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初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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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初记-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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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贵军的信誉着想,也不能一绝再绝于人民!”高翔说。

田耀武抓耳挠腮,他觉得自己非常被动,有一件重大的使命,还没得机会进行。他看见高翔和高庆山也沉默起来,就用全身的力量振作一下,奸笑着说:

“我忘记传达委员长的一个极端重要的指示。委员长很是注重人材,据兄弟看,两位的才能,一定能得到委员长的赏识。兄弟知道两位的生活都是很苦的,如果能转到中央系统,我想在品级和待遇这两方面,都不成问题。”

“虽然我们很了解你,”半天没有说话的高庆山说,“好像你还不很了解我们。如果你事先打听一下我们的历史,你就不会提出这样可笑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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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节

这一晚上,田耀武又只好宿在他爹娘的屋里。早早就吹熄了灯,爹娘和他小声儿说着话。

“这院里住上他们,连说话也不方便了,”田耀武的娘说,“那些穷八路还和我宣传哩,我有心听他们那个?”“佩钟家来过吗?”田耀武在黑夜里睁着两只大眼想媳妇,心里一股闷气,翻了一个身。

“你刚刚家来,”他娘长叹一口气说,“我不愿意叫你生气,提她干什么?”

“她不是当了县长吗?”田耀武说。

“现眼吧!”他娘说,“她做的事情,叫人们嚷嚷的对不上牙儿!耀武,我看和她散了吧,我们再寻好的。叫她呀,把我们田家几辈子的人都丢净了!”

“老絮叨!”田大瞎子说,“提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干什么?耀武,你和高庆山、高翔他们谈个什么,这都是我们的仇人!”“张总指挥叫我拉过一点队伍去,”田耀武说,“谁知道这两个小子根底儿很硬,搬不动他们!”

“这些事情,你得看人呀!”田大瞎子教导着,“明儿,你可以找找高疤,这个家伙,在八路军里并不顺当,我看一拍就合!”

“招惹他干什么呀?”田耀武的娘说,“高疤霸占了俗儿,你可不许再往她家去!”

“那是私事,这是公事,有什么关系?”田大瞎子说,“耀武,日本人来势很凶,你们能跟人家打仗吗?”

“跟日本打不着仗。”田耀武说,“要有心跟日本打仗,当时还往南跑干什么?我们的队伍过来,是牵制共产党,叫它不能成事!”

“这我就明白了,”田大瞎子说,“有个白先生在保定府日本人手里做事,前些日子到我们家里,还打听你来着。对机会,你可以和他联络,打共产党,非得两下里夹攻不可,委员长真是个人物!”

说完,一家人就带着田大瞎子的希望和祝词走进梦境里去了。

第二天,是子午镇大集。田耀武带着护兵在街上来回转游了两趟。他逃走的时候曾经提高人们的恐日情绪,现在凭空回来,又引起街面上不少的惊慌和猜疑。在一辆相熟的肉车子旁边,田耀武遇见了俗儿。

“你回来了呀?”俗儿手里攥着一把黄叶韭,倒退一步,打量着田耀武说。

田耀武点了点头。

“做了官儿啦,”俗儿笑着说,“派头儿也大啦!”

“你不是早就当了官娘子吗?”田耀武又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说。

“受罪的官娘子,”俗儿说,“整天价连个零花钱儿也没有。你看正是吃黄叶韭饺子的时候,我干站在这里看着,连点儿肉也割不起!”

“这不是打发钱的回来了吗,”卖肉的掌柜刘福指着田耀武说,“我赊给你,要肥要瘦吧!”

“人家还肯给打发钱?”俗儿瞟着田耀武说,“隔年的衣裳隔夜的饭,我们的交情早就凉了,你看他爱答不理的!”

“多年的交情,火炭儿热,有个凉呀?”刘福笑着在肉架子上割下一块臀尖来,递给俗儿。

“那你就记在他的账上吧,”俗儿笑着接过来说,“我说田先生,今儿晚上,你一准到我家里吃饺子啊,我等着你,不见不散!”

犹豫半天,趁着天黑没人儿的时候,田耀武到了俗儿家里。原来住在俗儿家的一班八路军,因为俗儿有事没事,也不管黑间白日的到屋里招搭,班长生了气,前几天搬到别人家去了。老蒋正站在门口等着,一见他过来,就迎上去笑着说:

“酒早就烫好了,锅里也开着,单等你来了下饺子!”

田耀武没有说话,三步两步迈到屋里,俗儿打扮好了站在灶火前面,笑着说:

“真难请啊,你比大闺女上轿还为难哩!快上炕去吧!”“高团长回来不回来?”田耀武担心的问,“你去关上点门好不好?”

“司令部就住在这村里,八路军的规矩又紧。他不回来。”俗儿说,“他回来了,有我哩!你放心大胆的坐一会儿吧!”

老蒋安排着碗筷,田耀武和俗儿对面坐在炕上,喝了两盅酒,俗儿说:

“自从你走了,我常常惦记你。没依没靠,我才嫁了高疤。

我这个人呀,反正就是这么一回子事儿!”

“那没有关系,”田耀武说,“我们又不是爪角儿夫妻,还能叫你给我守节呀!”

“你还是老脑筋呀,”俗儿笑着用筷子一指田耀武的鼻子,“就是爪角儿夫妻,你也管不住她跟了别人呀!比方你那李佩钟!”

“她怎么样?”田耀武放下筷子。

“怎么样呀?”俗儿说,“反正人家很自由就是了。要不然,你出去半年六个月回来了,还用着到我这儿来呀!”“她妈的!”田耀武说,“回头犯到我的手里,我把她宰了!”“你有那么大权势?”俗儿说,“人家是县长呀!闹了半天你到底是个什么干部呀?”

“什么干部?”田耀武说,“我是个官儿!回头,我一个命令把她们这些共产党的县长完全撤换了!”

“你是个什么官儿,一月能挣多少钱?”俗儿问。

田耀武说:

“往小里说吧,也是个专员!”

“是专员大,还是团长大?”老蒋问,他打横坐在炕沿下面,听得很出神。

田耀武正要答话,有人一撩门帘进来,正是高疤!“呀!”俗儿叫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偷偷摸摸的,进门连点儿响动也没有!”

高疤一见田耀武,就抓起枪来,大喊着说:

“我说这么晚了,还开着大门子,屋里明灯火仗,原来有你这个窝囊废,滚下来!”

田耀武把头一低,钻到炕桌底下去,桌子上下震动着,酒盅儿,菜盘子乱响,饺子汤流了一炕,俗儿一手按着炕桌,一手抓手巾擦炕单子上的汤水,一只脚使劲蹬着田耀武的脑袋说:

“你还是个专员哩,一见阵势儿,就松成这个样子。快给我出来!”一边笑着对高疤说:“你白在八路军里学习了,还是这么风火性儿,人家是鹿主席的代表,这一带的专员,来和咱们联络的,交兵打仗,还不斩来使呢,你就这么不懂个礼法儿!”

“哪里联络不了,到他妈的炕上联络!”高疤把手里的盒子在炕桌上一拍,把碟子碗震了二尺多高,饺子像受惊的蝴蝶一样满世界乱飞。

“是你不在家呀!”俗儿说,“人家是专来找你的,人家是张总指挥的代表!”

“谁的裤裆破了,露出个张总指挥来!”高疤说着坐在炕沿上,把炕桌一掀,抓起田耀武来。

有半天的工夫,田耀武才安定下魂儿来。高疤说:

“你们过来了有多少人?”

“人倒不多,”田耀武说,“钱带的不少!”

“像我这样的,到你们那里,能弄个什么职位?”高疤问。“兄弟能保举上校,”田耀武说,“可得把人马枪枝全带过去。”

“你做梦吧!”高疤说,“八路军的组织,容你携带着人马枪枝逃跑投敌!”

“这要看机会,”田耀武说,“在情况紧张的时候,在日本人进攻的时候!”

“和日本勾手打自己的人,你们是中央军,还是汉奸队?”

高疤说。

“这叫曲线救国!”田耀武说,“委员长的指示。”“你为什么不去找别人,单单来找我?”高疤笑着说,“是特别瞧得起我高疤吗?”

“是呀!”田耀武也敢笑了,“就听说高团长是个人材!”

他接着进行起游说工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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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节

鹿钟麟要到这县里来视察,直接给深泽县政府下了公文,李佩钟向高庆山请示怎么办,高庆山告诉她:“召开群众大会欢迎。”

会场在县政府前面的跑马场上。宣传队在县政府的影壁上用艺术体写好“欢迎鹿主席抗战到底”的标语,每个字有半人高。因为拆除了城墙,这一排大字,在城南八里地左近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

由高翔主持大会,这天早晨,下起蒙蒙的细雨来,城关和四乡的男女自卫队都来了,高翔和他们一同在雨中等候着。

鹿钟麟一直没来,直等到晌午大错,才望见了一队人马。

那真像一位将军。鹿钟麟到了会场上,由四五个随从搀扶下马来,他坐在台上,吸的香烟和喝的水,都是马背上驮来。休息老半天,才慢慢走到台边上讲了几句话,有四个秘书坐在他后边记录着。

因为态度过于庄严,声音又特别小,他讲的话,群众一句也没听懂。群众被那些奇奇怪怪的事物吸引着,从十八里地以外跟来看热闹的老蒋挤到他女儿的身边,小声问:

“俗儿,讲话的那是谁呀?”

“鹿主席!”俗儿小声答应。

“他讲的什么?”老蒋说,“怎么我一句也听不懂呀?”“人家是个大官儿,”俗儿说,“要叫你也能听懂,还有什么值重?”

“对。”老蒋点头儿,“就得是这样。不能像高翔他们一样,蚂蚱打嚏喷,满嘴的庄稼气,讲起话来,像数白花菜一样。喂,你说人家刚才喝的那是什么水呀,怎么老远里看着黄橙橙的!”

“花露水。”俗儿说,“你看那瓶瓶儿多好看,拿回家去点灯多好呀!”

鹿钟麟讲完,是张荫梧讲。这个总指挥,用一路太极拳的姿势,走到台边上。他一张嘴,就用唱二花脸的口音,教训起老百姓来,手指着县政府的影壁墙说:

“谁出的主意?带那么个尾巴干什么?添那么些个扯鸡巴带蛋的零碎儿有什么用?”

“什么尾巴?”台下的群众问。

“那个标语!”张荫梧大声喊叫,“欢迎鹿主席——这就够了,这就是一句完整的话。干什么还加上个‘抗战到底’四个字!”

“你们不抗战到底呀?”群众在台下说,“你们没打算长住呀?喝完那带来的瓶瓶里的水,你们就往回走吗?”“混账!”张荫梧喊,“在我面前,没你们讲话的权利!”

“你八个混账!”群众也喊叫起来,“我们认识你!”

“把‘抗战到底’四个字儿给我擦掉!”张荫梧拧着粗红的脖子退到后边去。

高翔到台边上来,他说:

“我们不能擦掉这四个字。这是四个顶要紧的字,假如你们不是来抗战,或者是抗战不到底,我们这些老百姓,就不要淋着雨赶来欢迎你们了!”

“对呀!”台下的群众一齐鼓掌叫好。

“我们欢迎你们抗战,抗战是光荣体面的事情。”高翔说,“虽然在去年七月间,你们一听到日本的炮声就逃走了,我们还是欢迎你们回来,我们还是希望你们抗战到底!”

“报告主席,我讲几句话!”在群众中间,有一个女孩子举起手来,高翔和台下的群众,一齐鼓掌欢迎她。

她把头上的一顶破草帽,推到脊背上去。细小的雨点落在她乌黑的头发上,又滴落到她的肩上。淋湿的小衭袄紧贴着她的身体,站在台前,她把胸脯挺得很高。她说:

“我是子午镇的人,我叫春儿。我是一个没依没靠的穷孩子,现在是我们村里妇女自卫队的指导员。我愿意在今天这个会上讲几句话。”

女孩子的热烈的真诚的声音,使台下上万人的会场安静下来,人们可以听见,春天的雨点落在树枝草叶上的声音。“这才过了半年多。”春儿说,“什么事情我们也记得。在去年秋季儿大水漂天的时候,听见日本人的炮响,官面和军队,有钱和有势力的人都往南逃跑了。这些人,平常日子欺压我们,临走拐带着枪枝和钱粮。我们有什么办法?我们当时都说:等死吧。可是天无绝人之路,中国不会亡国,八路军过来了,这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八路军来了,给我们宣传讲解,我的心才安定下来,才觉得眼前有了活路。坚决抗日!我们老百姓动员起来,武装起来,我们成立了农救会,妇救会,我们站岗放哨。破路拆城,我们学习认字,我们实行民主。从这个时候起,我就想:我们将来有好日子过。我们把日本鬼子赶走了,也不叫那些混账东西们再来压迫我们!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汉奸投降派!”

群众随着她高举的小拳头呼喊,她从台上跳下来,腰里的手榴弹碰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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