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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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长天-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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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疾。你思虑太重了。”他的师父拉希·尤素福如是说:“放下军务,散散心吧。”
于是,轻车简从,策零敦多布入了大清国。
在那个荒芜小镇上,那一间小小酒楼里,他遇上了那一个魂牵梦萦的女人。
捂着腰肋,敦多布简直难以置信。
这样一个娇柔少女,就能伤了他?见她合身护住那个男子,敦多布没来由地一阵妒嫉。鬼使神差地,他带走了她,完全不顾自己身负重伤。
昏迷中的她看上去无助得让人不忍心伤害。当然,他也无力伤害她了。他自身难保。
越来越有趣了。
她并不如表面上看来软弱,受那样重的伤,居然还有力气想逃。
敦多布突然兴起个念头,杀了她,会不会太便宜她?
戏假,情却慢慢真。
就在她一声声呼痛中,他的心也隐隐如同针剌。
见了她展开的笑容,他又心花暗放。
犹豫再三,终是骗她服下了那一粒解连环。但愿,能绑得她在他身边。
短短四天,他就陷落了。只是,还连她的名儿都未可知。
再也忘不了,她柔弱外表下,那一颗坚强倔犟的心。
洛河边,连日来强支伤体苦苦找寻的伊人正在受辱。
“林公子,你高兴了?如你所愿,我确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在心头尖叫:不,我不想你受这样的苦,早就没想过了。
那一刻,林策(现下开始就叫林策了)心如刀绞。
就在她那忘情地粲然一笑里,他抛弃了自己。
就这样,却仍是留不下她。
再次困住她时,他用尽心机。
师父唱念俱佳,陪着他演一出戏。
夜夜揽她在怀,天知道他忍得有多痛苦。
终于,这出戏的高潮上演了。
就在潮湿阴暗的地牢里,他举着烛台,仔仔细细地看她心上的那个人。
就凭这样一个男人,有什么资格跟他、势高权重的王子相争?
然而,生方设法的刑求,换来的只是这个叫阮文的男人的淡淡微笑;就算是痛得脸容扭曲,他的眼里也只是笑,轻蔑的笑。
“你知道吗?她活不成了。”林策真的不愿意,用她来威胁他。
阮文的凤眼眯了起来:“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她?”
两个都是很聪明的男人,说起话来倒不费劲。
“如果要她活,你就得死。”
“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她愿意死吗?或者,她会痛不欲生,仍然死不了。”
阮文滞了一滞,神色黯然。
林策很有耐心,施施然站在阮文面前,投下好大一个阴影。
“请你爱她。直至地老天荒。”
听了这话,林策真是一惊。他不由得尊敬起眼前这个黑黑瘦瘦的男人。毕竟,他们都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如你所愿。”林策说着,递上了那一粒泪珠似的药丸。
虽然她有淡淡忧伤,但这于他已经足够。至少,她会像老朋友一样,跟他说话。
看着她跟妹妹孩子似的嬉闹,他才猛然惊觉,他,残忍地夺去她的欢乐已经很久很久了。
坐在父汗幽深的大殿上,听着策妄阿喇布坦好言相慰:“敦多布,这次我让你回来,是要替你相个妃子了。二十大几的人,你兄长都有好几个儿子了。……”
林策自嘲地笑,娶妻?娶谁啊,胜男吗,可惜她不肯;娶别人,他可也不愿意。
夜已深,微微烛光下,林策仍在为军务操心。
阮文究竟是何出身?屡用奇兵,倒教林策防不胜防;败得这样惨,竟还没有正面遭遇过。
帘后传来细细声响,林策叹口气,指甲一弹,一撮粉末落在烛芯上。
心上玉人的呼吸慢慢平稳,林策掀开帘子,面上浮起个甜蜜的笑,踱了进去。
她瘦多了。
伊人眉头微微皱起,一只手还紧紧扯着被子。
“你在怕我吗?胜男呵,不要再这样防着我,不要这样寝食难安。”轻轻扳开她的手放进被子,掖掖被角,他喃喃。
林策的手,细细描画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榻上的人儿,毫无一丝抗拒;他的指腹触处,温润如玉。俯下身子,林策久久地,吻那樱唇。
每一晚,他都这么迷晕了她,凝视着她,直到天明。
总是忍不住,想拥着那纤纤柳腰。林策自嘲地笑,这个身量未长足的少女,怎么看怎么都只是个孩子,倒教他如此乱了心神,也是异数啊。
她的手指拨得珠帘清脆作响,林策从背后看着,那晶莹白晰的脖颈、微微泛红的小小耳垂,在茸茸碎发间若隐若现。
她低垂着头,嘴里不知在嘟囔什么,林策很想听个明白,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鼻端嗅到了她身上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林策手臂一长,封住她可能有的抗拒,紧紧抱住了她。
温热的气息吹动她耳畔的发丝,不理会她气恼的骂,林策闭上眼,陶醉在心上人肩窝里。
他的心急促地跳动,仿佛就要蹦出腔子;抱着她的那一刻,阅人无数的林策,其实也只是个纯情的大男孩。
就在她说出那一句预料已久的话时,林策的泪,再也忍不住了。
他的笑虚假得连兄长都看出来了。
“敦多布,怎么,见了本王你很不高兴?”
这个兄长,平时城府挺深的,偏偏在林策面前总是不肯绷着,‘直率’得让人难受。
今天,他也不肯再打马虎眼了:“是啊,王兄。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噶尔丹策零闲闲地,抛出一句:“听说你带了个女人来,父汗很关心啊。”
他二十多了,宫中连个侧妃都没有,父汗平日确实是有些着急的;只是,这兄长这当口提这事,会有什么好心?
淡淡一笑,他撇清:“王兄怕是误听了眼线的,这女人在那儿?怎么我都没看见。”
兄长脸色稍变,万料不到他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把眼线二字说了出来,打起了哈哈。
东拉西扯,林策心中不耐得紧。那小丫头,要等不及了。
“这一回,父汗心头的大石可以落地了。这次和谈,他连塔曼古丽那朵花都可以不要,一定要他们交出那个剌客才行。”
林策眼眯了起来。阮文?那会不会殃及胜男?
“舒艾尔倒是个懂事的,自己就先提出来了。只是那小子狡猾得紧,父汗调出了影卫,再加上我帐下的好手,一定要把他一网成擒。”
林策身躯一震。
缀在那二人身后的林策,苦涩地笑。
跟着他们的可不止林策一人。大汗帐下的八名影卫,功夫比林策不遑多让;再加上噶尔丹策零的密侍,那两人怎生应付?
说不得,林策也只好暗中出手了。所幸影卫也知他身份,动起手来有所顾忌,暂还护得李胜男二人平安。
刀剑不长眼。
林策停在雪凹里,撕开衣襟包扎着肩上伤口。
冰峰上冷冷清清,满月的白光辉照大地。
远远的,是心上伊人清洌的歌声。林策脸色惨然,她还从来没唱过歌儿给他听呢,就连那一次,也是他沾了别人的光而已。
“山当书案月当灯?好大气的丫头啊。”林策听得入了迷,神思恍忽起来。
忽的,他神色一振:“来得好快。”
雪地奔袭,常人多用白色遮掩行藏;这一群白衣人中,却有两个高大的黑衣男子。
林策束紧腰带,长剑一凛,飞身取向众人。
迅雷不及掩耳,只见白衫飘处,血雨飞溅;林策白衣再度染上绯红。
黑衣男子并肩而立,两柄样式古怪的弯刀,架住了林策青锋。
“王子殿下,几次三番为难下人,不知意欲何为?”左边男子形似骷髅,又瘦又高;嘶哑的声音如同几把铲子同时刮动铁锅一般。
右首男子笑容满面,恭恭敬敬:“殿下,属下等原不敢无礼;主上有令,须得擒回前面之人,属下不敢有违。还请殿下成全。”
林策衣袂当风,俊秀的面庞上笼着一层寒霜:“既然如此,纳命来吧。”说罢,身形一动,长剑矫矫,划破长空。

对‘策’

下半夜,阮文的呼吸越发粗起来。
“好吵。”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吵醒,我恼火地哼哼。
阮文侧躺在我怀里,我又伏在他肩上,大家都睡得不亦乐乎。只是脖子酸死了。
嘟着嘴,我气乎乎地咕哝:“怪不得老妈以前会赶老爸睡客厅,会打呼噜的男人真讨厌。”
睡不着了,我索性给阮文盖上自己的皮裘,瑟缩着出洞去。
月亮好圆,照在冰面上亮晃晃的。
翻过这座山峰,等待我们的,又会是什么?前路是未知的,我所能掌握的,似乎只有一份深情吧。
莫名其妙的受伤,稀里糊涂的被人设计,如今的落荒而逃,都离不开那个名字,那个俊朗清冷的,像月亮一样会变化的男人。
林策,还是谢谢你,谢谢你放手,让这一段并不愉快的旅程,有一个光明的尾巴。对着群山,我高声说道。
冰川竟然在回答我,一连串的‘尾巴……’嗡嗡作响。
应声阿哥?小时候的故事在脑海里回旋,想起了家和童年、少年的我,欢喜地笑了。
转身回洞,我倾诉的欲望很强烈。迫不及待地,我想跟阮文说好多好多。
“文,别怪我不体贴,我好想跟你说话啊。”推推阮文,我笑逐颜开。
他并不理我,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这声音如此沙哑,我就着透进洞的月光,凑近一看,阮文黑黑的脸上泛着紫色。伸出手去一触,我惊惶失措。
好烫啊。
“阮文,你醒醒。”不敢再摇晃,我大声叫。
他睁开眼,满怀歉意地对我笑笑,又闭上了眼。
打开包袱,我取出带着的简单药品,用雪水送服进阮文口中。
这还不够,高原上感冒发烧容易导致肺水肿,任多精壮的汉子都有性命之忧,必须尽快回到低海拨地区才行。
这帕米尔高原面积广阔……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抹去脸上泪水,我撕开外衣结成条,背起了裹得严严的阮文。
心急如焚,我健步如飞。只有一个念头:走快些,走快些。
“胜男,对不起。”肩上有低低声音传来。
我侧过头嫣然一笑:“文哥,以前你还让我背石头呢。我现在当你是根大木头。”想起从前,我不由笑意更深。那样的时光,真是甜蜜啊。“文,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骂我?”
阮文一本正经:“不记得了。我骂过你吗?我居然舍得骂你?”
“人家手腕上、肩上说不定还有你打伤的痕迹呢。”噘起嘴我翻旧帐。
他在我背上轻声笑:“是咬伤吧?”
生怕他昏迷过去,我把陈芝麻烂谷子的童年往事全拿出来说给他听。
他静静听着,时不时报以几声浅笑。
“胜男,你累不累?”就在我说到第一次收到小纸条时的乌龙事,阮文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我没用,非但保护不了你,还给你添麻烦。”他是那样的难过,以致于我停下来,努力地偏过头去,想安慰他。
深深的留恋和痛楚流露出来,他干裂的唇在我耳后颈上磨挲,齐崭崭的牙,甚至在我颈侧动脉上停顿了片刻。
那样的绝望,在他的话里流淌:“宝贝儿,放下我,让我抱抱你。林策那小子是真爱你的,你以后时不时想想我就好了。”
我一时气结,闷声说一声:“你混蛋。”眼泪倒刷地下来,顾不得擦拭,我低了头,大步流星地走。
阮文在叹息,几不可闻。
漆黑一片。昨天是十六吧,因为外婆说过:“十七八,黑擦擦。”
我深一脚低一脚地走。阮文醒来又睡去,不知道几次了。
中途解他下来服药,他又在胡说八道,我干干脆脆地回他一句:“你死了我就从公格尔峰上跳下去,说来做到,决不放空炮。”
浑身冰凉,偏偏额头仍是火烫的阮文,再不说话,默默抱着我,那样紧,那样紧。
激发我潜力的急行军,让我走完了来时三四天的路程;前面已经是那长长的走廊似的峡谷。
谷中似乎有人影闪过,且还不止一个。
掂掂手中英吉沙刀,我咬牙走过去。
行至半途,风声飒飒,两侧崖壁上滑下人来。
前后都被堵住。
这一群大约十二三人,气息悠长,显见不是善与之辈。
“男的要活的,女的就地格杀。”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出现在我头顶。
白光闪起。
我持刀格挡,身上已经着了几下;背后刀风逼来,前面也是一只刚劲的拳,背上阮文比我又高,正是避无可避。
上前一步,我生生受了这一拳,胸口一阵剧痛,不过倒是让开了刀锋。
喉头又腥又甜,我强行咽下去,提起刀背靠山壁。
突然传出几声惨呼,间中有人惊叫:“点子扎手。”这却是地道汉语。
一声闷哼响起,一个蒙胧的白影挡在了我前面。
一场混战,我被护得周周全全。不时有鲜血飞溅而至,煞是惊心动魄。
阮文伏在我肩上,已经在无意识地咳嗽,呼吸粗重。
心如汤煮。
阮文拖不起了。
本来他应该静卧休息,可这时代既没有药,又不能吸氧,我除了能尽快带他离开高原,还能怎么样?
罢了。
“文哥,对不起。我救不了你,就陪你去。”打定主意,我倒平静下来。
一枚响箭骤然升空,带着火红焰尾,在夜空中光耀夺目。一只手伸过来,飞快地握了我手一下,旋即松开。“胜男,别担心。”
是林策?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油然而生,一切均由他起,能不能由他结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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