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初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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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初记-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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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占领那片高高的丘陵起伏的柳坡子地。

芒种的通讯班,抱着一挺轻机枪,跑过一段沙滩,完成了这个任务。

河滩里的敌人四处乱窜起来,一辆汽车打翻了,另一辆汽车想突围,回到崔家老坟来。春儿在树上看的准准的,扔下了两颗手榴弹,在车厢里炸开了。

全村群众跑出来,帮助打扫了战场,军队进村吃了些东西,就向北方转移了——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第44节

但是,北边的敌情,发生了变化。高疤带领的一团人,奉命驻扎在石佛镇附近一带的小村庄,任务是监视敌人,牵制敌人,在不利的情况下,迅速转移。高疤近来觉得自己在这个支队里,比起别的团长来,有些闷气。支队长一谈就是政治、政策,他对这些全都不感兴趣。他觉得,既是一个军人,就应该在打仗上见高低。很久以来,他就想露一手给大家看看:我高疤的长处,就在这打仗上面。

为了热闹和吃喝方便,他私自带着一营人驻在石佛镇大街上。中午的时候,他听说在子午镇打起来了,并且是直属营打胜了,他越发跃跃欲试起来。敌人从安国县顺着通石佛镇的公路走,道路完全破坏了,敌人就沿着道沟沿走,并不防备附近村庄驻着我们的队伍。这也是敌人兵力较大的表现,高疤却单单把它看成了敌人的弱点。并且生了气,咒骂敌人不把高团长放在眼里,他很想跳到高房上去呐喊一声。他鼓动手下两个连长,带着一部分弟兄们上了房,当敌人的先头部队刚刚爬进他的火力圈的时候,他开了枪,暴露了目标。

高疤的队伍,从成立以来,打过几回高房防守仗,在束鹿县,曾死守一个城镇,到一个月的工夫。那都是在混乱时期,他同别的杂牌队伍互相吞并的时候。敌人发觉前面有我们的队伍,就好像找到了目标,散开包围过来。敌人火力很强,飞机很快也来了,炮弹炸弹毁了很多房屋,村子着起火来。高疤的队伍,还没有经过这样严重的阵势,支持不住,下面的人对高疤的冒失行为有很多抱怨,意见不一致,有的跟着老百姓逃散到漫天野地里去了。老百姓见他们不能保护自己,反跟着乱跑,不愿意和他们在一起,排斥他们,他们就乱冲乱撞那些妇女孩子,只顾自己逃到前边去。敌人打进了石佛镇北街口,眼看就包围了整个村庄,队伍和老百姓再也撤不出来了。

高庆山接到报告,研究了全部情况。他带领部队,采取极为隐蔽的形式,迅速的转移到了敌人的侧面。派一营兵力,去切断敌人。

芒种和他那一个班,又参加了战斗。他刚刚经历了一次指挥得好的战斗,取得了胜利,光荣和功绩还在鼓舞着他。在路上,他见到那些满脸泥汗,饱受惊慌的妇女孩子们,一种战士的责任感,强烈的冲激着他的心。

他带领一班人,在大洼里准备好,顺道沟翻过大堤。他们的任务是:经过一带菜园,冲进一个坟丛,沿着潴龙河岸,占领石佛镇南街口那座大石桥。现在,园地里的春大麦长得很好,但是也还不能完全隐蔽跃身前进的战士。包围村庄的敌人,正要在桥头会合,遇到芒种他们的袭击,慌乱了一阵。利用这个时机,芒种弯着身子跑到一架水车后面,然后冲到了那个坟丛里面。

不久以前,曾经有一辆敌人的坦克,绕过道沟,冲到这坟地里,几棵碗口粗细、枝叶茂密的榆树,连根折断了。一个坟堆,像被犁过的一样,铲去了一半,这不知是谁家祖先的坟墓。现在,芒种伏在它前边的白石碑座子后面射击,等候弟兄们上来。

前面,还有一段地,就是潴龙河,河两岸,长满芦苇和青草,看不到里面的流水。敌人火力很强,现在芒种他们只能匍匐前进。他们一边射击,一边注意着眼前的每一棵小树,每一丛野草,每一个坑壕。他们觉得,所有祖国大地上生长着的一切,就连那西沉的太阳,河里的泥水,也都和他们的生命,和他们的作战的任务,结合在一起了。

他们紧紧趴在地上,心跳得很厉害,感觉身子下面的大地也在震动。家乡的土地!是你在万分危急,生死存亡的时候,默默的鼓动着你的儿女!当你受到侵辱的时候,你有权利召唤你那最勇敢的儿子前进!

他们跃身抢到河边。然后,一齐把手榴弹投向敌人,占据了石桥,切断了敌人。但是芒种受了伤。

黄昏,炮火笼罩着平原。所有的村庄,都为战争激动着。青年和壮年,都在忙着向导、担架和运输。沿大路的村庄,建立了交通站,夜晚,有一盏隐蔽起来的小红灯挂在街里。受伤的战士们,一躺在担架上,就像回到了家。在路上,抬担架的人宁可碰破自己的脚,也不肯震动伤员,又随时掩盖好被头,不让深夜的露水洒落在伤员的身上。

妇女们分班站在街口上,把担架接过来,抬到站上去。那里有人把烧开的水,和煮熟的鸡蛋,送到战士的嘴边。

一路上,不知经过多少村庄,战士们听到的是一种声音。当他们被轻轻的声音唤醒,抬起身子,接受一个打开的生鸡蛋,或是一箸头缠搅着的挂面的时候,他们看见的是姐妹和母亲的容颜。

芒种的腿上受了伤,高庆山把他交给高四海带领的担架队,抬到子午镇春儿家里来休养。

春儿背着两枝大枪,跟在担架后面,太阳下山了,地里有一阵阵的风声。她为亲人的受伤担忧,心里又十分兴奋。

她跑到前面去,把屋子打扫了一下,铺好厚厚的被褥。把芒种安排着睡下,把人们送走,她就去请医生了。

子午镇有个西医姓沈,是个外路人,因为和这里的一个女孩子结了婚,就在大街上甜井台旁边丈人家开了一座小药铺。他原来在保定一家医院里拉药抽屉,手艺儿自然不高,为人可是十分热情。住在丈人头上,更要亲密乡里,不管早起夜晚,谁家有了病人,去个小孩子请他,也从来没有支吾不动的时候,人缘儿很好,过年过节,常有人请他去陪客吃饭。

春儿到他家里,他刚从外村看病回来,在院里解车子上的药匣子,他的女人正坐在灶火坑旁拉风箱做饭哩。一见春儿进来,那女孩子就拍拍身上的土,迎出来说:

“快屋里坐吧,大姐!听说你打了胜仗,我正要做点儿好吃的给你庆功哩!”

“谢谢你吧,可是顾不上,”春儿笑着说,“我是来请你们的先生来了!”

“什么蠢先生!”那女孩子笑着说,“不要看他胡子拉塌的了,论乡亲辈儿,他是你妹夫子,就叫他的小名儿好了!你就单身一个人,是谁病了呀?”

“是军队上一个通讯班长,”春儿说,“我姐夫让抬到我家里来养着,为了离着你家近,看病方便。”

“那就是芒种哥吧,你快去!”女孩子笑着命令她的丈夫,“不要往下解你那行头了!看病要紧,回来再喂你!”

医生忙着又把药匣子捆好,推着车子跟春儿出来。“大姐!”那女孩子站在台阶上喊,“这不是外人,你可别给他烧水做饭呀!”

“就是吧!”春儿答应着。

来到家里,春儿放轻了脚步,医生把车子轻轻靠在窗台下,跟着走进屋里。

“他准是睡着了,”春儿说着点上小油灯,走过去照了照,芒种睁着两只大眼醒着哩。

“怎么又醒了,痛吧?”春儿问,“我给你请了先生来了!”

“来,我看看!”医生轻轻掀开了芒种身上的被褥,斜着身子坐在炕沿上,“大姐,你把灯端近点!”

春儿一只手护着灯,弯下身子去。她看见芒种腿上那些血,赶紧转回脸来,强忍住自己的眼泪。

医生给洗了洗污血,涂了些药,春儿把坚壁的新布取出来,扯下一条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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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节

春儿送回医生,顺便约好医生的丈母娘来做伴儿。这位大娘,今年五十岁了。她的丈夫和春儿的爹一年下的关东。

她好和人家做伴儿,能全心全意的帮助有困难的人家。夜里,她抱着一条被子过来,指着炕上小声说:

“他吃饭了没有?”

“还没有哩,”春儿说,“兵荒马乱的,咱这人家,有什么好做头儿呀?”

“我拿来了一把儿挂面,三个鸡蛋,”大娘打开被子说,“你去给他煮煮!”

春儿添水做好了饭,端到被窝头起,叫芒种吃着,大娘说:

“春儿,我嘱咐你:破伤怕响动,最怕铜器,可别再叫那些孩子们到你院子里来扭秧歌了!”

“不怕,”芒种说,“阵地上机关枪大炮都经过了,敲敲锣鼓算什么?”

“不能那样说呀,孩子!”大娘说,“打仗的时候,心里有一股火气,只想打胜了,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眼下你是养病呀!”

“大娘怎么说你就怎么听好了,”春儿在一边笑着说,“还顾着抬杠哩!”

“我的伤并不要紧,是支队长一定把我留下来!”芒种叹了一口气,就翻身向里睡去了。

“你跑腾了一天,也睡吧!”大娘上炕对春儿说,“上半夜我来支应着!”

春儿把灯盏移到窗台上,打横儿躺在大娘的身后边。她用力闭着眼睛,一直睡不着,翻了几个身说:

“大娘,咱娘儿俩掉换掉换吧,我侍候上半夜!”“不用掉换,”大娘说,“别看我老了,精神大着哩,三宿几夜的不合眼,我也不觉困,你睡吧!小人儿家,失了觉可不行哩。”

“我睡不着。”春儿说着坐了起来。

“你睡不着,咱娘儿俩就说闲话儿吧。”大娘说。“那不吵的他慌呀?”春儿指一指芒种,“干熬着两个人干什么,大娘你就先睡会儿吧!”

“那我就睡会儿,”大娘说,“你什么时候困了,什么时候再叫醒我!”

大娘靠着墙,把眼一闭,就轻轻打起呼噜儿来,睡着了。

她做起梦来。她梦见芒种的伤养好了,背起枪来对她说:“大娘,这些日子,多亏你照看我,管我冷热,喂我吃喝,拿着黑间当白日,端屎端尿不嫌脏,我一辈子忘不了,我要把你当亲娘看待!”

“那你不要挂意,”大娘对他说,“你打仗是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你的大娘呀?你只要告诉我你现在到哪里去,什么时候回来就好了!”

“我要到东三省去,”芒种笑着说,“我要一直打到鸭绿江边,把日本鬼子完全消灭!”

“那你等一下,”大娘着急的说,“等我换上双鞋,跟你去!”

“千出万水,大娘去干什么呀?”芒种说。

“我去找你大伯!他走的时候,我的头上插着红花儿,现在头发白了,他还不回来。我要去找他,告诉他说:我们这里,因为有共产党领导,八路军打仗,穷人们全有了活路,年轻小伙子,不用再撇妻撂子受苦下关东,家来过好日子吧!”

“那就走吧,大娘,”芒种搀扶着她,跟在大队后面,走了很远的路,过了多少条河,出了山海关,穿过大森林,一天傍黑,在一间地主人家的场屋里,找到了她的年老的丈夫。

大娘的老眼里流下泪来。

“不知道队伍宿营,找到房子了没有?”芒种翻过身来说。

“睡醒了呀,”春儿笑着说,“还是说梦话?”

“睡醒了。”芒种说。

“大娘睡着了,”春儿说,“可老是说梦话。”“大娘是个苦命的人,”芒种说,“她家那个大伯,小的时候,和我一样,给人家当小做活的,后来逼的下了关东!比起老一辈儿的人们来,我们是赶上好年月了。”

“俺爹也是在关东呀,”春儿说,“你不要忘了他。”“我怎么会忘了他哩,”芒种说,“我要好好打仗,一直打到山海关外去,把那里的人民也解放出来,把咱这一带因为穷苦,因为地主豪绅剥削逼迫,失家没业,东流西散的人们全接了回来!给他们地种,给他们房子住!”

“这是你的志向呀?”春儿笑着说。

“这是我的头一个志向。”

“第二个志向呢?”春儿问。

“第二个志向更远大,我一下还说不周全,”芒种说,“党会领导我去实现的,我只要永远做在前头,永远不掉队就行了。”

“你是一个共产党员了?”春儿低下身子笑着问。

“嗯。”芒种说,“你有志向没有?”

“为什么没有?”春儿直起身子来说,“你不要小看我!”

“说说你的吧!”芒种说。

“你等我想一想,”春儿昂起头来,“姐姐对我说,村里的支部,就要吸收我入党了,我的志向就是做一个好的共产党员!”

她说着,拉住芒种的发热的手,又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月亮照到炕上来,三个人的热情和希望,把这间常年冷清的小屋充实了起来。

早晨起来,大娘家去吃饭,春儿撒开了鸡窝儿,抓给它们一把粮食,低声说:

“吃饱了,你们就出去玩儿,下蛋也不许叫唤。不要吵闹屋里的人!听见了吗?”

鸡们使劲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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