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定能马到成功。”
肖聪甫听完范沉香的来意,立即明白了范沉香肚里的算盘,不由暗中佩服他的精明。他以自己对范小堇的了解,也认为容貌相当,而且,他知道与何守尉家定亲后,程汉卿也在积极张罗给另一个儿子定亲,以便让孪生兄弟同时完婚。
所以,肖聪甫对办成此事很有信心,但他知道范沉香这人一旦成了程汉卿的亲家,就不会再把他肖聪甫放在眼里,过河拆桥是百分之百的事,遂决定在他没过河之前,狠敲他一竹杠,便灵机一动,煞有介事地说:“范会长如此信我,我很荣幸,只是有个情况不能不说明,这几天程家说亲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汉卿大哥是不是已有中意之人,我不知道。要是已有中意之人,这事儿您范会长就晚了一步,怕也就难保能成,到时候,您别笑话我在汉卿大哥面前没面子就行。”
范沉香听了肖聪甫的话,微微一笑,站起身拍了拍肖聪甫的肩说:“聪甫兄的意思我明白。”
范沉香说着从马褂兜儿里掏出一把银元啪地往肖聪甫手中一拍,说:“这点儿小意思算是一点茶钱,事成之后,还有重谢!我静候佳音了。”说完,拔腿就往外走。
“哎,等一等,我还要给您拿茶叶呢!”肖聪甫被沉甸甸的银元弄得有些慌乱,在后面忸忸怩怩喊着说。
“事成之后再一同享用。”范沉香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三
程汉卿归隐田野以来,每天起床后都要到宅前杏林里散步。这片杏林并不很大,约有二十几亩地的模样,从程家宅前向四周展开,林中杏树树龄不等,靠近程宅者干粗而多虬枝,显然树龄最高,越往四周树干越细,树龄相对越小。这片不等龄的杏林,是程氏三代行医生涯的产物。程汉卿的祖父程青云始建此宅时,即在宅前预留出这片植杏树林地,随着他悬壶生涯的日积月累,宅前杏林也不断扩展——他每治愈一名病人,便按照先朝旧俗,由患者在其宅前植杏树一株,所以杏林并非同日植成,树龄也就有很大差异,到了程汉卿父亲程云鹤晚年,杏林面积已近二十亩之多。程汉卿入朝做御医十几年,杏林没再扩展,因此,眼前林中杏树最小的也有十几年的树龄。
阳春三月,正是杏树发枝的季节,每株杏树,不分老幼,果枝上均鼓着密密的花蕾,有深红、有暗赭、有绛紫、有黛朱,一簇簇、一枝枝,那圆熟、那饱满,仿佛吹一口热气就能绽开一缕春光,让程汉卿看得激动不已。十几年宫廷供职,三更星、五更月,战战兢兢,伴君如伴虎,何曾有一日不思归!同是行医治病,在民间就会有这片生动的丰碑鼓励你任劳任怨,而在宫廷,只有鬓边白发记录默逝流年!在宫中,任你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到头来不过是皇上的一条狗、一名奴才!而在民间,你救死扶伤就是救苦救难,你就如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一般受恭敬、受拥戴,同是悬壶济世,感触又何其不同!
程汉卿这样感慨着,逐一仔细辨认那些杏树各系何人所栽,由此追忆着该植杏树者系患何病症,自己又是怎样辨证施治的,如此一来,一棵杏树就是一个病例,整片杏林就是一本厚厚的程氏三代人的行医档案,让他越“翻阅”越有兴趣。
后来,他在一株缀满花蕾的老杏树边停了下来,情不自禁用手轻轻抚摸着那株老树的皮,眼里便有泪花闪现。
这株杏树是他夫人杜子规亲手栽植的。那时,她还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位私塾先生的独生女儿,因患急性肠痈(急性阑尾炎)性命垂危,是他冒着很大风险,又在父亲程云鹤坚决反对的情况下,硬是用蜂胶做消毒剂,用杀猪刀和日用剪刀,在她家炕上就地施行阑尾切除手术,终于使她起死回生。她病愈后先是亲手栽下这株杏树,后来又托父为媒,嫁给了他……现在,夫人虽然辞别人世,可关于这株杏树的故事却长留他的心中。回顾一生的从医生涯,他正是从那次大胆的手术实践中赢得父亲的赞许,从那以后,得到父亲的充分信赖,迅速挑起回春堂大梁而名噪四方的。也正是因为有过受老一辈保守观念束缚的切身经历,他在对待孪生儿子临床实践中的许多大胆见解和新颖主张,时时注意采取开明的支持态度,以致两个孩子目前都已崭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良好苗头……
程汉卿漫步杏林之中,回想往事,感慨良多,不知不觉来到了自家药园。
程家药园与杏林相接,面积七十余亩,与杏林合起来正是百亩之数。当初程青云老先生的想法是让程家世代为医,至少要把杏林栽到百亩整数。没栽杏树之前的土地,一律做药园种药。自从回春堂歇业之后,程汉卿的二弟程汉儒就是靠着种植这片药园为生,每年种些赤芍、白芍、黄芪、党参和丹参、贯众以及淫羊藿、甘草等适合北方生长的草药,收入也很不菲,日子过得相当殷实。
眼前,春风一吹,药园里的宿根类品种纷纷吐绿返青,发了新芽,远望过去,点点鹅黄,片片翡翠,煞是赏心悦目。看来这些草药只认季节不识王法,不管皇上退不退位,下不下野,也不管哪位大人物发不发禁令,阳气一转,便春意盎然,倒也很是有趣。
程汉卿正在药园信步徜徉,忽听有人呼唤,回头一看,是二弟程汉儒向他招手。程汉卿忙停下脚步,等候程汉儒赶至面前。
程汉儒见了程汉卿,口里连说:“范家的事儿,成了!成了!”
“什么范家的事儿?”程汉卿一时没听明白二弟话里的意思。
“就是范家闺女的亲事。”程汉儒进一步提醒说,“昨天晚上刚刚说过的嘛!”
原来,昨天晚上程汉卿与程汉儒谈及孪生儿子少伯与少仲的婚事时,把镇上及周边地区有女待嫁的人家逐一考虑一遍,觉得范沉香之女范小堇最为般配,就商定让程汉儒找肖聪甫出面代为说媒。今早程汉儒到回春堂找到肖聪甫还没开口,肖聪甫就先讲了范沉香有意攀亲的事,程汉儒听完二话没说,当即就拍板答应,并让肖聪甫速速去索范小堇的生辰八字来,然后就来向大哥报告好消息。
程汉卿听了二弟介绍,也不禁笑逐颜开,连连感叹:“缘分!缘分!”然后对程汉儒说:“你速速将少伯、少仲及何、范两家闺女的生辰八字拿到闾阳山药王庙智远长老那里给算算,看看这两对夫妻怎样匹配才好。”
四
肖聪甫笑吟吟从范家索取范小堇生辰八字回来,听说程汉儒马上要拿了去请智远长老给合婚,一是出于好奇,二是怕到了手的范家谢银再有什么节外生枝的差错,便提出要陪程汉儒一道去。程汉儒为人一向含糊,没加思索,便点头答应。
程汉儒与肖聪甫二人路过后药王庙的烟花巷时,当红名妓豆蔻姑娘正巧从药王庙镇最大妓院百草院迎面走出,她素与程汉儒有鸾凤之情,便赶紧上前扯着程汉儒往院里请。程汉儒有重要使命在身,不敢耽搁,便连连推辞,无奈豆蔻姑娘再三拉扯,再加上肖聪甫在旁怂恿,最后索性将合婚之事交与肖聪甫去办,自己随着豆蔻姑娘径赴温柔乡去了。
肖聪甫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豆蔻姑娘掳走了程汉儒,这样一来,不管智远长老合婚结果如何,他都可以报喜不报忧,程、范两家的姻亲就可万无一失,所以,不禁暗自得意,边走边哼起戏文来:
小老妈儿在上房打扫尘土哇,
傻柱子在门外暗把眼偷哇!
……
闾阳山是九龙山区最高、也是离药王庙最近的一座山。山上药王庙的住持和尚智远长老是方圆百里之内的奇人,他的诸葛武侯马前神课和文王八卦十分灵验,因而素有半仙之称。本来他每逢初一、十五在庙里坐堂,才为施主们求签问卜,但因他的卦十分灵验,深得善男信女信赖,便无论是否初一、十五,问命求卦者终日川流不息。后来便是初一、十五之外,改在山门外摆摊算卦。肖聪甫赶上了智远长老庙前设摊的日子,便将程家孪生兄弟及何、范两家闺女的生辰八字一一呈上,请智远长老代为合婚。
智远长老先将程家孪生兄弟生辰八字一一算过,分别得卦辞一首。
程少伯的卦辞是:
为人忠厚志亦恒,
早继祖业业兴隆。
磨难历尽鱼得水,
晚霞出岫似火红。
程少仲的卦辞是:
少年得志业有成,
欲成大功需远行。
摘得九天星斗归,
光宗耀祖显奇能。
接着又将何若菡与范小堇的生辰八字与程少伯、程少仲的生辰八字核算了一下,连连摇头说:
两男命刚强,
两女刚对刚。
天生非夫妻,
不可配鸾凤。
肖聪甫一听大惊,连忙又问了一遍。智远长老又将核算结果诵了一遍。肖聪甫哑然良久,最后取出纸笔,将智远长老的四句卦辞稍加篡改,便成为:
两男命刚强,
两女柔对刚。
天生好夫妻,
正当配鸾凤。
另外,他考虑孪生兄弟兄长为大,又把范小堇名字与程少伯名字写在一起,以便回去对程汉儒说这是智远长老的意思,这样,何若菡的名字自然就与程少仲的名字写在了一起。然后,肖聪甫又抄录了程氏兄弟那两首卦辞,向智远长老付了问卦之资,便喜滋滋打道而回。他心里暗忖:管他程家两个少爷与何、范两家闺女命中合与不合,范沉香谢他的银元他是花定了的——他准备拿这些银元到百草院里好好风流一回。这样想着,心里好不得意,便又信口哼起戏文来:
今日里肖大爷心花怒放,
要去那百草院乐上一场!
……
五
范小堇听完父亲范沉香的训示,吃惊之余,顿感有些心慌意乱。她虽然从小就认识程少伯和程少仲兄弟,并在许多盛夏的傍晚,与他们一起在雁栖河里练习凫水、打过水仗,还不止一次在端午节一同爬闾阳山去采艾蒿和茱萸,但毕竟程家兄弟进京十几年,再没见过面,相互已经生疏,什么模样也已想象不出,现在说嫁就要嫁过去,心中不免犯些思忖。再者,自己幼年丧母,虽先后和两房继母一同生活过,可毕竟都不是亲生骨肉,平日自己独立惯了,冷不丁嫁到大户人家,公公、叔公、婶婆和孪生兄弟妯娌间总会有许多说道和不自由,不能不让她有些畏难,最紧要的,是她闺中的绝对隐私——和长工牛雨春大哥的儿女私情已经一年多了,多少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语、多少河边草地的纵情风流,正值情意缱绻之际,怎能说断就断?不要说牛雨春大哥要伤心,就是她也打心里往外舍不得——原来曾打算过两年找机会把事情和父亲讲明,求他成全他们。现在看这种可能万万没有,因为从父亲叮嘱她的那些话里,她清清楚楚听明白了父亲拿她高攀程家的心机,以她平时对父亲的了解,父亲的这个计划是深思熟虑过的,而他深思熟虑过的任何计划都是十头牛也拗不过的。所以,她只有听从他的旨意,做孝顺女儿,不能说半个“不”字,因为说也白说。这样,她就只有谨遵父命,背弃曾经山盟海誓的牛雨春大哥。当然,这将给牛雨春大哥造成的伤害是不言而喻的,她完全想象得出,牛雨春大哥听到这消息后惊诧不已的样子。而且,她也猜得出牛雨春大哥对她将会提出的质问——你同意了?那我怎么办……难道我们的海誓山盟都不算了吗……难道我们的关系就这样结束了吗……这些问号将使她难堪、使她无言以对,但她又必须硬着头皮去面对。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她跟他相好了呢?谁让她又摊上这么一位令人无奈的父亲呢?谁让命运竟是这样安排的呢?这都是怨不得她的事情,也是她无法主宰的事情,所以,她的心很慌乱,完全没了往日遇到大事小情时的主见。
后来,她趴到炕上哭了,怕被三娘(她管父亲的三姨太叫三娘)看见或者听到,还拉过被,蒙起了头,可到底还是被三娘马兰花看到了。
“呦,我的大小姐,喜事儿到了,不乐,怎么反倒哭哇?”三娘马兰花不知什么时候进了范小堇的屋,拿腔拿调地问,“是不是舍不得这个家……呀?”——她本来想说这个家里的什么什么,却没说出口。范小堇知道,她这位三娘也对牛雨春有心思,平时对她和牛雨春的来往怀有醋意,只是因为没抓住把柄不太好做文章,对于三娘方才没说出口的那半句话的内容,她也完全明白,只是不愿正面还击,以免惹出闲气。
“算了!算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之常情。人家程家明儿个就下聘礼来了,你呀,该准备就得准备着,下完聘礼可是说过门儿就过门儿呀。”马兰花说完这话,转身想走,到门口儿又丢下一句话:“你妈死得早,这种时候三娘就得多几句嘴,你可别不乐意听!人家程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是猫三狗四的下人,你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