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初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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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初记-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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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心眼儿很好,”战士们说,“小兄弟也叫人喜欢,好好叫他上学呀!”

“反正得供给供给。”大伯笑着说,“赶上这个年月,还能不叫他上上学?长大了,也叫他出去,和你们一样打日本!”“等不到他长大,我们就把日本打跑了!”战士们笑着说。

一直送到场院里,站好了队形,大伯还不断猫着腰跑过去,和战士们小声说话儿,说两句就赶紧退回来。大娘也赶了来,着急百赖的在一个战士手里塞上了一个热糊糊的大鸡蛋!

“拿着吧!”大娘喘着气儿说,“光着急,怕你们走了,也不知道煮熟了没有,你们趁热儿快吃了吧!”

队伍前面,民运科长正说损失了老乡的什么东西,要折价赔偿的事。一个战士说:

“大娘,我们不是给你打了一个小玻璃盆儿吗?我去领钱!”

“快别寒伧!”大娘小声说,“就当你小兄弟打了。”“老乡们,肃静一些吧,”作战科长讲话了,“过去,我们转移的时候,总是不言一声的就走了,使得老乡们惊惶,并且对我们不满。现在我把今天的情况简单分析一下,叫老乡们有个准备。敌人从保定、河间出动,沧石线上也增加了一些兵力。主要的是保定出来的这一股,已经侵占了我们的博野、蠡县、安国三座县城,有向沙河以南地区侵犯的企图。现在沙河和滹沱河里都没有水。我们一定能打退敌人的进犯,可是开头一两天,我们得先和他绕绕圈子,比比脚步!老乡们应该听区上和自卫队的指挥。坚壁东西呀,转移呀,帮助军队打仗呀,地方上都有布置。老乡们,我们再见吧,过几天,我们一同庆贺胜利吧!”

队伍分成两路出发了,全村的老百姓,站在堤坡上,直到最后的一个战士也隐没不见,才回到家去,作战斗的准备。

春儿回到家里,往灯盏里添了些油,小灯立时亮了。她开开小柜,把几件衣服和一匹没织完的布包起来,藏在挖好的一个洞里;把纺车埋在柴草堆里,把粮食装好,背到野外麦地里藏了。看看屋里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才松了一口气,坐在炕上,她守着灯,整理好她的枪枝手榴弹,把干粮装在背包里,披挂好就去集合她的人了。

军队在急行军,他们脚步轻快,带着饱满的战斗的力量。他们在黎明前要绕到敌人的后面去。在延绵曲折的道沟里,他们像雨季的河水,震荡着平原。他们通过村庄,换过向导,绕过枣树林,绕过大壕坑。田野里雾气很重,北斗星低垂着,好像再走几步,就可以抓到它的柄子一样。

高庆山的支队,奉命从县城开到五龙堂一带村庄驻扎,他接受了战斗的任务。

指挥部就设在他家有战斗历史的小屋里,他的父亲和女人都到街里工作去了。在小屋里,他召集区委同志们开了一个会。区委同志们的意见,希望高支队能在这里打一个硬仗,长长抗日的威风。他们说,这样一来,地方上的工作就更好做了。

高庆山说明:目前的形势,还是敌强我弱。我们只能选择有利的时机,打击敌人,在战争的锻炼里,壮大自己的力量。用逐渐的由小到大的胜利,来保持和发扬军民的战斗情绪。他说,“拿句地方上的土话做比方,我们的战略是:‘老虎捡蚂蚱墩儿,碎拾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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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节

区委连夜召集附近几个村庄的支部书记和武委会主任开会,布置了配合军队作战的任务。高四海担任了侦察组的组长,组员里面有一个女的,就是春儿。

“你要我去干什么呀?”从会场出来,春儿问高四海,“给你们添累赘吗?”

“快到家里打扮一下,我们一块儿去出探,”高四海笑着说,“我知道你是个顶灵通的孩子!”

一老一少,在堤坡小屋里打扮好出来,天刚发亮儿,高四海背着大柴草筐,破衭袄,系着白搭包。春儿举着红缨大鞭,赶着姐姐家那一群山羊。她的腰里,挂着一个用破布袋片缝成的兜囊,盛着两颗手榴弹和几块硬干粮。

他们估计敌人可能从县城这个方向来,就奔着崔家老坟去。春儿赶着羊在道沟里,老头儿走在道坡沿上,四下里了哨着。

四月初,小麦正扬花儿。早晨野外的风很凉,春儿的身上却是躁热,她说:

“大伯,前边有动静吗?”

“什么也没有,夜里开了会,连路行人都断绝了!”“你眼花不眼花?”春儿笑着说,“别叫我和敌人走个碰头儿呀?”

“我眼花你给我去配花镜?”老头儿不高兴的说,“年少别笑白头人!”

到了崔家老坟,老头儿站住说:

“我们就在这里安营扎寨,把羊轰上来!”

一丈多高的沟墙,就是山羊也爬不上去,春儿一个个把它们抱起来,老头儿搬着犄角,拉了上去。羊们抖抖身上的土,就跑到坟坎里去吃草了。

老头儿把春儿拉上来。

这是一片大坟地。临道边。有两个老虎样儿的石兽,半截身子埋进土里,嘴上涂满车油泥。有几匹石马也陷在泥土里,山羊们跳到它们的脊背上去玩耍,羊们离开山地和石头,已经快到一年了。

坟地里,密密的芦草有半人高,一排排高大的杨树,没有风,也在哗哗的响。有两只秃尾巴老鹰,立在坟头上,看着人走近了,才慢慢的飞起来。

春儿摇动着大鞭,把羊们赶到芦草深处去。

高四海把草筐放在道沿上,割起芦草来,不断直起身子,了望通城里的路。

春儿有些着急,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仄着耳朵听。她听见通通的响声,在她身边的一棵大杨树上,有一只啄木鸟儿,展开花丽的翅膀。春儿脱了鞋,光着脚儿爬到树上去,坐在树杈上了望,把手榴弹掏出来,插在啄木鸟的窝洞口儿上。

“有人来了!”她小声对高四海说,把身子紧贴着树干。

从东边来了一个骑车子的,他在道沟上面,走走站站,看看前边,又看看后面。

路过坟边,他从车子兜儿里掏出一枝手枪来。

高四海还是弯着身子割芦草,整整齐齐放到筐里去。

“老头儿!”骑车子的人下来走到他跟前说,“你是哪村的?”

“你问我呀?”高四海直起身子来说,“小村庄,五龙堂的,你打哪里来呀?”

“你不要问!”骑车子的人把手里的枪一扬。

高四海就又弯腰割草。

“你们村里驻着军队没有?”骑车子的人问。

高四海不言一声。

“喂!”骑车子的人喊,“你聋了吗?”

“我不聋。”高四海一边割草一边说,“鸡叫狗咬我全听得见。你不叫我问你,你就也别问我!”

“这老头儿很倔!”骑车子的人把枪又一扬说,“你不怕这个玩意儿!”

“我不怕,”高四海说,“在我们这一带,凡是拿枪的都是八路军,工作人员。他们从来也不吓唬人,除非是那些汉奸们,可我看着你又不像!”

“我不像吧?我不像一个汉奸吧?”骑车子的人笑着,把枪放在车兜儿里,把车子靠在石兽上。

“不要靠在那上边,那上边有油。”高四海说。

“可不是!你不说,我还没看见哩,”推车子的人把车子往前推了推,靠在高四海身边一棵小树上,转过身来坐在一铺芦草上说,“你这老头儿很好,谁在这老虎嘴儿里抹了这些油呀!”

“这是一对坏家伙,”高四海也坐下说,“你要不往它身上抹点油儿,它就祸害你,叫你翻车!”

“你们这里的人,也够绝短了,”骑车子的人说,“这样一挖道沟,汽车坦克都不好走,通到你们村里,都是这么深的沟吗?”

“到处一样,”高四海说,“咱这里哪有汽车呀?”“你们没有,日本人有呀!”骑车子的人说,“一边走一边填沟,你看有多么别扭!”

“他别扭他的吧,用不着替他们发愁。”高四海把烟袋递给骑车子的人说,“谁叫他侵略咱们呀!抽袋烟吧!”

骑车子的人接过烟袋来,低头打火,他没有使惯火镰,老是打不着。高四海伸手从他的车子兜儿里把枪摸出来,坐在屁股底下,说:

“来,我给你打吧,你是使自来火儿的手!”

“你算猜着了!”骑车子的人说,“我平常抽的是烟卷儿,可是这两天,什么也买不到。”

“一看你就不像乡下人!”高四海又说,“你一定生在大地方!”

“唔!”骑车子的人说,“我是保定府人!”

“你是出来给日本人带路,你一定是个汉奸!”高四海说着站起来。

骑车子的人立起来,就去车子兜里抓枪。

高四海把枪一举说:

“在这里呢!”

汉奸扑过来要夺,高四海一闪身子,顺劲儿一推,汉奸就栽到一个石老虎身上,亲了个嘴儿,沾了满脸油泥。高四海把他的手背过来说:

“你先不用回去给日本报信,就在这里凉快会儿吧!”

他把汉奸的裤带解下来,把汉奸的脑袋硬折过去塞到裤裆里,像打蒲包儿一样,用裤带捆了,推到芦草深处一个狐狸洞口上。

“大爷,你不要活埋我呀!”汉奸在裤裆里说。“谁家的坟地叫埋汉奸呀?”高四海说,“这叫看瓜园。说实话,你出来干什么?”

“日本人叫我来扫探这里有没有八路军,道路儿好走不好走。”汉奸说。

“日本人到了哪里?有多少人马?”高四海问。“到了新营,”汉奸说,“两辆汽车,二十匹马队。现在也许过了河。”

“走哪条路,奔哪里来?”高四海问。

“就打算走这条路,奔子午镇来。”汉奸说。

“你在树上猴着吧,我去给你姐夫送个信儿,”高四海望着春儿说,“就骑着这辆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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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节

高四海把车子拉进道沟里,骑上去歪歪扭扭的走了。

春儿一个人望着通城里的大路。大路上,除去有时飘过一个旋风,拧着沙土和柴草,跳过道沟,跑进麦地,连一只飞鸟儿也看不见。到处的村庄像封闭着,谁家房顶上也没有炊烟。

春儿看着这条路,她想:如果没有敌人,这时候大道上就会有送粪拉土的车辆,有吆喝牲口的声音,有接连的鞭子的响动,有小孩子们去砍草放羊。这样好的天气,也许有妇女们打扮好了,到近处去赶庙会,有男人们带着本钱和行李出外去经营。他们的妻子,一直送到大路边。在这条大路上,经常有热闹红火的迎亲的花轿和鼓乐,那些老年的乐手们,永远在吹奏着轻快和振奋的调子。

她想:假如叫敌人占据了我们的国家,我们就什么也没有了。

春儿揭开手榴弹的盖儿,她看见了日本人的汽车。这孩子头一次看见这种奇怪的车辆,它装载着敌人,凶恶的践踏着家乡的土地。

汽车在道沟旁边的正在扬花的麦地里走,密密的小麦扑倒了,在汽车后面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委屈痛苦的痕迹。

女孩子震动了一下,她用力咬着嘴唇,一只手紧紧搂着树枝,敌人的车辆马匹,像是在她的胸膛上轧过来了!

高四海回来了。

“大伯!”她招呼高四海,“日本人过来了,我们怎么办?”

“不要慌!”高四海把车子草筐藏好,把手枪掖在裤腰带上,脱下鞋来。这老人上树,赛过一匹猿猴,他两只手攀着光滑的大叶杨树身,弓着身子,像走路一样。

“就是送信也来不及了,”春儿着急的说,“我们扔个手榴弹,叫村里知道吧!”

“等我数一数,”高四海一手扳着树枝,探出身子去望着,他说,“敌人数目并不大,不要惊动它!”

“进村烧了房怎么办?”春儿说。

“军队早有准备。这像一个荷包儿,等它钻进去,我们再收口儿吧!”高四海小声说。

敌人的汽车从坟前面过去,两旁有几十匹马队。他们浑身是土,满脸是汗,他们侵略别人的国家,一步步是走的下到地狱去的道路。高四海和春儿把身子隐在枝叶里。等敌人走到河滩中间的时候,高四海向空中放了三声枪。

那是一段大空地。敌人在阳光照射的白茫茫的沙滩上,像晾在干岸上的鱼。我们的部队在四处的道沟里飞快的运动着。

这只是一小股侦察性质的敌人,高庆山命令直属的一个营在很快的时间把它消灭在河滩里。

战场就在五龙堂村庄的边沿,作战的又都是农民的子弟,五龙堂的老百姓,全围在堤坡后面助威来了。战士从他们身边跑过,老年人小声的鼓励和嘱咐他们。

秋分领导的妇女炊事组,对面站在堤坡里面,一排人捧着烙饼裹鸡子,一排人提着开水壶,像戏台上的执事一样。战士们顾不得吃东西,她们只能等候亲人们作战回来。

必须占领那片高高的丘陵起伏的柳坡子地。

芒种的通讯班,抱着一挺轻机枪,跑过一段沙滩,完成了这个任务。

河滩里的敌人四处乱窜起来,一辆汽车打翻了,另一辆汽车想突围,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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