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初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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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初记-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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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以后这教也传布开了,附近很多农民也在了教。可是,他们忘不了这段经过,五十岁上下的人,都还记得死者的姓名和容貌,能演说当时火热的场面和悲惨的结局。大涝之年,寸草不收,外国人弄些高粱来,设粥厂,每个人赈济几斤山药,农民们就在了教,他们不明教义,一般的都说在的是山药教。

抗战刚刚开始,农民们也曾向圣姑庙和天主堂求助,天主堂只答应他们,日本人来了,教友可以进教堂避难,但是不久就听说日本人打进了正定的教堂,还强奸了修女。至于圣姑庙上的道姑,就只能说这是劫数,圣姑也到峨眉避难去了。

当时的农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才坚决的走上抗日的道路,并且建立了政治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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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节

很快,周围城墙的垛口就拆的不见了。子午镇民工队,并起大沙篙,斜倚在城墙外面,妇女们把送过来的砖,一个连一个滑到护城河外面的平地上去,那里的老年人们垒了起来,叫大车拉走。

城墙上有一层厚厚的石灰皮,很不容易掀起,大镐落在上面,迸起火星儿来,震的小伙子们的虎口痛。后来想法凿成小方块,才一块一块起下来。李佩钟也挽起袖子,帮助人们搬运那些灰块,来回两趟,她就气喘起来,脸也红了,手也碰破了。

“县长歇息歇息吧!”挑着大筐砖头的民工们,在她身边走过去说,“你什么时候干过这个哩!”

“我来锻炼一下!”李佩钟笑着说,用一块白手绢把手包了起来,继续的搬运。看见春儿也挑着一副筐头,她说:“春儿,给我找副筐头,我们两个比赛吧!”

“好呀!”春儿笑着说,“识文断字,解决问题儿,我不敢和你比,要说是担担挑挑,干出力气的活儿,我可不让你!”

她们说笑着,奔跑着,比赛着。男人们望着她们笑,队长老常督促说:

“别光顾的看了,快响应县长的号召,加油吧!”

只要有女人在队伍里严肃的工作,这就是一种强有力的动员。男人们,镐举的更高,铁铲下去的更有力量,来回的脚步更迅速了。

春儿年轻又有点调皮。她只顾争胜,忘记了迁就别人,她拉扯着李佩钟,来回像飞的一样,任凭汗水把棉袄湿透,她不住的叫着刺激性的口号:

“县长,看谁坐飞机!你不要当乌龟呀!”

李佩钟的头发乱了,嘴唇有点儿发白,头重眼黑,脊梁上的汗珠儿发凉。两条腿不听使唤,摇摆的像拌豆腐的筷子。“春儿!”老常劝告说,“叫县长休息休息,她不像我们,就这么一骨突一块的活儿,有多少公事等着她办理呀!”

春儿才放下担子,拉着李佩钟到姐姐那里,喝水休息去了。

民工队里也有老蒋,他斜了李佩钟一眼,对人们小声说:

“你们看看:哪像个县长的来头儿?拿着一个大学毕业的学生,城里李家的闺女,子午镇田家的儿妇,一点儿沉稳劲也没有!整天和那拾柴挑菜的毛丫头,在一块儿瞎掺伙!”“这样的县长还不好?”和他一块担砖的民工说,“非得把板子敲着你的屁股,你才磕头叫大老爷呀?”

“干什么,就得有个干什么的派头,”老蒋说,“这么没大没小的,谁还尊敬,谁还惧怕?这不成了混账一起吗?”“什么叫新社会哩?”那个民工说,“这就是八路派。越这样,才越叫人们佩服。过去别说县长,科长肯来到这里,和我们一块土里滚、泥里爬吗?顶多,派个巡警来,拿根棍子站在你屁股后头,就算把公事儿交代了!现在处处是说服动员,把人们说通了说乐了,再领着头儿干,这样你倒不喜欢?”“我不喜欢,”老蒋一摇头,“总觉着没有过去的势派带劲,咱们拿看戏做比:戏台上出来一个大官,蟒袍玉带,前呼后拥,威风杀气,坐堂有堂威,出行有执事,那够多么热闹好看?要是出来一个像她这样的光屁股眼官儿,还有什么瞧头?

戏台底下也得走光了!”

“你这脑筋,该受受训!”那个民工不再理他,催着他赶快工作。

李佩钟喝了一碗开水,心里亮堂了一些。她整整头发,看见秋分坐在地上,正一手一个往下送砖头,她问春儿:

“这是你大姐吗?”

“是呀,”春儿说,“你们见的面不多,过去,谁上得去你们家的高门台儿呀?”

“你就是高庆山同志的……吗?”李佩钟又问秋分。

秋分笑了笑,春儿接过来说:

“啊,她是高庆山同志的‘吗’。‘吗’是个什么称呼呀?”“这是你们的孩子?”李佩钟笑着抱起秋分身边的小孩来。“别叫他弄你一身土!”秋分说,“是我们给人家养着的,他娘叫日本的飞机炸死了!”

“我说哩,”李佩钟说,“高同志回来还不到半年呀!这孩子很苦,好好的养着他吧。我们给你妈妈报仇!你要在战争的炮火里长大成人呀!”她拍打着孩子的小屁股,孩子爬在她的腿上,啃着她的膝盖,她痒痒起来。

“高同志知道你来了吗?”停了一会李佩钟又问。

“还不知道吧!”秋分说,“我们还没看见他。”

李佩钟说:

“他正在开会,我回去告诉他,叫他来看你,你们住在哪一家?”

“住在西城根一家小店里。”秋分说。

“回头我给你们找间房子,你和高同志轻易不在一块儿,趁这个机会该团圆团圆了!”

秋分红着脸没有说话。春儿说:

“你看这县长有多好!”

一句话把李佩钟的脸也说红了。

太阳已经掉到西边的几块红色的云彩里,民工们吹哨子收工了。在城外野地里觅了一天食儿的乌鸦,成群的飞回来,噪叫着落在街头的老槐树上过宿。

晚饭以后,李佩钟在城里找好一间屋子,就去叫秋分,秋分嘴头儿上不愿意,春儿说:

“既是县长好心好意的找了房子,你就去吧。我一个人睡在这炕上,才宽绰哩!”

李佩钟给她抱着孩子,把秋分带到房子里,又写了一个纸条,求老乡送到支队部,一会儿高庆山就来了,一看是这么回事,就说:

“她们是来拆城的,这影响不大好吧?”

“没人笑话你们。”李佩钟说,“谁不知道你们长久分离,难得相见?要不这样,老百姓才说我们不合人情哩!”

“你这县长也太操心了!”高庆山笑着说。

“算我做了一件民运工作。你们安排着休息吧,我走了。”

李佩钟笑着出来,回身给他们关上了房门。

路过娘家的大门,李佩钟顺便看了看母亲。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刚刚点上了灯。母亲见了女儿,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先抱怨起来:

“你这孩子,早把娘忘到脊梁后头去了吧!你还有家吗?

走错了门儿吧!”

“没有。”李佩钟笑着说,“我爹哩?”

“你爹?”她母亲沉吟了一下,“无非又和他那些狐朋狗友们出去瞎逛吧,叫人捏好了饺子,他也不家来吃。你来的正好,等我通开火,煮熟了咱娘儿俩吃!你这是干什么去来呀?

看身上那些土,快过来,我给你扫扫!”

李佩钟背过身去,母亲给她打扫着说:

“我说钟儿,你到底还到田家去不去?”

“不去了。”李佩钟说。

“就这样疯跑一辈子?”母亲停下手来问,“一个女孩子家,能跟那些当兵的们跑到哪里去呀?”

“哪里也是家。”李佩钟笑着说,“根据地的地面儿大着呢,我到哪里工作,也是自由的,也是快乐的。在外面,有人照顾我,心疼我;也有人教管我,指引我。娘不用操心惦记我好了。”

“我管的了你呀?”母亲叹了一口气,“听!外面有人推门,准是你爹回来了。”

“他回来,我就该走了,”李佩钟说,“我们说不到一块儿!”“对了,”母亲小声说,“你们拆城,他们编法儿反对哩!

你做工作,也得多多留神呀!”

李佩钟刚转身要走,她母亲又叫住她小声说:

“听人说,你和那个姓高的支队长很要好,是吗?”

李佩钟沉静的说:

“我自己已经饱尝婚姻问题的痛苦了,我不愿意再把这痛苦加给别人。我和他只是同志的关系。他家里有女人,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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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节

父女两人,到底在院里碰上了,李菊人又喝了酒,酒气扑人的问:

“是佩钟吗?”

“嗯。”李佩钟答应着,“父亲到哪里去来?”“到了个倒霉的地方,”李菊人很生气的说,“外国鬼子越来越不拿中国人当人,在他们眼里,我们简直连个猪狗也不如,要真的亡了国,这些玩意还不骑在我们的脖子上拉屎吗?”

李佩钟只有在父亲喝醉了的时候,才能听见一些入情入理的话,她说:

“所以我们要坚决抗日呀!只有人人奋不顾身的斗争,我们的民族,才能扬眉吐气。你找的什么外国人?”

“啊!”李菊人醒悟过来,“为了一点闲事情,我同一个朋友到法国神父那里去了。我以前没到过这种地方,这回去了,亲眼看见那老家伙对待那些求见的教友们,不是爱答不理,就是骂个狗血喷头。当着我们的面,就还差没叫这些人给他磕头罢了!”

“你们找他干什么呀?”李佩钟问。

“不要说这个了,”李菊人说,“我净说问问你,可老是没有机会,你打算和田耀武怎么办?”

“怎么办哩?”李佩钟低头说,“各人走各人的路罢了。父亲再也不要干涉我。”

“我干涉你做什么?”李菊人很亲切的说,“蒋介石这个王八蛋,是成不了什么气候了,连我也不会对他再有什么指望,跟他跑到南边去的人,也不过像是道君皇帝的臣下,早晚给日本人纳贡投降完事。我主张你和他一刀两断!”

“父亲的思想,很有些进步了哩!”李佩钟笑着说。“谈不到进步,”李菊人说,“我是认命要当亡国奴的了,中国不亡,是无天理!”

“你还是亡国论呀!”李佩钟吃惊的说,“根据地的军民,这样热烈动员,毛泽东同志指示的那样英明详尽,你全看不到听不见呀?”

“我对你们没有信心,第一你们不会用人。”李菊人说,“地方上藏龙卧虎,像我这样的人才,竟引不起你们的重视,真真奇怪!”

“我们什么时候不重视你?”李佩钟说,“你什么时候想过做工作呀?”

“鸡毛蒜皮的勾当自然我是不干。”李菊人郑重的说,“我只想在司令部弄个参议干干,你对事儿可以和吕司令念道念道。有个附带的条件,就是我不能跟他们吃小米,另外得给我三件家伙两匹马,外带一个特务员!”

李佩钟失望的托个辞离开了他。回来的路上,她又经过高庆山和秋分睡觉的房子那里。从矮矮的院墙望进去,屋里还点着灯。听见脚步声,院里的一只小狗吠叫起来,秋分的影子,在明亮的窗纸上一闪,把灯吹灭了。

李佩钟想去看看那些民工们睡下了没有。她奔着西关来,街上的店铺都上了门,只有十字街石牌坊那里,还有两副卖吃食的挑子点着灯笼。李佩钟在那里遇见了芒种。

“这样晚了,李同志还没休息?”芒种给她敬着礼说。

“还没有。”李佩钟说,“你干什么去来?”

“给支队长又送了一条被子去。”芒种笑着说。“你没事跟我到西关去一趟吧,”李佩钟说,“我们去瞧瞧那些民工们睡觉的地方。”

芒种高兴的答应了,这对他是一个愉快的差遣。他规规矩矩的跟在李佩钟后面,从身上摘下手电筒来,照明前面的道路。

“我用不惯这个,”李佩钟笑着说,“我道路很熟,摔不了跤,一照倒眼花起来。”

西关一带,虽说住下了这么多民工,街道上却非常安静,大家工作一整天,全安歇睡觉了。只有天主堂旁边,春儿住的那家小店房里,还点着灯火。

“春儿就住在这里,我们去看看她做什么哩?”李佩钟小声说着,轻轻的走到窗台外面。窗纸上的人影儿分明,春儿和店家老大娘,对坐在炕上说话儿。

“你摸摸,这炕热上来了。”老大娘说,“我特意给你烧了一把柴火,你小孩儿家,身子单薄,睡凉炕要受病哩!”

“大娘费心。”春儿笑着说。

“咱娘儿两个有缘,”老大娘说,“一见面我就喜欢你,疼你。我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又住在城关,好姑娘好媳妇,看见的不知道有多少,说起来,哪个也比不上你。你是我心尖儿上的人。”

“大娘夸奖。”春儿又笑着说。

“我不知道你瞧得起这个大娘不?我满心愿意把你认成个干女儿。”老大娘仰着脖子说。

“只要大娘不嫌我拙手笨脚就行,”春儿说,“我是怕不能得儿的哩!”

“这就好了,一言为定。”老大娘很高兴的说,“咱娘儿俩都是苦命人,你从小孤身一人,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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