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衣有些心虚地说,“你是不是在老司令面前把我夸得太过分了,感觉上他很不好说话,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服他为一个下属去开后门,肯定你把我说的不是我了。”
兰静咯咯地大笑,“我说你是个非常崇拜马的人,你对马有着很深的研究,并且收集了很多名马的资料。你认为到一个骑兵连当一次兵是你一生最大的理想等等。老头子听了很高兴,说,那儿很艰苦,你又不是去提职,他可以帮你到那儿实现你的这个愿望。”
事情办得这样出人意料的快,快得都让王青衣有些失落。他犹豫地问:“就这样定啦,我还以为办不成了哪!”
“反正也就是一年而已。现在你后悔都来不及了,老头还以为找到了一个知音哪,爱当骑兵的战士现在可越来越少了。”现在轮到兰静来安慰他了。
“你爸不知道我在追你吧!”王青衣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
“你是想让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兰静问他。
“那……就看你了。”王青衣赶紧调转话题。女人就是可怕,动不动就拿这些小聪明来考验你,没有那个男人可以战胜女人的呀,因为你无法战胜她的小聪明。“那我怎么办?”
“今天晚上六点来我家吃饭,记住,把胡子刮了,穿上军装,精神一些,老头喜欢利索的男人。另外,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办法让老人高兴,就象让我高兴一样!”兰静认真地叮嘱他,她不能让王青衣初次来家里,就给老人留下一个坏印象。第一次太重要了,一旦印象坏了,再挽回可就难了。老人很在意这个。
让一个老人高兴可能比让一个小女孩子高兴可就难多了,但王青衣认为这不是个问题,对他来说。他很肯定地回答后,才放下电话。他看看表,还有四个多小时,时间还多。他找出一摞兰静送给他的关于那个连队的资料,或者说是兰副司令的背景。这个骑兵连的历史好象时间挺长,连队无外乎有一长串的光荣,他草草看了一下,就把它们收起来了,他很不习惯于从文字中去了解一个连队的历史,那种历史肯定是被省略了的,并且被浓缩过,甚至可能只残留有简单枝节,但没有一些活生生的故事。他想,这个连队至少会有一年多的时间与我有关,我可以有多少时间去了解一个已经变得有些象历史的那个老骑兵连哪?他点上支烟,叹息着,继续看那个连队的历史。有一张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画面上是一个手持战刀的军人,他手勒马缰,马长嘶着从地上前纵回望。那个军人帅极了,全身都透着种可怕的冲击力。这才象个骑兵哪!他把那张照片钉在墙上,远远地看着那张照片出神。那照片上的人好象很熟悉,但又好象没有什么印象。他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有一双著名的罗圈腿的兰副司令吗?他那时候可真是帅哪?他一下子就发现老人为什么对一个不起眼的连队的感情了,那里可能撂着他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与最值得珍藏的回忆。他忽然可怜起老人,他竟可以为一个小子的一种热爱去开这样一个怪异的后门。而这种事也只有这样的老人才能做出来呀!
他那天下午的情绪一下子就凝重了起来,全身心都沉浸在对于一个老人的另外的猜想中。猜想一个老人的内心使他与老人的心境很快就合为了一体,连他都觉得自己也是一个老人。在想象中。
兰副司令的家在军区大院的深处,他的院落周围植满了大片的竹林。那些竹子在初夏的阳光中,显出一种不群的孤傲。王青衣在那片竹林前停住。竹林里飘着他不熟悉的清新。他想,这个兰副司令确实独树一帜,整天在这样的感觉中生活的人,自己当然也就与周围的人显出了不同。他给老人扛了支猎枪,那支猎枪是从国外捎回来的,他一直没有舍得用过。因为一支枪的贵重,而把一支枪撂起来,这是不是一种悲哀?他把那支枪掂掂,在这样的一片竹林前,那枪一下子就显出了俗。他真该给老人扛一卷郑板桥的字画,可惜他太穷了,那个郑板桥的一幅画估计就会让他破产。他当然无法用钱去把那份风骨卖回来。当然他想自己本身就是俗人一个,要俗就俗到底吧。他咬咬牙,按响了首长家的门铃。
门打开了,伸出一个头,是个上等兵。他一眼就瞧出那是个新兵,新兵最麻烦了,他们认真得让你能跳起来,能为他的那些可笑的负责精神气得吐出血来。他准备好了,等那个小战士来详细盘问他。那个小兵看了他一眼,就把门打开,对他敬了个礼,说,“中尉,你是王青衣连长?”
王青衣点点头,稍微松了口气。那个小战士把门打开,说,“请进,兰姐在家里等你哪?”那小兵彬彬有礼地把他让进去。这个小兵完美得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他边走边看着小院,院子里全是各种各样的青菜,碧绿的菜地里传过来阵阵的清凉。他深吸一口气,让全身都紧张起来,他不能在这个院子里把自己身上那点最后的血性也给输光了。兰静正接电话,好象是与一个闰中好友的私人谈话,看到王青衣进来,挥手让他先坐下。王青衣头一次来一个军区司令的家,感觉上有点绷不住。那种压力对于一个下级军官来说,可能一切都是全新的,有着新内容与怪异的感受。他抬头扫视客厅,客厅里很简朴。只有几桌几椅,周围墙上悬着几幅同样的字,令他稍觉异样的是,那面墙上的几幅字竟都是同样的内容。那上面全写着一个大字“刀”。那刀字好象全是首长写的,每一个刀字都很不同,但每个字都有每个字的气韵。中间有个几乎一米大的那个刀字,更是让人目眩,扑面就是一种深刻的寒气。他不由下意识地立起来,这时他看见,在那把刀字的下面,挂着一把很长的稍弯的马刀,那刀很旧,外鞘已磨得发暗,挂在墙上的刀绳有几根都断了。他想,这把刀肯定是一个故事,因为那柄马刀象极了一个人。
“怎么,吃惊了吧。这些字都是我爸他老人家的手笔,我有时候,就想不通,他写字就写这么一个字,写了差不多有上万个刀字了,还在继续写,真不知道爸是在干一件什么样的奇怪工作。你能看懂这些字吧,这可能都是我爸自己认为最好的字,老人真是太怪了,没事就写这一个字,好象他要用一生去把那个字练成真刀似的。”兰静什么时候已打完了电话,看着在被那几幅字给弄得有些发愣的王青衣说,“爸出去开一个小会,估计一会就回来了。”
王青衣把头看向兰静,“那把刀你看到过没有?”
兰静摇摇头,那把刀好象从她一出生,就在那里挂着了。她觉得那刀好象有个什么故事,但她对那个故事没有兴趣,因为过于古旧的东西,她不太喜欢。
“首长没有告诉过你那刀的来历?”王青衣忽然想起那些资料中有一句话说,这个骑兵连的前身是当年的一个蒙古人组成的抗日支队,那个当年的支队长曾用一把刀砍死了六个日本人,这会不会是那把刀?
“是谁对我的刀有兴趣?”王青衣话音刚落,一声亮音就从背后响起。王青衣下意识地一回头,立正敬礼:“首长,是我冒昧。”
兰静赶紧走过去,把帽子从兰副司令手中拿过来,介绍说:“他是王青衣。”
“特种大队装甲步兵连中尉连长王青衣。”王青衣立正补充
兰副司令摆摆手,“坐下坐下。你的大名我记错了,可你这个人我可是见过的呀,是在上回演习中是吧。那会儿你的连没有按演习预案来,可也同样达到了比预案更好的效果。”首长坐下来,喝了口水,“我们接着刚才的话来说,你知道它是把什么刀吗?”
兰静有些紧张地看着王青衣,示意他不要回答。王青衣把眉低下,思考了片刻,“这把刀我说不出准确的来历,但它好象有着一个挺动人的传说。它好象是一个叫做包斯尔的抗日英雄的战刀,这把刀据说削铁如泥,那个英雄用它砍死过六个日本人,后来那个英雄力竭而亡,这把刀就再也没有人见过,我不知道这刀是不是?”
首长认真地听他讲着,手有些微微抖动,很久才慢慢地自语似地说:“你凭什么说这就是那把刀?”
“因为你是那个骑兵连的首任连长。而这把刀又在你心中那样重。不知道我猜测的对不对。”
首长站起来,大笑着说,“小伙子,你可能是这个大院里除了我之外第二个知道这把刀的人了。现在人们已经开始学会忘记了,没有多少人会在意这把刀的来历与以后了,你能想起这把刀,我很高兴。”
兰静轻轻地舒了口气。王青衣聪明得已招人恨了。她把茶给俩个男人倒上,悄悄地出去了,有时候男人之间的感情都很奇怪,一个女孩子站在旁边,已经有些多余了。
王青衣用眼睛直视着首长。首长坐在对面的大圈椅上,象是一头狮子,他的白发在那里象一团跃动的白雪。让他感到动人的是,首长坐着也象是一个骑兵,他的腰崛直而有力,而那柄长刀在他的头顶上悬着一种他不熟悉的气质。他忽然有种强烈的欲望,脱口而出。“首长,我能否请你允许我看一下那把刀?我当了十一年兵,从来没有见过沾过真正的敌人的鲜血的兵器。”
首长定定地看着王青衣,好象是在想要证实什么似的,半天不语。王青衣感到自己过分了,他不安地低下头,等着首长原谅自己。首长好象没有注意到王青衣的表情,他顾自陷入自我的情节中,忘了出来。那种被某一个人的一句话给引入到另外的一种回忆中的情境,很动人,也很危险,对于一个不愿在下属面前暴露自己思想与心灵秘密的将军来说,更是如此。
首长过了很久,好象才从过去的回忆中抽出来,他忘了刚才的失态似的,轻轻地站起来。这时王青衣发现首长的个子很高,他的臂很长,他轻展手臂,从墙上小心地取下那把刀。那刀真长,他在手里拿定,之后,把那把刀刷地一下抽了出来。刀似乎在鞘中太久了,在它挣脱那把鞘的同时,很深的刃口竟与鞘口的铁面擦出火花。那把刀很怪,约有一米左右,前端稍弯,上面有着斑点般的锈迹,那是时间的样子。王青衣凑近那刀,从首长手中接过来,这刀真沉,他差一点没有接住。他是第一次如此近地看一把刀。那刀的锋刃早就没有了,钝钝的刀口上,一溜排着十几处的缺口。缺口处还有点点陈旧的暗色血腥的气味扑过来。这把刀已经不能叫做刀了,它充其量也只是一把刀的形状。一把失去了刀的功能的刀,可能更象极了一把刀。就象那些老人,他们可能已经失去了早年的青春,可那种青春却全在那些老人的白发深处。可是这把刀的灵魂在那里呢?王青衣感到一种深切的感动。他把刀交还给首长,不经意地说,“你那张挥刀的照片可真帅哪。我很羡慕你。首长,你有过那样的一段在骑兵连的历史。我也爱马,爱那种如同梦想般的骑兵生活,可我没有能力去实现。我想听你讲讲马……”
首长孩子似地大笑起来,“马,马呀,小伙子,你想象中马是一种什么样子。”
“首长,我没有过想象,我骑过马,不过不是战马,是在马术俱乐部骑的,我的骑术不好,那些马很不友好,我被摔过。”王青衣老实地回答,在一个老骑兵面前,卖弄马术肯定是一件很蠢的事。
首长陷入回忆似地,“我象你这样大的年龄时,已骑坏了三匹马。那三匹马都有一个小小的坟,在骑兵连的后山上,你去了就可以看到,那里共有几百个马的坟墓,那是我走时的规矩,马死了不准吃掉,要象战士一样,让它们有一个自己的碑。”他忽然看着王青衣,眼神里出现复杂的光泽。“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可能在那个装甲步兵连干得很好,而且装甲作战才可能是以后的战争主角,骑兵部队可是象古董一样了,快……过时了。”
“装甲也不可能是这个时代的主角,更快的信息战与直机可能会更快地淘汰它。这个时代没有主角,但却有回忆,我想,去那里可能会让我体会一种全新的古典战争的意味。要知道,有几千年都是马的时代,是马主宰着冷兵器时代。”王青衣很奇怪自己今天竟能把谎说得如此地完美与悲壮,这是为什么呢,他的眼睛一下子就触到了那把军刀,会是因为它吗?他想,至少我还是个战士。“我去那里是想体会一下骑兵的感受,因为那可能是战争最原始的速度。”
首长顾自点燃一支雪茄。他好象根本没有听王青衣的讲话。王青衣在心里可怜地滴咕,何其霸道呀,在精神上也丝毫不顾忌别人,这种心境真是太透明了,纯净得几乎不会容纳进一点别人的感受。王青衣看出来了,他就是听你说话,也不过是在你的感受中寻找自己,并把自己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好象这个世界与他根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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