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谓具有异曲同工之妙,真给东方人在西方的形象涂了一笔重彩!程少仲直想说:“方志武,你他妈的真不愧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真他妈有种!”二十一岁的程少仲,虽然比七岁的宣统皇帝懂事,却毕竟只是一名青年,且由于一直禁锢在严父的身边、禁锢在博大精深的中医专业之中,二十年的人生历程,始终心无旁骛。所以,对社会与人的认知还很肤浅,这使他在异国生活中不得不经常使用惊讶来表达自己的少见多怪——难道会有这种事情吗?!难道会有这种人吗?!当然,惊讶之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太不可思议了!好端端的朋友,突然之间就变成了鬼,让他人鬼难分,善恶莫辨。这个方志武就是那个让玛丽失去詹姆斯的方志武吗?就是客客气气谢绝他的讲课报酬的那个方志武吗?他搞这种很孩子气的恶作剧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吓一吓他家中的亲人吗?这能有什么意义呢?他想象不出,自然也理解不了,便更觉人太不可思议。
开始,他曾想把这些杂乱的感触都写在信里,后来又觉得没有意思,像方志武这样的人,世上能有几个?何必太在乎他的恶行!倒真是有一段时间没给家里写信了,应该写封平安问候信,顺便辟辟谣就是。
这样决定之后,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他计划写两页——父母兄嫂一页,何若菡一页。他首先写给何若菡的:
若菡吾妻如面:
久失鱼雁,不胜思念,梦寐之苦,痛彻肝肠!一者为吾大忙无暇,每天除原正式英语课与个人强化补习外,圣诞至今,每晚补课后还要赶到白宫去给美国总统夫人针灸、推拿,每天回来都很晚,不免身心疲惫。另一方面据说中国立宪内阁人事更迭频繁,外事与交通两部经常相互推诿,协调不利,使海外通信常被延误,每寄一封信,总要三四月之久才能收到,令人悬念太甚,故失所望,便索性不写。这当然不是不想吾妻,相信你不会误解。
二爹近有书信致义父,言吾车祸身亡,又言吾另娶义父之女云云,令吾啼笑皆非。此人因盗用吾名行医骗人,被吾起诉,致遭美府驱逐出境,其为泄此恨,信口雌黄,妖言惑众,实可恶也。望汝莫以为然,车祸身亡岂能又写家书 ?''所谓另娶妖言,更是子虚乌有。义妹索菲娅,生性天真无邪,常有亲昵动作,盖美利坚之风俗也,岂可恣意歪曲?再者,她虽有嫁吾之心,吾尚未斟酌妥当。果欲纳之,也会与汝相商,断无不告而娶之理。
……
程少仲写完之后,从头看了一遍,觉得文字太古板,也太缺少感情色彩,便换了一张纸,从头另写……
二
从白宫搬到波多麦克河对岸的弗吉尼亚州新宅后,内莉的病情以惊人的速度康复着,当窗外的日本樱花树枝头绽开幽香袭人的粉红色花瓣时,她便开始自己拄着双拐下床练步了。护理人员要搀扶她,她一律谢绝,只要泰勒一个人跟在身旁。
马丁医生怕她活动过量对病情不利,总是提醒她适可而止。
“NO!NO!NO!我的健忘的马丁医生!”内莉每次都这样尖着声音对他说,“您又忘记了子午流注的妙论——现在是五月初夏,草木繁荣,宇宙阳气焕发,是一年中气血流通最畅达的季节,也最有利我的康复,特别是每天的辰、巳、未、申这几个时辰,体内经络气血流通量最大,很有利我散步和做导引——我散散步马上就接受泰勒的推拿。”这样说完,她就在樱花林里踱起步来,边踱步边用鼻子深吸樱花的幽香。
内莉很喜欢花木,塔夫脱在菲律宾任总督时,她家在马尼拉住的地方,也都栽满花木。进白宫四年中,她在白宫前后院子里也广栽了许多花木,其中光日本樱花就栽了三千株。现在弗吉尼亚的这座新宅也是满院花木葱茏。
当内莉练步练得大汗淋漓,终于感到疲倦了的时候,她的女儿海伦便给她端来一小杯人参茯苓酒,这是由程少仲指导海伦炮制的。内莉知道塔夫脱卸任后她身边也不能再留那么多服务人员,一开始就让女儿海伦直接接受了程少仲的培训,掌握了几种药酒、药膳的调剂与烹饪方法。现在,内莉每天的饮食基本都是按程少仲的设计安排的。
人参茯苓酒喝下去之后,内莉感到自己浑身血液循环进一步加快,腿也有些发飘,便大叫:“上帝,这酒真是妙不可言,我觉得我快要飞起来了。泰勒,我们赶快做导引吧,不然我飞走你就抓不住我了!哈哈哈哈……”
正在这时,塔夫脱的加长林肯汽车驶进院来。
“内莉!”车门开处,传来塔夫脱洪亮的叫声,“我已经从你的笑声中知道了你今天的病情,不过,你却不知道我将会给你个什么样的惊喜。”随着他胖大的身躯挤出林肯车,他身后又钻出一位清瘦、矍铄的花发老人来。
“洛克菲勒先生!”内莉马上认出了这位美国石油大王,打趣说,“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当然不是,夫人。”七十三岁的约翰·D·洛克菲勒依然是鹰一般的神采,只是稍微少了些矫健。他为了避免尴尬,故意不问内莉为什么拄了双拐,而是故意开起了玩笑,说:“是塔夫脱先生说您有很好的养生之道,我就来了。您知道,我是很崇尚养生之道的。对塔夫脱先生三百三十二磅的身体我真是羡慕不已,他说这是接受您布道的结果。所以,我也很愿意接受您的布道,不知我有没有这种福气呢?”
“哈哈……”内莉听了这话,不禁大笑说,“您真是位幽默大师!他就是因为不听我的布道,贪吃、贪睡才弄得这么恐怖,本来有一阶段他的体重已经减到二百五六十磅了。洛克菲勒先生,我倒觉得您的体重很合适。中国中医有个主张,叫有钱难买老来瘦,这话很有道理。”
“中国?中医?”洛克菲勒反问,“您对他们的医学还有研究?”
“岂止是研究,简直快成了中医通了!”塔夫脱说,“我应该提醒一下,我们现在的谈话方式是不是太辛苦了些,女主人能不能请客人到屋里坐下来谈?”
“哎哟,谢谢你的提醒,塔夫脱,我光顾说话,忘了礼貌了。”内莉连连向洛克菲勒道歉说,“快请进,我怎么忽然又健忘起来。”
洛克菲勒笑着说道:“不是您健忘,是您比我们多两条腿,没有觉得累。”
大家一齐笑了。
坐定之后,内莉趁等咖啡的机会,让海伦先给洛克菲勒倒了一小杯人参茯苓酒,请他品尝。
“嗯?这是什么酒?”洛克菲勒呷了一口,问,“怎么有西洋参的味道?”
“OK!您的感觉没错儿,这正是参酒,但不是西洋参,而是中国八品叶的野山参。”内莉有机会卖弄中医常识,很兴奋,“我们美国人只知道用西洋参泡茶,其实像中医这样泡在酒里才最容易吸收,怎么样,味道如何?”
“好极了,比泡在水里更耐人寻味。”洛克菲勒说。
“我瘫痪在床上九个多月,各医院都没有办法治疗。从圣诞节后开始喝这种酒,同时做中国的针灸、导引,吃中国药膳,做中医的内养气功。喏,现在正一天天好起来。”内莉趁机演说起来,“按照目前的情况,我有信心在秋天到来之前,丢掉拐杖,彻底康复。”
“但愿夫人如愿以偿。”洛克菲勒感受到了内莉的信心,说,“不知我能为夫人做些什么呢?塔夫脱总统说夫人要成立专门研究中医中药的研究所吗?”
“是的,我认为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工作。”内莉敏锐地意识到与眼前这个人谈论这个话题的意义,便不无激动地说:“我很想用富有说服力的科学检测,来证明中医、中药的价值!以便……”
“以便把它介绍给全人类,是吗?”洛克菲勒抢过话头说。
“一点不错,洛克菲勒先生,您愿意来赞助这个计划吗?”内莉抓住机会摊牌。
“为什么不呢?只要夫人肯出面来操持这件事。”洛克菲勒说得很简单、明白。
“这么说我们达成协议了?”
“当然,否则我就不会上塔夫脱先生的林肯车了。”
“原来你们先谈好了。”
“不仅如此。应该说,有关医学方面的研究我们早就着手做了——一九〇一年我们成立了洛克菲勒医学研究所,到目前为止,已经获得了十二项诺贝尔医学奖,我们在纽约东河六十六街买了一幢楼,还兴建了实验室楼和中型规模的医院。一九〇九年,我们又成立了洛克菲勒卫生委员会,这几年,南方地区普遍存在的钩虫传染病,就是我们控制住的。今年我们计划检查九十万人,治愈五十万人,明年基本消灭钩虫传染病。”
“上帝!这么说我的计划至少晚了十二年?”内莉有些不敢相信洛克菲勒所说的话。
“NO!夫人,”洛克菲勒说,“您的计划一点儿也不晚,因为我们这些年的目光,都集中在欧美地区,有很大局限性。而有些疾病,比如方才说的钩虫传染病,正是用与中药麝香有关的活性物质——麝香草酚来治疗的。这个事实告诉我们,及早注意与重视东方医药的开发,也许会帮我们创造更多的奇迹。”
“OK!洛克菲勒先生,难怪您那蓝色油桶会充斥世界每个角落,许多州的地方财政收入都没您个人的收入多!”内莉终于兴奋起来。
“是啊,夫人。”洛克菲勒很有感叹地说,“所以,许多人无端的仇恨我,和我的财富过不去。他们认为我拥有全国百分之九十五的石油生产就等于是一种犯罪,连我捐钱成立永久性慈善基金会也不批准,您家这位前总统先生就是一直不批准我成立永久性慈善基金会的具体决策人,对此,您可以当面证实。”
“是这样吗?塔夫脱。”内莉有些替丈夫脸红。
“约翰说得对,正是这样。”塔夫脱坦然承认,“全国都在搞反托拉斯垄断,我不能不做个姿态。我不光拒不批准他的基金会,还给过他的标准石油公司其他方面脸色看。这完全因为我是总统。”
“你就不能稍微手下留情?”内莉多少有些埋怨地说。
塔夫脱与洛克菲勒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两个人的笑声很默契,像发自一个人的喉咙。
“你们笑什么?”内莉有些困惑不解。
“我在笑我们的天才表演。说实话,夫人,若没有塔夫脱总统暗中保护,都像罗斯福那么毫不留情,我这个洛氏石油王国早就完蛋了,哪里还会有今天。”洛克菲勒狡黠地挤了下眼睛,“至于他的联邦政府不批准我永久性基金会,我还可以到下面州里去注册——喏!”说到这里,他从随手携带的皮包里取出一份公文说,“这就是我在纽约州刚刚注册的永久性基金会的特许文件。您看,多有意思,塔夫脱下台了,我的基金会就办成了。哈哈哈哈……”
塔夫脱和洛克菲勒竟笑得前仰后合。
内莉也笑了。她是给这两位美利坚巨人的笑态逗笑的。
“尊敬的夫人,”洛克菲勒笑够了之后,说,“我这次拿出一亿美元来搞基金会,很希望能到中国去做点事情,因为我的几位牧师朋友都这么建议,所以,您要办研究所尽管办吧,我的要求就是:有一天在中国办一座我们洛克菲勒基金会的慈善医学院!——只要能把蓝色油桶周围的仇恨目光都变成友善微笑,我是不会在乎花钱的!”
三
乔治城大学医学院秋季开学之前,皮特和布朗两位博士一起辞去了原有的职务。老院长莫顿虽然对此感到有些突然,却依然笑眯眯地点头收下了他们的辞呈。当他得知他们将双双去就任内莉夫人创办的中医中药研究所的副所长时,他的眉头情不自禁拧在了一起,小心翼翼地问:“有把握吗?”
布朗笑着回答:“等您把《我在中国当御医》看完后,答案就有了。”他的书已经出版,并在这之前送了老院长一本。
“好的,好的。祝你们成功。”莫顿院长的目光暗了下去,但脸上的笑意还浓浓的。
他们握别了,皮特感到老院长握别时手上还是很有力的。
宾夕法尼亚大道的南端接近乔治城大学的高坡上,一座陈旧的红楼被粉刷一新,这就是新注册的洛克菲勒中医中药研究所所在地。门前没有铁栅栏围成的院子,只有黄杨构成的低矮绿篱和偌大一片草坪。让程少仲感兴趣的是,站在门前可以望得见远处波多麦克河畔的林肯纪念堂与阿灵顿纪念桥,以及它们周围浓密的美洲松在夕阳下的剪影。
内莉夫人基本上康复了,走路不再依赖双拐,但还有些虚弱,不过这不影响她对研究所工作的满腔热情。她让女儿海伦和护理员泰勒都介入了研究所的工作,给程少仲做助手,专门研究中医药膳及导引推拿。
索菲娅、玛丽,还有刘畅都以小时工的形式参与了研究所的工作。索菲娅和玛丽都是本专业的在校学生,自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