服。或者这意味着:你瞧,我们去参加你的葬礼。你已经死了!把你携带的东西拿来,我给你准备后事。
“汉斯·拉特诺夫先生吗?”年轻的人用几乎正确无误的德语问道。
“是的。”拉特诺夫简洁地回答。
“在家乡欢迎您。您飞行顺利吗?”他像一个导游一样客气,但声调干巴巴的。
“您从哪里知道我是拉特诺夫的?”
“我们有来自香港的您的照片。”这个人脸上露出像屠克伟那样的神秘莫测的微笑。“我立刻就认出了您。”
“那怎么办?”拉特诺夫呆板地问道,“下面怎么办?”
“您将咖啡和奶粉交给我,您就可以回家了。这种费劲的飞行使您疲劳,您可以睡个够!”
“不必这么客气!”拉特诺夫讥讽地说,“我可以再说点别的吗?”
这个人的样子就好像他不理解拉特诺夫说的是什么意思。“您想说什么,拉特诺夫先生。”
“您为什么穿黑衣?”
“哦,这是我的工作服。它使您奇怪吗?我请假来接您。中午时分,我们那里什么事都会发生,我必须立刻回去工作。我是‘黑品官’饭店的服务员。您知道这个饭店吗?”
“不知道,我只听人说起过它。”
“慕尼黑最好的饭店,老板邢大同让我向您致意。”
“这可使我高兴!”拉特诺夫声调中含有讥讽。“您身上有袋子吗?”
“只有一个塑料袋。”这个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卷在一起的塑料袋,他将袋子展开来。这是一个家具店的广告袋。袋上画着一张一米八乘两米的法国床,床上套有繁花图案的床罩,上面写着:睡得舒服的人才睡得香。
拉特诺夫从他的旅行袋里取出咖啡罐和奶粉罐,再将它们塞进塑料袋。“这样我的职责就尽到了。”他说道。
“没问题。头儿会满意的。他喜欢喝咖啡。”
“您的头儿,说得温和些,是个疯子!”
“您自己去问他。请您再听我们的消息,我们给您打电话。再见。”
拉特诺夫等到这个人离开大厅后,才将他的箱子推到门前,然后到出租车站。出租车司机将箱子放到车内。
“啊!”他说道,“您带了石头?”
“不,全是鸦片。我从香港来。”
出租车司机咧嘴一笑。“箱子里装着一个中国姑娘吧?您把她走私过来了?”
“那就太好了。”拉特诺夫坐到司机身旁。这儿是慕尼黑,他终于到家了。熟悉的声音和称呼,这一刻胸中的压力在减轻。回家——对于他还有什么呢?从前的拉特诺夫不是留在中国了吗?现在他不是自己的幽灵吗?我还是我吗?
“到哪儿?”司机客气地问道。
“金合欢路19号。”
“在格林瓦尔德?”
“正是。靠近巴伐利亚演播厅。”
“我知道……”
拉特诺夫向后一靠,出租车开动了。
“累了?”司机问道。
“您说呢?这次飞行的时间非常长。”
金合欢路19号。一座老的刷着赭色的别墅。网格篱笆和高的网格门。一眼就可以看到有圆形花坛、高大栗树和杜鹃花丛的房侧花园。金属百叶窗封闭着。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等他。
出租车司机帮拉特诺夫将箱子拿进屋,祝愿他在慕尼黑再重新适应。拉特诺夫给了他十马克小费。司机当着他的面感到非常高兴,瞟了票子一眼,道了声感谢,又返回他的车子。十马克小费——逮住了一只大鸟,一只非常大的……
拉特诺夫将箱子丢在前厅,他爬上楼梯,走进浴室,将他的衣服扔到角上,跨上一步站在莲蓬头下,先向自己身上放热水,再放冷水。他感到轻松、凉爽,然而又有说不出的疲劳。他走进卧室,将被子移开,一头倒在床上。
奇怪的是他马上就关了灯,很快就睡熟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做起梦来。他在一座陌生的城市……用石板和草皮盖的一些土灰色房屋。太阳。灰尘四处,上山的陡梯,山坡上建的村庄。有一个人,衣着褴褛。他不是在走,而是在爬。画面越来越近,就像通过变焦镜一下放大了,他现在从正面看到了这个人。此人失去了脚;同时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他们砍他的双腿。别拉他!谁都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他弄成这样!”画面变得更近,这个人向上仰视,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这脸、这眼睛……这就是他自己,汉斯·拉特诺夫……
拉特诺夫发出一声沉闷的喊叫,一下惊醒了,他笔直坐在床上。闹钟正指着凌晨3点。显然他已经睡了15个小时之久。他抓抓胸脯,将手抽回。身上汗淋淋的。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就像巨大的蜂房内发出的声音。
他起了床,用放在床前的浴巾擦干身子,下楼到图书室里,坐到一个真皮沙发椅中,然后他立刻跃起,从酒柜里拿了一瓶伏特加,从红木恒温箱内取出一支雪茄,返回沙发椅一屁股坐下,用颤抖的手指点燃雪茄。头两杯伏特加,他完全是倒进肚子里去的。
我的命运就会这样,完全是这样。这个梦向我表明,等待我的是什么。如果我不服从,他们就会伤害我,甚至丽云也会跟我一样——这是最糟糕的。
拉特诺夫在他的沙发椅中一直坐到清晨;做了这个梦后他无法再躺下。他试了三次,而每次都不再能呼吸,他的心脏跳到了颈脖,浑身麻得难以忍受。
他拉开窗帘,明亮的阳光照进房问。花园里五彩缤纷的花朵无比艳丽。拉特诺夫今天看都没看一眼,尽管平常他很喜欢看他的花园。他已经醉了,走路时用手撑着墙。突然他像被闪电击中一样瘫倒在地上。他流着汗,头昏目眩地站起来,走到走廊里,两臂展开。“丽云!”他大喊道。“丽云!丽云!”接着他像个小孩一样哭泣。
他的吼声在走廊里回响,这使他消除了内心紧张。他坐到圈椅里,双手在面前敲打,不停地哭。三天以来他几乎不吃东西,只喝伏特加。当他用酒来麻醉自己时,他感到愉快。然后他倒在工作室的沙发椅上,几乎一动不动,渐渐在沙发椅上睡着了。
在他回来后的第四天,刺耳的电话铃声把他吓了一大跳。他抓起听筒报了姓名,听到对方的声音后立刻不安起来。
三合会来电话了,14K终于钻进了他的生活。
“我想您已经从旅途的疲劳中恢复过来了!”说话的声音非常亲切。“我代表我们这个团体向您致意。我是巴伐利亚、巴登一符腾堡和萨尔州的‘主管’。”
“不能说恢复过来了。”拉特诺夫突然冷静下来。他的头脑又像往常一样正确思考了。他不愿立刻投降。他想小心谨慎地进行反抗。反抗的方式是他假装不理解。
“您想干什么?”
“我想见您,和您谈谈。”
“为什么?”
“我们见面时我告诉您。”
“我已完成了我的使命。咖啡和奶粉已到了您的手上。当然是这样。”
“您的‘效劳’几乎没有意义。”
“我的看法完全一样。”
“我说:几乎没有……正好我们必须就此聊聊。我建议我们今晚见面。”
“在哪里?”
“见面地点在黑品官饭店。20点左右。我想请您吃饭。同意吗?”
“我来。”
拉特诺夫放下电话。他非常清楚这是一种侮辱,可是他不愿意不斗争就中途退出。他们急得很,他心想。他们连四天也不让我安宁。可是他们想把我怎样?屠克伟的威胁可以得出结论,必然是某种异乎寻常的事。从何时开始三合会对我们“高鼻子”也有这样的兴趣了?
他洗了淋浴,穿好衣服。他用卧室里的电话给弗赖堡博士挂了电话。现在他想必在给人看病。
门诊女护士接通了博士的电话,弗赖堡津津有味地说道:
“啊哈!真是旅行者!在慕尼黑打电话吗?”
“对,我在家里。”
“你马上过来。”
“不!我感到非常健康!”这虽是谎言,可是真情却一点也不能告诉弗赖堡博士。向他吐露秘密,那就像在《晚报》上登大幅广告。
“在中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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