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才放他归去故里,且不论他在夏宫过得如何,人心难测,就算朝帝不将他当成奸细,也必定因他那卑躬屈膝的五年除之后快。
当年的苏璟晨,而今是风曜,是朝炎国的奇耻大辱!
夏城壁要放他回去,无非借他人之手将他杀之。
“若要我此刻回朝炎,为求自保,我只好……”风曜淡语,垂在不离身的宝剑边的手,轻轻一动——
站在他面前的男子惊觉,沉静的脸容上闪过一抹错愕的神色。
“你要如何?”
难道他想在这里刺杀自己?
君威之容上渗出顾忌,狭目轻眯,揣度之心愈浓。
风曜却只将手扶在剑上,未有更甚的举动,看上去,更像是自保。
“要么留下我,要么我杀你,带你的人头回朝炎。”他决然而语。
杀?
还要他的人头?
夏城壁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口出狂语的年轻男子,“你以为在这里杀了我,就能逃出生天?”
“横竖不过一死,不试试怎么知道?”风曜一张俊颜沉得如浓墨,看不出丝毫异常,字句肯定的说,“我只求平平静静安于此生,是你逼的。”
是他逼的——
现在的风曜,无法回朝炎,更离不开夏宫!
“哈哈……哈哈哈哈!!”
良久死寂的沉默,夏城壁忽而仰头大笑起来,“风曜!”
他铿锵有力的喊出他的名字,像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无可奈何,更是认可!
“你很有胆色!”
证明
从来没有人敢在夏城壁的面前大胆放言要杀了他,更无人让夏城壁感到深深的胁迫,而那种胁迫,竟是他亲手促成?
见他大笑,风曜便也松了扶在剑上的手,露出抹他不会再拿自己如何的笃然之色。
本可不必血光相见。
“这才是夏宫里,曜公子真正的模样?”夏城壁一脸玩味,深谙的眼眸盯着风曜,一瞬不瞬。
男子顺应如流,笑着回道,“我若一世猖狂,早就被处死,可我收敛锋芒,也不见得你会信我。”
无论他如何做,都改变不了朝炎人的身份,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怀疑,那么,不如就在这时候,毫无顾忌的展露他们想要看到的一面,让夏城壁看个清楚。
嚯的,夏城壁眸光一凛,“想在朕的疆土上立足,你,凭什么?”
他果不其然的问了!
男子颔首,覆下的羽睫掩去内里涌动的光,“听凭吾皇吩咐。”
“朕要你领兵去打昭国呢?”要表衷心,唯有金戈铁马,最见真章!
更之余,昭国与朝炎才将结为盟国,这场仗,只许胜,不许败!
“臣下,在所不辞。”
老谋深算的视线,缓缓移动到那穿着黑衣的男子身上,正逢阳光初绽,跃过宫墙,洒在这片华庭中,将他周身笼罩得流光溢彩。
是那样看似听天由命,却又我命不由天。
“为何?”夏城壁考量着,深思着,扬起的眉梢间露出些许疑惑,“你在夏国,永远都是个奴才。”
“那么吾皇的意思是,还是我此刻取了你的人头,回朝炎邀功,要活得容易些,是么?”
毫不遮掩的狂,又引起夏城壁不屑的大笑,末了,他沉声道,“给你五万兵马,你死在沙场上,朕会将你的尸骨送回朝炎,若胜,朕会封赏你一个真正的身份。”
这是他给他的最后的试探,亦是唯一的机会。
风曜神色泰然,再度屈膝,独独这一次,让夏城壁难得不再去怀疑。
“臣,领旨谢恩。”
※
庭外寝殿的转折处,无忧缩在边上看得心惊肉跳。
风曜在人前后不一,她老早就知道,可她不知道父皇到底知道不知道!
方才千钧一发,不知是谁要杀了谁,她几乎要扑出去,哪知一转眼,父皇又和颜悦色起来,还给他兵马,让他去打昭国。
这天下兵荒马乱几十载,虽无忧没见过真正的战祸,却也知道,男子要建立功勋,上战场为最佳,风曜一身武艺卓越,不去施展太可惜了。
况且若他有了战绩,就能在夏国树立威信,别人也不会再小瞧他。
只不过,才五万兵马……
利刃
太傅说过,昭国在夏国最南端,是个只有十几座城池的小国,可是昭国人素来与碧渊海的红毛子海民通婚,女的娇媚丛生,最擅巫蛊之术,男的人高马大,凶狠无比,所以两国的战事,断断续续持续了十几年。
这次风曜领五万兵马去,打得下来吗?
无忧扳着手指算完,得出结论,慌张的把头抬起来,再看向华庭中央。
不行不行,她要央父皇多给风曜些强将猛兵才行!
想完,她欲走出去,步子才抬起来,忽而感到后颈挨了不轻不重的一记,整个人完全没有预料,脸上才露出不解之色,双眼再一闭,往后栽倒进了一袭华袍中去。
庭中,夏城壁下旨于风曜之后,便悠然转身离去,留下那男子迎着冉冉升起的耀阳,置身于一片花海中。
片刻,他才淡语,“已经走远了,出来吧。”
得他唤声,汐夫人才从内殿缓缓移出,顺手将怀中昏睡过去的无忧搁在宫墙边,独自朝风曜走了来。
“公子。”为多语,她笔直跪下请罪,“是卑职多此一举,请公子责罚。”
不用问也知,昨天遇到荒民围困,无忧与她在同一辆马车中,除非她有心,小人儿怎有机会溜得出去?
更别提之后的惊险,他身上的箭伤,还有方才夏城壁有心刁难的圣旨。
“如此也好。”
无谓的勾起抹难以揣测的笑意,风曜微抬起下巴,邪魅的俊容上,焕出猎食的神采。
“待我赢了这场仗,在夏国的地位便更加稳固,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汐勾首,心下一片了然,“卑职立刻修书传与吾皇,助公子夺取昭国!”
里应外合,要赢这场仗,容易至极!!
只不过……
她担心的看了眼风曜受伤的地方,再问,“不知公子伤势如何?”
“无妨。”男子目不斜视,根本没放在欣心上,“我自有无暇傲诀护体,未伤及经脉。”他顿了一顿,视线轻轻移到墙角的无忧身上,眼中光彩,登时暗淡了些,他再道,“以后未得我命令,不得再擅自行事,炼铁之术还未拿到,就算杀了夏城壁也是惘然。”
就更别说要一个小公主,命丧在荒民手中了。
少主负伤上阵,汐早已是自责难当,愧疚的说,“是卑职莽撞了!”
见她神色间尽是悔恨,风曜亦不再多说。
他走到无忧跟前,垂眸望她熟睡的脸孔,头也不回,对身后人道,“你觉得的这个麻烦,我未尝觉得,她,可是我对付夏城壁最锋利的刀。”
言毕,他弯身探手,将她轻轻抱起,就在那同时,怀中的小人儿像是识得那臂弯一般,竟用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紧锁的眉头舒展了开来,真正的安稳了。
见她表情如此安然,男子冷漠的神色里晃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仅是一刹,他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
抬步往内殿中走,他再道,“这夏国,还有夏城壁的头颅,早晚是我北堂烈的囊中之物。”
身后,汐注视着他冰冷的背影,纵然看出倪端,却始终未发一语。
战事
元菖三十六年,盛夏,六月初四。
夏皇于离桑行宫,封十三公主近身侍卫风曜为六品和戎护军,领兵五万,挥军南下,剑指昭国。
两日后,常年驻守西南苗域边界渭水城的夏国太子夏之谦接到密旨,率十五万精兵齐发昭国。
观大局,似要从左右两面将那昭夷之地。
昭帝大恐,修书向盟国朝炎呼救,遂,朝炎派出威武大将军,同样领兵十五万,似有与昭国共同抗夏之意。
六月十五,月圆夜,夏太子与朝炎威武大将军的兵马在西卫关关外遇。
西卫关乃昭国第一大关,天下第一险关,易守难攻,上可通夏、蚩尤高原,左可通苗域,下可直往昭国国都腹地,关内守军三万,戒备严明,乃是昭地面相西北的护城门。
关中将士本该联合朝炎大军,里应外合,击杀夏国太子大军,岂料两军到了关外,不约而同宿营不动,均摆出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一时间,城中百姓惶惶哉,竖耳静听,却不闻战火之声。
无暇顾及西卫关之险,此时风曜已率五万精兵自北杀下,连取昭国六城。
这位才将披挂上阵,年仅十七的小将军,军纪严明,用兵之诡诈,最擅闪电攻城,杀敌之绝狠,每每两军交锋,必先冲于首,其身后五万将士,舍命相随,勇猛无比。
所攻之城,下严令善待百姓,降者不杀,渐渐在战火蔓延、君主荒虐无道的昭国,得到百姓暗中支持,甚至许多昭国目光高远的有志之士,连夜投诚,打到第八座城,城中郡守竟携家臣家眷,整冠肃袍,开城门相迎。
风曜之名,传遍昭国,皇权中心朝野震动,派人详查底细,才知,此人竟是原朝炎夜都之子苏璟晨,更是当今夏国十三公主近身侍卫!
不过区区一个叛国的乱臣贼子,一个小公主的玩物,竟有如此将才?
就在风曜一路过关斩将时,昭国流言四起,夏九皇子墨早与昭国长公主私通,昭帝更允,愿与夏国交好,只要和戎护军撤兵,放出这消息的,乃为当今昭国左相!
驻守西卫关外的朝炎威武大将军闻风,大怒之。
既昭国毁盟约在先,朝炎大军刀剑转向,连夜进攻西卫关,誓夺此关已泄愤。
夏国太子大军巍然不动,抱手看戏。
七月二十四,和戎护军兵马压至昭夷国都,兵临城下,城中八万守军,对阵一路杀伐而来的四万精兵。
正逢传来西卫关失守,皇城内已哀歌一片,守军斗志溃散,未战已败。
城外风曜,不急攻城,每日命士兵向城内高喊‘大夏容宽,降者不杀’。
城内,人心动摇。
归来
昭帝生性暴虐,贪恋美色,嗜娈童之癖,自登基来,苛税负重,贪官污吏横行,百姓怨声载道,而今终于被夏国的军队兵临城下,实属意料之中。
城内平民早就听闻那来人风格,更知晓这位风曜护军自攻入昭国,未曾伤及无辜百姓,严律克己,军风极正。
如今四万兵马压来,皇城八万精兵竟不敢迎战,昭帝下令死守城门,纵然夏军不攻,城中已然出现杀烧抢掠,外逃者,一律杀无赦,强弩之末,君早不得民心。
两日后,城内百姓自发将城门打开,迎夏军四万和戎君入昭夷国都,守军弃甲归降,皇宫落空,夏墨被生擒,昭帝在亲信的护送下,从密道逃脱。
风曜不战而胜,手下五万兵马,彼时还有四万一千余人,而这部分人,成为日后在夏国声誉极高的公子侍卫中的精英,更与太子夏之谦手下的君子侍卫,并驾齐驱。
八月初三,欲逃往西,向西逻女皇寻求庇护的昭帝,在西卫关外被朝炎军擒获,威武大将军亲自押送至夏国太子营中,交由其处置,声称朝炎与夏国,早已不存附属关系,日后夏国若犯,朝炎必死拼到底。
令人意外的是,夏之谦主动要求,缔结‘休战之约’,这便是日后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西关之变’。
此变非战非祸,更非两国交恶更甚,而是休战,立于百姓,长于民生。
消息一经传回夏国,满朝惊动,夏城壁震怒!
八月十六,太子大军与风曜手下四万余的兵马在夏国都城外汇拢,未入城,圣旨先至。
风曜护军平昭夷有功,官拜正五品宁远将军,赐‘凤曜公子’美名,这个当年从朝炎被俘而来,又贵族沦落为公主奴隶的少年,经由此战,名满天下。
太子夏之谦,因擅自与敌国缔结休战书,被削去兵权,御林军统领亲自押入宝相寺听候发落。
九皇子夏墨,犯下通敌叛国的滔天大罪,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荒淫无道的昭帝,拖入国都朱雀台,施以炮烙之刑,并命朝廷百官,皇亲国戚前往观刑。
至此,昭国为夏之附属。
※
未时将过,皇宫中一抹娇嫩的粉色,轻快的从暖玉阁奔出,如同天空中自由的鸟儿,一路往宝宣大殿急急而去,那身后跟着一串的奴才,叠声的喊着,“公主,公主莫跑,小心摔着了啊……”
无忧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自她于冬那年与风曜相识,这五年就未曾分开,已有两个月未见,她每日都要去皇宫城门之上等一阵,再张望一阵,战报传来,她比朝野上那些时时挂心的大臣听得还仔细。
幸而,频频捷报,她心才跟着安定下来。
艰难
早几日接到两军班师回朝的消息时,夏城壁就握着无忧的小手,对女儿说,会赐风曜为‘凤曜公子’,与稀贵的凤曜宝石真正同名。
要知道在夏国,素来‘君子’与‘公子’为最高洁之盛名,自古能当得起这两个名号的男子,必为国之栋梁。
无忧的太子哥哥夏之谦乃夏国第一君子,字号‘明谦’,文得武得,十二岁便征战沙场,屡次以少胜多,创奇袭之佳,他品性谦和,极守百姓爱戴,笔下诗书画卷,广为流传,夏国储君之风,展露无疑。
这公子之名,却在平了昭夷之后,给了风曜。
如今有了战功,有了名号,那么风曜在这夏宫之中,便再无人敢真正轻视,无忧打心底的高兴啊……
奔出暖玉阁的宫门,外面阳光将她天真稚颜照得光彩明媚,就在那石径转折之处,与迎面而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