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初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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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初记-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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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目叫大一点儿!”

“七双!”田大瞎子的老婆的两只眼暴了出来,“你们安的什么心,我们家开着鞋帽铺哩吗?你们打听打听,几辈子的工夫了,我们这个门户,什么时候成了大头?”

“谁叫你家种那么多地呀?我倒想多做几双,有吗?”春儿说,“这是抗日,谁也不能有话说!”

“抗日?”田大瞎子的老婆一下子掌握了这个名词的讲法,“这么说,我们家还有抗日的哩,俺的儿媳妇还是县里的委员哩!不叫她来,就有了你们?她穿的鞋脚,我不跟你们要就是了,你们倒来派我一大堆!”

“你别说那个!”俗儿说,“有抗日的就不做?我的男人还是个团长哩,我就不做了?”

“别提你吧!”田大瞎子的老婆拍着手说,“我听了倒牙!”

“你放屁!”俗儿跳着一只脚骂开了。

“你放屁!千人骑万人压,勾引坏了我的儿子,花了俺家不知道多少丢脸卖屄钱的臭娘儿们!你给我滚出去,你站脏了我的院子!”田大瞎子的老婆也嗬嗬的走动着骂起来。

“我顶死你个老杂种!”俗儿后退一步,把头一低,就拱过去。田大瞎子的老婆赶紧把两只小脚一叉,没有站稳,就来了个后仰,在高门限上一翻,滚到门道里去了。俗儿赶到里面又顶上,她的脑袋撞在这个肥胖的妇女的肚子上,像顶着一包棉花。

田大瞎子不能再装病,披着一件袍子从正房跑出来,大声吆喝:

“反了!找上门来打人,好!到县里去告她们,我田家还有个媳妇哩!”

随手就撒开了大黑狗,俗儿跳起来,乱着头发跑出来,春儿也跟着跑出来,大黑狗一直追到街上,差一点没叼住她的裤子。

“走!”俗儿在街上扬着两只手喊叫,“田大瞎子,我们手拉手儿到县里!我不告你别的,我就告你个破坏合理负担!”

看热闹的人们,站满了街,都说:

“这倒有个看头,看看谁告下谁来吧,一头是针尖儿,一头是麦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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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节

结果,闹了半天,谁也没有去告谁。俗儿的爹老蒋听见街上吵吵,放下酒壶跑出来,骂了俗儿几句,俗儿不听他,和他一对一句的骂。老蒋没法,就跑过去劝田大瞎子:

“村长,别和她小人儿们一样,看在我们的交情上!”

“我还是什么村长呀!”田大瞎子跺着脚说,“我鸡狗不如!”

“到什么时候,你老人家也是一村之长,”老蒋推着田大瞎子往回走,“别人不尊服你,我尊服你!”

田大瞎子叹了一口气,也就顺坡下驴,歪歪斜料的家去了。他心里明白:到县里去,吉凶未卜。虽说自家的儿媳妇是个委员,可也不见得就和他一个鼻孔出气儿。现在全县的大拿是高庆山,那明明是他十年以前的活对头。更要紧的是,俗儿的男人是高疤,眼下是个团长,这家伙,心毒手黑,不能得罪他。想来想去,不免又想到张阴梧亲家在时,自己在地面上的威风;儿子走了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在南边弄上了个事由儿没有。莫非真的就从此大势已去,江山难保吗?他低下头去。

老蒋把他扶到家里,坐在炕上,劝说:

“村长,不要这样。我回到家里,得好好把那小妮子教训教训。她人大心大,眼里连我也没有了。等我们姑爷回来,我叫他管管她吧!”

田大瞎子一猛抬起头来说:

“真的哩!那天我求你请高团长,有空到舍下坐坐,你对他说了没有啊?”

“说了,早就说过了!”老蒋说,“他也答应了,就赶上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个高庆山,当了什么支队长,半路里添了个婆婆,调到城关,他什么也不能自由了!”

田大瞎子眨巴着眼说:

“说也怪,高团长平日那样心高志大,怎么就服他们的辖管?队伍是谁带起来,还不是他一人的功劳?高庆山是什么人?原不过是五龙堂堤坡上的一个野小子,那年闯祸逃跑,不知道在哪里要了几年饭回来,冒充红军,既不烧柴,又不下米,人家做熟了饭,端碗就盛,也不嫌个寒伧?要是我啊,说下黄天表来,也不叫他们收编,动硬的,自己有枪有人,拉到哪里,也有官儿做,反受这帮穷小子们宰制?我说老蒋!咱们多年不错,你的亲戚,就是我的亲戚,你好了,我也能沾光。等高团长回来,你该把这理儿和他念叨念叨。也不要说是我说的,免的传出去外人生疑!”

老蒋深感知己,又劝说了老内当家一番,告辞走出。田大瞎子送出来又说:

“家去,也不要和俗儿闹,我不和她一样见识,她不过是受了那些人们的愚弄!西头吴大印家那个小闺女叫春儿的,我早就看着不是正经货,十七到八了,老是和我们小做活的芒种勾勾搭搭,结果叫她给挑着当了兵!”

俗儿的状也没有告成功。她走到村边,正迎上高疤骑着一匹大红马,从城里回来,后面有七八匹马围随着他跑着,就像顺风飞来的一窝蜂。高疤气色不好,看见俗儿也没说话,只把手里的马鞭子一摆,就在她身边窜了过去。一个特务员,从马上跳下来,两手一卡俗儿的腰,抡起来放在马鞍上,手拉着缰绳,跟着高疤的马屁股,跑回村里去了。

一见高疤回来了,子午镇街上的人们,吃了一惊:俗儿会拘魂念咒,怎么来的这样凑急?这一下子该着田大瞎子受受了。

高疤在俗儿家院里下马,俗儿把他侍候到炕上。特务员们把马交给老乡去遛去饮,都到街上二丰馆去喝酒,街上的妇女儿童,也都躲回家去了。

高疤靠在大红被垒上,用马鞭子敲打着裤脚上的尘土,气昂昂的一句话也不说。俗儿小心问:

“你怎么了呀?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高疤把眼眉一拧说:

“怎么啦?不许我回来?”

俗儿轻轻推他一下说:

“你看,谁敢不叫你回来啊?”

听见姑爷回来,老蒋忙着屋里来,看势头不对,也只好坐在对面小凳上搭讪着抽烟,过了一会,高疤问他:

“长仕庙来的那个道士走了没有?”

老蒋说:

“还没走,在咱那小西屋里给一个女人治病哩!”

“什么病?”高疤随便的问。

“肚里的病,”老蒋说,“正在那里揉哩。干么你找他?”

“叫他来!”高疤说,“叫他给我摇一个卦!”

老蒋去把道士领进屋里来,道士有五十多岁,大个头,胖胖的脸上,像涂着一层红油彩,见了高疤先弯身问好。高疤说:

“听说你很灵验,你给我摇一卦,看我今年的运气到底怎么样?”

道士说:

“我这卦不摇,你写两个字儿吧!”

“你不知道我不识字是怎么的!”高疤大声说。

“啊!那你随便说两个字儿就行了。”道士赶紧笑着说。

“受训!”高疤像吐出什么咬不动的东西一样狠狠的说。“啊,受训!”道士闭上眼睛,“就是受训教的那个训呀?”“什么他妈的受训教?”高疤恼了,“我教训别人行了,别人谁敢教训我?”

“这两个字儿很好,高团长!”道士睁开眼睛大笑着说,“主你官运亨通!不到年底,有升师长的命儿哩!”

老蒋也在一旁陪着笑儿,高疤把头一扭说:

“亨通鸡巴!去你的吧!”

道士刚要退出,高疤转过脸来问:

“你看这地面上要落个什么结果?”

道士想了一想说:

“大乱之年,平安不了。”

“你看这些队伍能存站的住吗?”高疤又问。

“有你老人家在里边,怎么能存站不住哩?”道士说。“我不是他们里边的人!”高疤说,“你看日本人能站得住不?”

道士看着高疤的气色说:

“日本人灭亡中国,是活该有这么一劫!这一带的人,免不了血光之灾。吕正操、高庆山这些人,成不了气候,只能给老百姓招灾惹祸!有见识的人,得早些找自己的明路儿走!”

高疤低头不语。老蒋乘机把田大瞎子那段话也说了。俗儿抢过来说:

“我不爱听!什么王八狗日的话,一到你耳朵里,就成了圣旨。田大瞎子的话也听得?他是什么人,他早足着劲儿当汉奸哩。去你们的吧,天不早了,我们要睡觉了!”

高疤又叫住道士问:

“你这样大年纪,怎么养的这么好,老是红光满面的,有什么秘方儿吗?

道士说:

“没什么秘方儿,不过是从小童子身儿修行的罢了!”“你别打算我不知道,”俗儿笑着说,“整天价揉搓娘儿们的肚子,你还修行哩!”

道士红着脸走出,老蒋唉唉了两声,也跟出去了。

俗儿点灯铺炕,侍候高疤睡觉。她上身穿着一件小红袄,下身穿着宽腿黑棉裤。爬在炕上,给高疤扒下袜子来,笑着说:

“骑了一天牲口,怪累了吧,这么不高兴,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高疤说:

“司令部的命令,叫我去受训学习,你说叫人生气不生气?”

“什么叫受训学习?”俗儿问。

“说的好听:军事政治一大套。我看,不过是过河拆桥要把我踢磨出去!”

“就你一个人,还是别人也去?”

“人多了。成立一个军事队,一个政治队,还说是带职学习,学习得好,还可以高升。”

“那也不错,去学学怕什么?”

“你摸清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我怕到那里把枪一下,毙了哩,前不久,高阳那里就毙了一个土匪头儿!”

“我想不会那样,”俗儿笑着说,“那天,高翔讲的很好。”“不要光听他讲,”高疤说,“咱们底子不正,近来到高庆山那里反映我的,想也少不了。就往好里说吧,叫你学习,把你送到山沟里,吃砂子米睡凉炕,跑步爬山,站岗勤务,我白干了这些日子团长,又去受那个?”

“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俗儿又说,“你从小不也是受苦出身?你看人家高庆山,说起来受的那苦更多哩!”“高庆山这个人,我摸不透!”高疤说,“按说,对待咱们也不错,就是脾气儿古怪。这些日子净叫我们开会,我、李锁、张大秋,谁后面也是跟着十几个人,他就只有一个小做活的,背着一枝破枪。那天我们三个团长议合了一下,说支队长走动起来,不够体面,和我们在一块,我们人多他人少,也不合人情。我们决定:一人送他两匹马,两个特务员,两把盒子。谁知给他送去了,他不收,还劝我们把勤杂人员减少减少,按编制先把政治工作人员配备起来。你看,这些共产党,有福也不知道享,生成受罪的命,和他们在一块干,有什么指望?”

“你打算怎么样呢?”俗儿皱着眉问。

“今儿个接到命令,叫文书给我念了一下,没听完,我就拉起马家来了!我不去学习,他们逼急了我,我不定把队伍拉到哪里去哩!”高疤说。

“我劝你不要那样。”俗儿拍着高疤的腿说,“别人能学习,你就不能去?再说学点能耐,认识个字儿也好啊!”“认识字儿有鸡巴用?”高疤说,“我要有念书的命,从小就不干那个了!有胆打日本就算了,还要学什么习!”

俗儿说:

“你不去学习也好,要和人家好好商量。不要胡思乱想,人家跟你出来,都为的打日本,落个好名贴儿,你能把队伍拉到哪里去啊,跟着蒋介石往南边逃,还是投日本当汉奸?这两条道儿我看都走不得。”

“那就脱衣裳睡觉!”高疤喊,“天大的事儿,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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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节

高翔用电话通知高庆山,叫他好好掌握部队,进行战事动员和教育。

高庆山召集团长和干部们开会,竟没有高疤,李锁说他昨天没请假就回子午镇去了,怕是不愿意学习。高庆山考虑了一下,开完会,带着芒种,骑着自行车到子午镇一带乡下来。

一路的白沙土道,很是好走。小道两旁的菜园子,白菜砍光了,残留着一些烂菜叶。水井闲着,瓜蔓叫霜打干,几个鲜红肥大的倭瓜,披着白霜,躺在田埂上的阳光里。

很快望见了五龙堂的南街口。在村头高高的堤头上,东边坐着一个妇女纺线,西边站着一个妇女纳鞋底儿,人民自卫,这是平原上新建立起来的岗哨。

这两个妇女在太阳地里,做着活儿站岗,都在年轻。纳鞋底儿的望见远远来了两个骑车的军人,就说:

“喂,来了两个兵!”

纺线的妇女低着头说:

“过来了就查他们,嚷什么?”

“怎么个查法?”纳鞋底的妇女说,“当兵的,人家叫查呀,查恼了哩?”

“查恼了他也不敢怎样,”纺线的妇女笑着说,“这是上级布置下来的公事。”

“他要恼了我就说,”纳鞋底儿的笑着说,“我就一指你说:

这是支队长的媳妇,你敢恼!”

“你不要提我吧,”纺线的说,“你提高翔,他的名声更大!”

两个人逗着笑儿,两辆车子过来了,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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