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如今颇感意外,便是这番阳郡主了。他摸人素来讲究个准确,番阳郡主自小习武,他人如今方才知道,他却早于曹沁拜师之时便知晓了。只是,多年来,探访之人从未曾言,曹沁懂得医术。
且曹沁有上战场的经验,如今却对于血色依旧这般恐惧,委实不该。方才他进来时,见着女子面露恐慌,仿若受惊之鸟。
自那回一箭受伤,林林总总委实似偏了道子。他略略低头,目光落在握住自己双手的白皙手腕上,手指间的茧子清晰可见,手腕上并无他物,却是极为纤细。
夏之兮眉间颇淡,钟沁却忙乎着生个炉子。方才她握了握夏之兮的手,想不然,对方的手没热乎起来,倒是自己手上的温度倏地低了下去。是以,她终究觉得这般下去,自己也会冻成冰块。
钟沁生了炉子,车厢里的温度慢慢上升,她挪动身子微微靠近夏之兮,对方浅淡的药香味又一层层覆盖上来,她心头一晃,却又转而脸色转红。方才给他暖手,居然忘了这般亲昵委实不该乱来。
她几近扶额叫失策,然而又念及医者之人,又谈何见外?
是以,拿着这个借口做幌子。
此番,又过了两日,潜吉的声音传来:“公子,到帝都了。”
这两日,钟沁十分尽责地替夏之兮煎药,端药,如今夏之兮的气色又稍有好转,只是钟沁却有些许难受,她日日看着夏之兮喝三大碗的药汁,期间却极少吃主食,有时钟沁实在看得不忍,便是硬生生地备些饭菜,见着对方吃下一小碗时方才撤了。
对此,夏之兮颇为无奈。他喝的药中,其药材乃十分珍贵,其中几味药便是有果腹充饥之作用,是故,于他而言,喝药便如同吃饭一般。
方才听着潜吉到已至帝都,钟沁在马车内便能听的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叫卖声,果真不愧为最强盛的都城。
她挑起小窗的帘子,瞧一眼外头,此时天气尚好,她呆在马车内许久不见日光,这一下子光阳照在她面上,让她生出些许舒适。
她放下帘子,继而转向夏之兮,笑道:“今日阳光甚好,夏公子好些时日不曾见见阳光,也该沐浴沐浴阳光的味道。”
她说时,嘴角微微上挑,清丽的脸庞顿生色泽。俗话说,天气好,心情亦随着好。
夏之兮浅笑,亦随着钟沁的模样挑起帘子,笑道:“雪后初晴,委实让人觉得畅快。”
外头的潜吉忽而侧头问道:“公子可是先去丞相府?”
夏之兮撩起衣摆,回应道:“是了。这几日来辛苦郡主,现下,之兮姑且先送郡主回府,好生歇息几日。也解得曹丞相忧心。”
钟沁好似一下子被缰绳拉了回头,半响说不出话来,难不成自己真得去丞相府?只是这如今貌似不去是不成了。且不说这个,她有些后怕的是,往后那什么什么帮派的人又要来要什么剑谱啥的,那可如何是好?
若是要有个保全之地,也貌似只有那丞相府了。
这如今所有的计划全盘打翻,钟沁略有苦笑,却依旧对着那抹白衣扬起笑容,她顿一顿生只道:“夏公子可知如今是不是许多人瞅着我手上的剑谱?”
夏之兮微微笑道:“萧大侠的剑谱乃江湖之宝,定然有不少人觊觎。且如今知晓郡主乃萧大侠门下之人亦非少数,是以,郡主若是出门行事,还须得万分小心。”
钟沁的脑袋似拉了锯子,往前往后皆是锋利的锯口。
她沉默下来,继而又听得夏之兮道:“若是郡主在丞相府上,那便是万分安全了。”
言下之意,其他地方,她钟沁是去不得了。这好比将她置身于虎穴之中,退一步却是猛兽前进一大步。她只得置于原地,静观其变。
钟沁皱起眉,方才那一筐子的好景瞬间黯淡一大片,她想了想又道:“这些日子以来,承蒙夏公子照料,才使得我安全回丞相府,日后,夏公子若是有事相求,本郡主若是能做到,必然鼎力相助。”
既然这么多人觊觎那剑谱,这一路而来,又怎会只有那天涯帮的人想着挟持?
她说的颇为慷慨激昂之兮不由失效,且莫说这神情,然而对于她所言,他已颇为讶然。虽是这一行而来,截她之人,他虽已暗中解决,然而,她身为郡主,他既是护她之人,又何必言谢。
夏之兮眸光微转,却是闪过一层了然,他勾起唇角,唇边散着笑意,缓声道:“实乃之兮应尽本分,郡主客气了。”
彼时,马车已至丞相府,钟沁下车前朝夏之兮道一声:“夏公子要不进去坐坐?想必我爹爹亦有话与你说呢。”
她后头那句话本是故意,夏之兮略略一笑,道:“不必了。若是有事,日后必当拜访曹丞相。也姑且托郡主告知一声。”
钟沁笑了笑,应着,便是一个纵身往马车下跳。一旁的潜吉摸摸额头的汗,笑的憨厚:“郡主,这是您昨个儿落在客栈里头的,我本是给你,想着却差点忘了。”
那是一串红色的福字大帖,却是客栈的小二递给潜吉的,钟沁将他的手推回去,笑道:“就送你吧,这些日子你赶车也辛苦了,新年将到,你也帖些福运。”
潜吉讷讷,面色通红。钟沁扑哧笑出声来,道:“好了,你家公子还在车上等着呢。”
谈及公子,潜吉便立马收了神,连道别也忘了说一声,便赶车离开。
第五十三章 姑且,熟识熟识
早有相府的下人在门前候着,齐齐唤一声“郡主”。
钟沁面皮抽了抽,微微点一点头。然而,下一瞬,她便头疼起来。这相府她头一次来,不认得路,更不知自个儿的屋子在哪个角落。
一排子的人候着,等着郡主当先抬脚进门,钟沁几近忍不住扶额,她慢慢跨进相府的门槛,朝一旁的人问道:“我爹爹呢?”
一旁的丫头俯一俯道:“回郡主,相爷今日被皇上急招入宫,想必日落之时方才能回来。”她停了停,见着钟沁正往正厅而去,颇为不解,却接着道:“郡主,您今日赶了半天的车,想必是累了,奴婢已为郡主铺了床,郡主可要先歇息?”
钟沁的步子倏地止住,她驻足于原地片刻,一竿子人亦随着按在原地不动,面上却已是极为混沌。
钟沁打一声马哈,心头实在惴惴不安,她本是一紧张,就忍不住手心出汗,双手便也随着喜欢相互摩擦。
“也好。”钟沁略略抬眉,一手放下袖子,却转而对那丫头道:“你在前头带路,好些时日不曾回家,本郡主还想多看看,府上是否发生了甚的变化。”
那丫头应一声,踏开步子往西面走,钟沁几欲仰天长叹,原是方才自己根本就是往反方向走着。
及至那碧苑时,钟沁将路子已记得个大概。
待到钟沁入了屋子,方才的丫头亦随着退下,钟沁忍不住一个翻身便往床上趴,果真'炫'舒'书'服'网'啊。那被子还带些许女子的熏香,甚是清新。
方才那丫头又替她备了手炉,她拿在手里,心情忽而有些许舒畅,这所谓的锦衣玉食的生活,委实让人馋涎。
不过,只过了一刻钟,那舒畅便一散而去,方才她进来时连丞相府的路子都搞不清,那可是个问题。曹柄若是傍晚的时候回来,定会找女儿叙叙旧,那时,若是与她说去某某厅堂,她必定得转晕。
念及此,当下,钟沁忍了忍,离了那暖烘烘的被窝,唤了方才那丫头,道:“今日天气好,本郡主委实舍不得这般好的气候窝在被窝里,你陪我四处走走。”
是以,一个下午钟沁将这丞相府逛了七八遍,才慢慢摸清方向。待到第九遍时,那随后的丫头似忍不住问一句:“郡主,这已是第八遍了,可是还要走一圈?”
钟沁心虚,一转身道:“不逛了,不逛了,你退下吧,我自己慢慢走回去。”
那丫头应一声,古怪地看自家郡主一眼,虽说郡主的癖好委实有些奇怪,然而,今日瞅着,似又多了些甚的怪主意。
原是那曹沁小时本是极为捣蛋之人,身旁的婢女大多被她整过,待到练武后,方才慢慢收心。曹柄宠女儿宠得厉害,只要不触犯自己的大局,恁是上天下地都由着她。
然而,钟沁却不知,她虽明白些曹柄对女儿有些宠溺,言下之意,你可以在他面前撒娇,却绝对不能太过。
将至用饭之时,那丫头明慧来唤她,说是相爷回府,想着见郡主,正在正厅等着呢。
正厅,正厅,钟沁在脑中细细琢磨一番,才敢出门,正厅位于东侧偏北,她白日里头记了几个标记,方才没有将岔路口的路子走错。
然而,除却这路子,她心头还有些担心的便是曹柄,虽是上回见过一面,对方对于自己的言行没多大的异色,然而,能做到丞相的人总归是老奸巨猾,她若是有个万一,便会引得注意。
是以,她心头仍是焦虑。
正厅里,曹柄正坐于上位,神色不大好,钟沁才踏进厅堂,便迎上去喊了声:“爹爹。”
曹柄方才略沉得面色瞬间转成柔和,揉揉钟沁的头发,道:“你这丫头,可急死爹爹了。怎的好端端的在公子府失踪了?”
钟沁心底忍不住翻白眼,好个做爹的,说起谎话来,还一套一套的。她继而皱起眉头,颇为愤恨道:“还不是那楚链。我那日醒来时被他困在马车里头,说是让我熟识熟识月国的风景。这哪叫请人?分明是土匪!”
她脸色通红,曹柄见着心头一软,笑道:“这孩子,怎么一口一口楚链的,人家好歹也是个二皇子,要是被听见了,准要落个罪名。”
钟沁心头一紧,却是哭丧着脸道:“爹爹,你不是说那楚。。。二皇子乃人中龙,然而他这般对待我,实在有失于礼,又谈何良人?”
曹柄一愣,想不然女儿会出这样的言语,他对于楚链的气度极为赞赏,这夏国之内能与他攀比的也不出几个,他本以为让两人姑且先见个面,有个好印象,若是女儿觉得可以,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他指指钟沁的额头,道:“爹爹怎么会看错人?你大概是因为这般请你去月国,觉得难受,方才对他有这般印象。沁儿,爹爹总归是为你好的。”
曹柄最后一句话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叹息,钟沁一愣,心头如牵扯了千头万绪,却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她一肚子的问题就因后头那一句话短了气,一下子全然憋了回去。
忽而曹柄笑起来,继而问道:“月国那处比及我夏国如何?”
钟沁又是一愣,想不然他突然问起这个,她抬起头道:“各处自有各处的味儿,爹爹这般问我,倒真难说了。”
“好一个自有各处的味儿。”曹柄大笑一声,又道:“那,沁儿可喜欢月国?”
钟沁心下一咯噔,然而,这次的咯噔却极为细微,仿若周遭冷飕飕的空气里,忽而吹来意细微的暖风,她轻轻扬起唇角,微微笑道:“要说喜欢,自然不及夏国。”
“这倒也是。”曹柄叹一声,“然而,沁儿若去月国,爹爹方才放得下。”
钟沁不说话,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她这时想,若是真的曹沁,对于她老爹这样的安排,她又会如何?
然而,钟沁不知道,若是曹沁,她便是万分会应着。曹沁素来将亲情看至极重,她以为只要爹爹好了,她便也过得舒心了。
曹沁幼时失了母亲,也独独曹柄一手养大,亲情自然不用说,是最为珍贵的。她尚且不懂除去亲情外,还有哪一种感情,会让她撒手不顾。
第五十四章 战况,且急
如此一来,钟沁在丞相府上混沌了五六日,好在曹柄这些日子极忙,也无空闲与她说话,这虽是比不得外头自在,但说来也不是那般难过。
只奈何,她钟沁在现代虽是个宅女,不过这宅字也得有个谱,以往挂在电脑上,这如今让她即便是日日昏昏欲睡,也没那兴头,是以憋了六日,钟沁实在觉得心里头有一股污浊之气,若是再不出去呼吸一下,怕真给憋出病来。
只是,她一手撑起脑袋,半倒着身子,若是碰着个又得找剑谱的人,那可如何是好?她素来不是个敢冒险的人,对于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生命,还是十分看重的。
是故,再三定夺,她还是憋屈着窝在丞相府上。如今,风头正在浪尖上,既然对方都知道自个儿是那番阳郡主,搞不好丞相府周围就有一群虎视眈眈的。
想及此,她不禁拢了拢领口的衣服,这天气怎又冷了几分?
已进入腊月,晨时各屋檐上积起了厚厚的白霜,即便有太阳照着,这霜直至日若亦不曾消去。各户家中皆生起了炉子,噼啪的柴响声异常响亮。
夏家梅雪苑里,暖阳正照在男子白皙的面上,衬托出些许红晕。彼时,夏之兮一手你捻着白棋,轻落后,又捻起黑棋。
潜吉进苑时见着这般情形,脚步不由地一顿,夏之兮素来欢喜一人下棋,有时左手捻白棋,右手捻黑棋,初次见着时,他委实不知这有何趣味,然而公子却笑吟吟道,这人生就好比一人下棋,他如今是越下越发觉得酣畅淋漓。他自以为是榆木脑袋,即便公子解释了,他也不知半解。
他稍稍犹豫,方才走进苑内。
“公子。”潜吉将手中的信笺递上,“这是葛飞将军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