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可可忍不住了。她不安地轻声咳嗽。成天却不动声色地看着远处。半晌才说:“我想起来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我记得你走时,我曾留给你一段话,你难道没有看?”
“当然看到了,知道我是如何处理的吗?”刘可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自顾说下去。“我在你的留言上批了一句话,我说,我一定会再来。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成天被她的话给撞了一下,他等候着原因。
“都是因为你。因为我发现一个人居然可以如此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我为什么就不能把这个并不成熟的想法变为现实呢?我该谢谢你,是你的想法鼓励了我,否则,我可能会退缩不前,在这么多的困难面前。”刘可可叹息着说。她从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点燃,一丝小小的火焰闪动着照亮了她的脸,但迅即又熄灭了。远处的大地罩在一种厚重的黑暗中。刘可可的回答让他吃惊,自己竟然无意间成了推动别人向前的一个原因。而这个理由简直就无法成立。但她又无法怀疑刘可可的真诚。他发现刘可可在抽烟的时候,全身是那样的柔弱与楚楚。而她在暗中的抽烟的动作好象很美。成天觉得自己对这个女孩子根本就不太了解。她身上有着太多的谜一样的东西,在吸引着自己。要是她不是为了自己的马……而来,他想,内心竟然动了一下。他忽然说:“你的这个借口太霸道了。可是我还是想重复我的想法,做为我个人,我选择拒绝。”
“可你是个军人,而据我所知,那匹野马也已经成为了一匹军马,某种程度上,你与那匹野马都不属于个人,而是属于一个组织。你无权拒绝,因为我来这儿只是执行你们军方的命令,要知道,你们军方也想育出那种世界上最好的名马!”刘可可一下子又变得尖利起来。她的身子如同小兽似地在那里耸动着。“并且我的研究成果将归你们军方所有,而那个赛马会只是拥有一匹标本式的马而已。而这就是你们军方同意我的理由。要知道在这个军营里,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那样热爱着自己的理想。”
成天听得有些怔愣。他声音颤抖地说:“可不可以给我一支烟……”
刘可可无言地把烟给他,同时轻轻地为他点燃。她点烟的动作又轻又温柔。成天把烟头凑到火苗上的时候,竟然有些抖动。他深吸一口,那烟有着股很深的薄荷味,一股凉气深深地吸入到了他的肚腹深处,他觉得全身都浸在一种怪怪地舒服中。烟真是一件好东西,他想着,又深吸一口,淡淡地说:“可以陪我去走走吗?”
刘可可下意识地点点头,跟着成天向前走。一时想不出成天的情绪变化来自何处?草原上的暗夜很美,天空中衬着一层深兰,那层兰色似乎一层层地铺排着向下倾泻。到了草丛中时,兰色一下子就开始变成了深深的黑暗。有时给人一种错觉,倒象是那种黑暗是一层层地深入天空,之后变成一种深兰色的。
他们站到一片小山上,山下星星点点地布满了火光,人们围着勾火在那里狂欢,远远的都可以听到隐约的歌声了。成天看着山下,忽然轻声地问刘可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刘可可平静地等待着他。
“我是一个过时的人吗……”成天说完,期待地看着她。刘可可觉得成天的眼睛里闪动着一丝怪怪的光。她轻声说:“我可以不回答你这个问题吗?每个人都有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我不觉得为自己的想法活着,就是一个过时的人。我欣赏你的这种活法。你不觉得吗?”她伸出自己的手,说:“我们现在可以合作了吧?”
成天笑笑,握住了她的手。刘可可的手可真小呀。在他的手里几乎如同一个小小的婴儿,他忍不住轻轻地松开。刘可可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兴奋地说:“走,我们下山去看那些人跳舞去吧,听说你的踢踏跳得挺好的,你能教我一下吗?”
成天看着她的眼睛,说:“当然……”
四十六、钢嘎哈拉
在蒙古人的传说里,成吉思汗是个不可以死去的神,他的一切都与上天的神谕相关,他可以把这个世界当成自己的家,而每块土地在他到达时都要认他做自己的帝王,他信着上天的话,做着自己的事。他相信自己的行走就是上天的行走,天地有多大,他的生命就有多远。而他的双腿就是那匹天马一样的钢嘎哈拉。一个人有了一双腿已经可以站立,可以行走,还可以看到每一条自己所能走到的河流,而一个人拥有了四条腿的生命后,他的前面该有多少条自己的道路。他觉得大地比天空更重要,天上的灵魂只有一双翅膀,一双翅膀可以飞到的地方都没有大地上的美丽。并且飞得太远,那种兰得让人害怕的兰色时间就会把你慢慢地消失,而消失的世界都是不存在的世界。大汗一直信奉着自己的梦想。同时他是一个喜欢从梦中找到自己的道路的帝王。他觉得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不信天空,不信兰色,可却时常梦到那种生命深处最深的兰,那是生命的色彩,也是一种梦想一样的色泽。他时常看着天空的深兰发呆,想象着那种兰色的起点会在什么地方,他经常梦见自己一个人向着那种兰色前进,大地上的路无际无涯,草丛开始消失了,生命呈现着他不认识的模样,而一片无际的兰色一浪一浪地向着他扑来,他在梦中为那片比大地还要广大的兰色的水命名,他说那些海叫做大西洋。就是大地最西面的海洋的意思。他看见自己站在大地的另外一面,向着另外的一些人民发号司令,他们是他的民众。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那个名字就是他向着人类前进的理由,因为他是万王之王,他是地上的天,而那些遥远的海也是他的故乡。他醒来后,在一个早晨把自己在梦中看到的一切,向他的大臣们说了。那可儿们不象可汗那样可以在梦中看到自己所要去的地方,并且服从于梦想的指引。他们觉得现在的草原已经够大了,他们拥有了九千九百座山,上万条河流,不可计数的羊群与马匹,还有星星一样多的城池,他们以大汗的名义,在蒙古骑兵所到之处,焚香为大地重新命名,直到今天,我们在许多的地方,仍可以看到那属于一个新的国家的城市,却用着大汗给命名的名字。那可儿们都认为现在的草原已经够自己的马匹奔驰了,大地上的草可以让自己的马匹与羊群去啃食了。有个那可儿还劝大汗不要相信梦,只相信草原就够了。大汗对于那可儿们的话根本就听不进。他是个为了梦想而战的王,如果没有了梦想,他觉得如同没有了灵魂。一个没有了灵魂的王,又能发现多少属于自己的世界哪。大汗根据自己在梦中看到的路线,画了一张进军中亚与西亚的羊皮地图,那张地图被人们称为梦想之图,至今人们仍在寻找着那张画在一张旧羊皮上的地图,因为从那上面可以看到当年大汗关于梦想的另外一种描述。他觉得世界就是一个可以不断进军的理由,可以不断发现的未来。他象一个孩子一样保持着对于世界与大地的好奇心。所以一个自称看到过那张地图的欧州人说,那张图上标示着天与地的接近与分开的开始与结束,大汗用一张地图告诉了人类一个可怕的秘密,那就是一个人的心有多大,那他的世界就有多大。一个人可以走多远,他的世界就有多远,因为梦想同样可以改变人类与世界。
大汗用了三年时间来准备自己的这次梦想之旅。一二一九年的夏天,大汗在也儿的石河畔誓师,从各地来的精锐骑兵与马队云集在河边,整个也儿的石河畔全是马蹄的声音与剑器相撞的叮当声,展开在大地上的旗帜成片地飘浮在人们的上空。浩浩荡荡的大军前后拉开了有几十里,他们在河边行走时,几乎是从河的发源地起源的,一队队的兵马相跟着前进,前方的人家里,半个月前就看到一队队的兵马在向前走,半个月后,还可以看见无数的人在向前走。这次改变人类与世界的西征,被人们不断地夸张成为一个可怕的灾祸,当时的一些史书说,蒙古西征的部队有七十万,还有的干脆就称这次出征为黄祸。这些黄色的洪流就一天天地在几百年前的土地上行走着。他们要去的第一个国家是花刺子模。他们一路上越过了阿尔泰山,跟随着天山行进。大汗把自己的行为称做是拿着上帝之鞭的一个仆人,他要用自己的鞭子来征服那些对草原与自己不敬的世界与人类。他渴望自己的人心就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看到的一种诺言。他的部队分三路进军花刺子模,第一路军对锡儿河全线施行正面进攻。第二路由者别带领秘密越过葱岭(帕米尔高原),迂回包围撒马儿干。第三路由大汗与儿子拖雷穿越红沙漠向前突进,在沙漠里时他遇到了自己一生中最艰苦的时候,这里人迹罕至,到处是冻死的鸟与马匹的尸体。他们在沙漠里行走了八天,当时水与粮食都没有了,骑兵们决定杀马充饥。一匹马倒下了,另一匹马倒下了,跟随着骑兵们从草原上走了几千公里的马匹死在了路途上。它们的血很快就被干涸的沙漠吸净了。大地上安静得如同没有发生过什么似的。这时马的血腥唤醒了钢嘎哈拉。它不安地长鸣着,它的咴咴长吟带着种极度的不安与惊恐。它很快挣脱了自己的缰绳。奔跑着来到了大汗的营账,在大汗的面前不安地咆动着前蹄。接着它的全身伏下,头似乎一点一点地,好象在为那些既将失去生命的马匹求情似的,流下几滴黄色的眼泪。大汗似乎被它的忧伤与不安打动了,他抬手制止了人们,骑兵们放下了自己的马刀。钢嘎哈拉似乎对大汗的举动表示着很深的感激。它从地上起来,轻轻地舔着大汗的衣袖。大汗动情地拍拍钢嘎哈拉,把嘴附在它的耳边。大汗认为一切的生灵都可以看懂人们的表情与说话,因为人类与生灵一样,都是大地赐予的。大汗轻声说,你是大地上的精灵,所有从大地上生长出来的生灵都可以再找到生命起源的起点。你能带着我们找到水源与生命的重生吗?
钢嘎哈拉点点头,在前面轻轻地走着,骑兵们跟随着它,向前走。走了一天后,人们在沙漠的中间,看到了一个湖。那个湖边上长着很深的芦苇。骑兵们高兴地扑进了水里,他们从水里打来鱼,又用箭射下高飞的鸟儿。喝足了水的骑兵们都非常感谢钢嘎哈拉。他们齐声高叫着钢嘎哈拉……钢嘎哈拉,来为它请功。大汗在那个湖边,举手向天,他宣布那个湖,就叫做钢嘎哈拉,以示纪念钢嘎哈拉救军有功。至今人们还可以在地图上看到在红沙漠的腹地,找到这个湖,而中亚人也都把它叫做这匹马的名字。三天后,当成吉思汗的大军从沙漠里一下子冒出来时,花刺子模举国大惊。那个一直不把大汗看在眼里的花刺子模国主摩诃未束手无策。史书上把这次行军比做汉尼拔进攻意大利。
攻下花刺子模后,大汗发现自己与那块遥远的海洋越来越近,他挥师向前,所有挡在马蹄前面的城池都被他的军队攻下,之后灭掉。他的马队一直沿着锡尔河流域诸城前进,他认为所有的河流都要消失在大海的中心,既是到不了大海,也可以抵达大地的深处。因为大地的深处与大海是相通的。他的那张黄金通道式的梦想之图上,所有的河流都是倾斜着的,流向大地的弯曲的下面,而下面那片无际的兰色,就是大海。只是在这条河流的前面,有着无数的城池,它们象一个个挡在前面的大山一样,阻挡住了大汗的脚步。大汗对着他的军队说:凡是挡在朕前的城池,开门可以免去所有人的死。凡是把朕关在城外的城门,向朕射箭,向我的军队反抗的人,一律死去。大汗向前赶路的心情很急,他不愿意自己在路上耽误更多的时间。他出来已经好几年了,他走了多少路,只有自己的钢嘎哈拉知道。他与钢嘎哈拉都老了,可是前面的路好象才刚刚开始,世界越走越大,天下呈现出另外一种样子。人们可以这样生活,也可以那样生活。上天把马赐予了蒙古,所以他们在马上生活,马是他们的腿与命脉。可他看到的人们,生着传说中上帝的胡子,长着如同大海似的兰色眼睛。他已经可以呼吸到大海湿润的空气了。只是路上更难走了。大汗开始对所有的挡在自己梦想深处的世界表现出不耐烦了,他下了杀人的命令,也是把自己的勇气再一次暴露到了世界与大地的面前。他是腾格里,是天,而是天,就要象天空一样,把世界盖在自己的名字的下面。
听到大汗命令的蒙古马队,开始用刀与剑来开劈自己前进的路程。他们遇到的第一个对手是讹答刺,这个城市位于锡尔河右岸的阿雷斯河附近,当年曾有上千人的蒙古商队与使臣在这里被屠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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