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感觉到自己身体贴在一片硬硬的平面上,忽然想到自己一定是浮在上面,而输气管一定在底下。
于是,她翻身用力朝天花板踢了一下,身体立刻往前窜。四下一片漆黑,她也无法确定前面是否就是地板。接着,她感觉有一条东西缠上她的手臂,在她胸口摩擦。她本来以为是电线,不过,那东西摸起来软软的,像是中空的。是输气管。这条没有空气的输气管是她最后的一线生机,可以带她出去。
她用力扯了一下,感觉松松的,于是立刻换个方向用力一拉。拉起来很紧。于是她开始拉着管子前进,进入楼梯间。她偶尔会撞到楼梯板,但她还是继续拉管子。管子在楼梯间蜿蜒盘旋,她一手拉管子,一手伸在前面阻挡,免得又撞到墙壁、天花板或楼梯板。就这样,她一路往上浮,转弯经过六段楼梯,整个过程仿佛在重重障碍中挣扎缠斗,永无止境。
后来,她终于来到楼梯间最顶层,这时候她已经快喘不过气来了,然而,她很快就意识到,她并不是喘不过气来,而是空气已经耗尽。防护衣里的氧气已经被她吸光了,就连输气管里残留的空气也已经耗尽。
她拉着管子沿着走廊继续前进,身体慢慢往上浮向天花板。防护衣的浮力逐渐变小了。她用下巴压住无线电通话钮。
“孤儿!你听得到吗?”
上面还有几十米米深的积水,还有好几层楼高,想到这里,她忽然感到一阵窒息。防护衣里的空气还能撑多久?几分钟?那么,浮游到楼梯井的水面上需要多久的时间?要很久很久。说不定门厅那边会有氧气瓶,问题是,她找得到吗?这里不是她原先住的地堡,而且,她已经没时间找了。此刻,她满脑子想的就是赶快到楼梯井,赶快浮上水面。
她用力拉管子,脚拼命踢,拐了一个弯来到中央走廊。她感觉防护衣越来越笨重,而且由于缺氧的关系,她浑身肌肉越来越酸痛。这时候,她忽然发觉,水中开始出现一丝丝的亮光,不再是一片漆黑,而只是幽暗。一种幽幽的绿光。
茱丽叶拼命拉管子,两腿猛踢,身体不时撞到天花板。她感觉得到十字旋转门和楼梯井已经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了。这样的走廊,她不知道已经走过多少次,其中有两次因为电力中断,她也是摸黑走的。她还记得,当初她就是在这样的走廊上摸索前进,安慰其他工人,叫他们不要怕,叫他们不要动,她会处理。
而此刻,她也开始试着安慰自己,欺骗自己,叫自己不要怕,继续前进,不要慌。
来到十字旋转门的时候,她开始感到晕眩。前面的水中散发着幽幽绿光,充满诱惑。到了这里,她再也不用盲目摸索,再也不用怕头盔会撞到前面看不见的东西。
接着,她手臂忽然缠上电线,但她立刻甩开,拼命拉管子朝楼梯井前进。
然而,就在她快到楼梯井的时候,喉咙忽然抽搐了一下。那是窒息的反应。她不由自主地放开手上的管子,她拼命想吸气,可是却吸不到气,感觉胸口仿佛快要爆炸了。她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拿掉头盔,用力吸一口水。她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水是可以吸的,你应该试试看。就算把水吸进肺里,感觉应该也比防护衣里的二氧化碳好。此刻,防护衣里的二氧化碳已经变成毒气。这套防护衣原本是设计来隔绝毒气,没想到现在,毒气却是在防护衣里。
她喉咙又抽搐了一下,开始咳嗽,这时候,她挣扎着游向楼梯井。她看得到那条绳子。绳子尾端绑着一根扳手。她拼命游向绳子,可是心里却很清楚,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她抓住绳子,用力一扯,感觉松松的。原来,绳子另一头松掉了,整条绳子开始盘旋着往下沉。
她慢慢游向水面,速度很慢。防护衣的气压已经不够,没办法很快浮到水面上。这时候,她喉咙又抽搐了一下,她隐约感觉得到,头盔不赶快拿掉不行了。她越来越昏沉,随时会昏过去。
茱丽叶伸手去摸头盔接环上的卡榫。这个动作似曾相识,只不过,这次她已经意识模糊。她还记得当初身上那股腐烂汤水的恶臭,记得当时在一片漆黑的冷藏柜里爬行。接着,她想起来了:那把刀。
她摸摸胸口,发现刀柄伸出在口袋外面,而其他的工具也垂挂在口袋外面。当初在工具上绑了细线,是怕它们会在水里漂走,而此刻,它们却变得碍手碍脚,变成累赘。它们只会增加重量。
她沿着楼梯井缓缓上升。由于缺氧痉挛,水温太冷,她浑身发抖。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在何处,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只感觉得到头盔里一片雾茫茫,而自己困在里面,已经快死了。她把刀尖对准卡榫,用力一压。
“咔嚓”一声,冰冷的水立刻涌进她脖子四周,防护衣里冒出无数气泡,把头盔顶歪到一边。接着,她拿刀对准另一边的卡榫,用力压下去,头盔立刻脱落,水涌到她脸上,灌进防护衣里,那一刹那,她立刻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感觉身体开始往下沉,很快就会沉到最底下。
※※※
刺骨的冰冷惊醒了茱丽叶。她眨眨沉重的眼皮,看到手上的刀在绿光昏暗的水中闪闪发亮,看到头盔慢慢往下沉。然后,她意识到自己也在往下沉。她肺部已经没有空气,几十米深的水压在她头顶上。
迷迷糊糊中,她把刀子放进胸前的口袋里,而不是放进肚子前的口袋。她看到螺丝起子和扳手在水中漂浮,尾端拖着线。她在幽暗的水中拼命挣扎,两腿奋力踢水,游向输气管。沿着输气管,还要再往上游四层楼才能到水面。
防护衣领口不断冒出气泡,擦过她的头发。茱丽叶抓住输气管,免得继续往下沉。接着,她开始用力拉管子,慢慢往上升。她喉咙不断抽搐,本能地想把东西吸进去,不管是空气,或是水,随便什么都吸。她一边拉管子,一边抬头往上看,这时候,她看到了。就在铁梯板底下,一团又一团闪闪发亮的东西。她心中立刻燃起希望。
那是卡在楼梯板底下的气泡。先前她下水的时候,气泡聚集在楼梯板底下,此刻,整座螺旋梯的梯板底下仿佛聚着无数气泡,乍看之下仿佛一团团的水银。
这时候,茱丽叶喉咙突然发出“咕噜”一声,那是在绝境中奋力挣扎的嘶吼。沉重的防护衣一直把她往下拖,她拼命划水,拼命挣扎着往上游,然后抓住栏杆,用力一压,把身体抬上去,然后脚踩上栏杆,用力一蹬,扑向距离最近的一片铁梯板,抓住梯板边缘,嘴凑近梯板底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但同时也吸进了很多水,那一刹那,呛进鼻子的水像一团火烧向她的肺,她猛然低下头朝水里大咳起来,差一点又吸进一大口水。她的心脏怦怦狂跳,仿佛快爆炸了。接着,她又把脸凑近梯板底下,这次,她噘起颤抖的嘴唇慢慢吸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她眼前的金星渐渐消失了。她低下头,把一口气吐到梯板外面,看着那些气泡迅速往上浮,然后又把脸贴到梯板底下再吸一口气。
空气。
她用力眨眨眼睛,挤出一丝泪水。那是竭尽全力之后喜悦的泪水。她抬头看看上面的梯板。她激烈的动作带动了水流,那些梯板底下的气泡不断晃动。在水中,眼前的景象扭曲变形,那些气泡乍看之下犹如一面面变形的镜子,然而,她也看到了一条生路。于是,她两腿继续踢水,手攀着楼梯板慢慢往上,攀上几级楼梯之后就停下来吸一口气。每一片楼梯板底下大概有十几厘米厚度的空气,这应该要归功于几百年前建造楼梯的人。楼梯焊接得很结实。这种凹盒型的梯板设计,是为了让它更坚固,更耐久,经得起百万次的踩踏。而没想到,这种设计竟然无意间留住了往上漂的气泡,为她保存了空气。她每吸一口气,都会不自觉地亲吻一下锈痕累累的铁皮,谢谢它救了她的命。
※※※
紧急照明灯照亮了整个楼梯井,所以茱丽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过了好几座楼层平台。她全神贯注吸梯板底下的空气,每隔五级楼梯就吸一次。小说下载有一次,她一口气攀上六级楼梯,太耗力气,而很不巧梯板底下的空气又太浅,她吸得太用力,不小心又吸了一大口水。所以,她决定保持五级楼梯吸一次气。就这样,她慢慢往上爬,仿佛有一辈子那么漫长。防护衣里灌满了水,很沉重,而那些被线拖着的工具更是加重了她的负担。然而,她根本没想到要把工具切断。她就只是不断地用双腿踢水,手拉输气管,一手接着一手把身体往上拉,然后嘴巴凑到楼梯板底下吸气,把残留的空气全部吸干,而且,她还特别注意,不要把气泡吐在上面的梯板底下。她告诉自己,不要急。一次五级楼梯。就像一种游戏,跳格子游戏,一次跳五格,不作弊,小心不要踩到线。她从小就很会玩这种游戏,现在更厉害了。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把脸凑近一片梯板底下,发觉水面浮着一层油污,飘散着一股臭油味,吸到一股臭气,而且水的味道很辛辣。
茱丽叶吐出一口气,忍不住咳起来,伸手搓搓脸。而她的头还在那片梯板底下。她拼命喘气,大笑起来,然后从梯板底下钻出来,不小心额头撞到了梯板边缘。她终于脱困了。她游泳绕过栏杆的时候头埋到水里,眼睛沾到油污很刺痛。她挣扎着游向楼梯,溅起无数水花,嘴里大声喊孤儿,后来,她终于翻过栏杆,跪到楼梯上。
她终于到了。她跪在楼梯上,手抓着梯板,弯腰低着头猛喘气,两腿几乎已经没有知觉。她很想大喊自己逃出来了,可是却喊不出声音。她好冷,全身都冻僵了。她两手抖个不停,硬撑着往上爬。四下静悄悄的,听不到压缩机的声音,也没看到孤儿来扶她。
“孤儿——?”
她爬上六级楼梯,来到平台上,然后翻身躺下来。有些工具被卡在底下的梯板上,尾端的线扯住她的口袋。水不断从她领口涌出来,洒在她脖子上,在她头四周形成一大摊水,流进她耳朵。她快冻死了,一定要赶快脱掉防护衣。她转头去看,看到孤儿就在她旁边。
他侧躺着,闭着眼睛,血流满面,有几条血痕甚至已经干掉了。
“孤儿?”
她伸出手去摇摇他。她的手抖得好厉害。他把自己怎么样了?
“嘿,快醒醒。”
她冷得牙齿咯咯打战。她抓住他肩头猛摇了几下:“孤儿!快帮我一下!”
他有一只眼睛睁开了一下,眨了几下,然后弯腰咳起来,脸上的血滴到平台上。
“帮我一下。”她手伸到背后去摸拉链。这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是孤儿。
孤儿又是一阵猛咳,接着忽然翻身平躺。他头上的某个地方还在冒血,流下一道道的血痕。
“孤儿?”
他呻吟了一声。茱丽叶感觉自己的身体几乎已经麻木了,挣扎着爬到他旁边。他嘴里好像在嘀咕什么,声音好嘶哑,几乎听不见。
“嘿——”她凑近他的脸,感觉自己嘴唇肿肿的,麻麻的,而且还残留着汽油味。
“我不叫孤儿——”
说到一半他又猛咳起来,咳出一片血雾。他的手抬了一下,似乎想去掩住嘴巴,但根本抬不起来。
“我不叫孤儿。”他又说了一次,头左右摆来摆去。这时候,茱丽叶终于意识到他受了重伤。她的头脑已经渐渐恢复清醒,终于意识到他目前的状况。
“不要动。”她嘶哑着声音说,“孤儿,不要动。”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用尽全力想动一下身体。孤儿眨眨眼睛看着她,眼神呆滞,满脸的灰胡子被血染成了淡红色。
“我不叫孤儿。”他的声音好嘶哑,“我叫吉米——”
接着他又是一阵猛咳,开始翻白眼——
“——还有,我终于——”
他眼睛又闭上了,但他还是拼命眯起眼睛,好像很痛苦。
“终于可以确定,从一开始,这里就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一直都不是。”他说得气若游丝,然后头一歪,身体忽然不动了。
第70章
【第十八地堡】
炉子上的水壶一阵“咕噜”响,冒出一团白白的蒸汽,水沿着壶口边缘冒出来。卢卡斯拿罐子轻轻摇晃了几下,倒了一点茶叶到滤茶器里,然后,他举起那个小网杯慢慢放进杯子里,手有点颤抖。然后,他提起水壶,几滴水洒在炉子上发出一阵“嗞嗞”声,冒出一股焦味。然后,他把水倒进杯子里,斜眼瞄着白纳德。
“我真搞不懂。”他两手捧着杯子,手掌立刻热起来,“怎么会有人——怎么会有人故意干这种事?”他摇摇头,眼睛盯着杯子里。有几片茶叶从滤茶器漂出来。他抬头看看白纳德。“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他们怎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纳德皱起眉头,抬起一只手搓搓胡子,一手抱着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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