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三年,忠说康居王借兵,还据损中,密与龟兹谋,遣使诈降于超。超内知
其奸而外伪许之。忠大喜,即从轻猗诣超。超密勒兵待之,为供张设乐,酒行,
乃叱吏缚忠斩之。因击破其众,杀七百余人,南道于是遂通。
明年,超发于窴诸国兵二万五千人,复击莎车。而龟兹王遣左将军发温宿、
姑墨、尉头合五万人求之。超召将校及于窴王议曰:“今兵少不敌,其计莫若各
散去。于窴从是而东,长史亦于此西归,可须夜鼓声而发。”阴缓所得生口。龟
兹王闻之大喜,自以万骑于西界遮超,温宿王将八千骑于东界徼于窴。超知二虏
已出,密召诸部勒兵,鸡鸣驰赴莎车营,胡大惊乱奔走,追斩五千余级,大获其
马畜财物。莎车遂将,龟兹等因各退散,自是威震西域。
初,月氏尝助汉击车师有功,是岁贡奉珍宝、符拔、师子,因求汉公主。超
拒还其使,由是怨恨。永元二年,月氏遣其副王谢将兵七万攻超。超众少,皆大
恐。超譬军士曰:“月氏兵虽多,然数千里逾葱领来,非有运输,何足忧邪?但
当收谷坚守,彼饥穷自降,不过数十日决矣。”谢遂前攻超,不下,又抄掠无所
得。超度其粮将尽,必从龟兹求救,乃遣兵数百于东界要之。谢果遣骑赍金银珠
玉以赂龟兹。超伏兵庶击,尽杀之,持其使首以示谢。谢大惊,即遣使请罪,愿
得生归。超纵遣之。月氏由是大震,岁奉贡献。
明年,龟兹、姑墨、温宿皆降,乃以超为都护,徐幹为长史。拜白霸为龟兹
王,遣司马姚光送之。超与光共胁龟兹废其王尤利多而立白霸,使光将尤利多还
诣京师。超居龟兹它乾城,徐幹屯疏勒。西域唯焉耆、危须、尉犁以前没都护,
怀二心,其余悉定。
六年秋,超遂发龟兹、鄯善等八国兵合七万人,及吏士贾客千四百人讨焉耆。
兵到尉犁界,而遣晓说焉耆、尉犁、危须曰:“都护来者,欲镇抚三国。即欲改
过向善,宜遣大人来迎,当赏赐王侯已下,事毕即还。今赐王彩五百匹。”焉耆
王广遣其左将北鞬支奉牛、酒迎超。超诘鞬支曰:“汝虽匈奴侍子,而今秉国之
权。都护自来,王不以时迎,皆汝罪也。”或谓超可便杀之。超曰:“非汝所及。
此人权重于王,今未入其国而杀之,遂令自疑,设备守险,岂得到其城下哉!”
于是赐而遣之。广乃与大人迎超于尉犁,奉献珍物。
焉耆国有苇桥之险,广乃绝桥,不欲令汉军入国。超更从它道厉度。七月晦,
到焉者,去城二十里,营大泽中。广出不意,大恐,乃欲悉驱其人共入山保。焉
耆左侯元孟先尝质京师,密遣使以事告超,超即斩之,示不信用。乃期大会诸国
王,因扬声当重加赏赐,于是焉耆王广,尉犁王汎及北革建支等三十人相率诣超。
其国相腹久等十七人惧诛,皆亡入海,而危须王亦不至。坐定,超怒诘广曰:
“危须王何故不到?腹久等所缘逃亡?”遂叱吏士收广、汎等于陈睦故城斩之,
传首京师。因纵兵抄掠,斩首五千余级,获生口万五千人,马畜牛羊三十余万头,
更立元孟为焉耆王。超留焉耆半岁,尉抚之。于是西域五十余国悉皆纳质内属焉。
明年,下诏曰:“往者匈奴独擅西域,寇盗河西,永平之末,城门昼闭。先
帝深愍边萌婴罗寇害,乃命将帅击右地,破白山,临蒲类,取车师,城郭诸国震
慑响应,遂开西域,置都护。而焉耆王舜、舜子忠独谋悖逆,恃其险隘,覆没都
护,并及吏士。先帝重元元之命,惮兵役之兴,故使军司马班超安集于窴以西。
超遂逾葱领,迄县度,出入二十二年,莫不宾从。改立其王,而绥其人。不动中
国,不烦戎士,得远夷之和,同异俗之心,而致天诛,蠲宿耻,以报将士之仇。
《司马法》曰:‘赏不逾月,欲人速睹为善之利也。’其封超为定远侯,邑千户。”
超自以久在绝域,年老思土。十二年,上疏曰:“臣闻太公封齐,五世葬周,
狐死首丘,代马依风。夫周齐同在中土千里之间,况于远处绝域,小臣能无依风
首丘之思哉?蛮夷之俗,畏壮侮老。臣超犬马齿歼,常恐年衰,奄忽僵仆,孤魂
弃捐。昔苏武留匈奴中尚十九年,今臣幸得奉节带金银护西域,如自以寿终屯部,
诚无所恨,然恐后世或名臣为没西域。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臣
老病衰困,冒死瞽言,谨遣子勇随献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见中土。”而超
妹同郡曹寿妻昭亦上书请超曰:
妾同产兄西域都护定远侯超,幸得以微功特蒙重赏,爵列通侯,位二千石。
天恩殊绝,诚非小臣所当被蒙。超之始出,志捐躯命,冀立微功,以自陈效。会
陈睦之变,道路隔绝,超以一身转侧绝域,晓譬诸国,因其兵众,每有攻战,辄
为先登,身被金夷,不避死亡。赖蒙陛下神灵,且得延命沙漠,至今积三十年。
骨肉生离,不复相识。所与相随时人士众,皆已物故。超年最长,今且七十。衰
老被病,头发无黑,两手不仁,耳目不聪明,扶杖乃能行。虽欲竭尽其力,以报
塞天恩,迫于岁暮,犬马齿索。蛮夷之性,悖逆侮老,而超旦暮入地,久不见代,
恐开奸宄之源,生逆乱之心。而卿大夫咸怀一切,莫肯远虑。如有卒暴,超之气
力不能从心,便为上损国家累世之功,下弃忠臣竭力之用,诚可痛也。故超万里
归诚,自陈苦急,延颈逾望,三年于今,未蒙省录。
妾窃闻古者十五受兵,六十还之,亦有休息不任职也。缘陛下以至孝理天下,
得万国之欢心,不遣小国之臣,况超得备侯伯之位,故敢触死为超求衰,丐超余
年。一得生还,复见阙庭,使国永无劳远之虑,西域无仓卒之忧,超得长蒙文王
葬骨之恩,子方哀老之惠。《诗》云:“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
四方。”超有书与妾生诀,恐不复相见。妾诚伤超以壮年竭忠孝于沙漠,疲老则
便捐死于旷野,诚可哀怜。如不蒙救护,超后有一旦之变,冀幸超家得蒙赵母、
卫姬先请之贷。妾愚戆不知大义,触犯忌讳。
书奏,帝感其言,乃征超还。
超在西域三十一岁。十四年八月至洛阳,拜为射声校尉。超素有胸胁疾,既
至,病遂加。帝遣中黄门问疾,赐医药。其年九月卒,年七十一。朝廷愍惜焉,
使者吊祭,赠赗甚厚。子雄嗣。
初,超被征,以戊己校尉任尚为都护。与超交代。尚谓超曰:“君侯在外国
三十余年,而小人猥承君后,任重虑浅,宜有以诲之。”超曰:“年老失智,任
君数当大位,岂班超所能及哉!必不得已,愿进愚言。寒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
皆以罪过徙补边屯。而蛮夷怀鸟兽之心,难养易败。今君性严急,水清无大鱼,
察政不得下和。宜荡佚简易,宽小过,总大纲而已。”超去后,尚私谓所亲曰:
“我以班君当有奇策,今所言平平耳。”尚至数年,而西域反乱,以罪被征,如
超所戒。
有三子。长子雄,累迁屯骑校尉。会叛羌寇三辅,诏雄将五营兵屯长安,就
拜京兆尹。雄卒,子始嗣,尚清河孝王女阴城公主。主顺帝之姑,贵骄淫乱,与
嬖人居帷中,而召始入,使伏床下。始积怒,永建五年,遂拔刃杀主。帝大怒,
腰斩始,同产皆弃市。超少子勇。
勇字宜僚,少有父风。永初元年,西域反叛,以勇为军司马。与兄雄俱出敦
煌,迎都护及西域甲卒而还。因罢都护。后西域绝无汉吏十余年。
元初六年,敦煌太守曹宗遣长史索班将千余人屯伊吾,车师前王及鄯善王皆
来降班。后数月,北单于与车师后部遂共攻没班,进击走前王,略有北道。鄯善
王急,求救于曹宗,宗因此请出兵五千人击匈奴,报索班之耻,因复取西域。邓
太后召勇诣朝堂会议。先是,公卿多以为宜闭玉门关,遂弃西域。勇上议曰:
昔孝武皇帝患匈奴强盛,兼总百蛮,以逼障塞。于是开通西域,离其党与,
论者以为夺匈奴府藏,断其右臂。遭王莽篡盗,征求无厌,胡夷忿毒,遂以
背叛。光武中兴,未遑外事,故匈奴负强,驱率诸国。及至永平,再攻敦煌,河
西诸郡,城门昼闭。孝明皇帝深惟庙策,乃命虎臣,出征西域,故匈奴远遁,边
境得安。及至永元,莫不内属。会间者羌乱,西域复绝,北虏遂遣责诸国,备其
逋租,高其价值,严以期会。鄯善、车师皆怀愤怨,思乐事汉,其路无从。前所
以时有叛者,皆由牧养失宜,还为其害故也。今曹宗徒耻于前负,欲报雪匈奴,
而不寻出兵故事,未度当时之宜也。夫要功荒外,万无一成,若兵连祸结,悔无
及已。况今府藏未充,师无后继,是示弱于远夷,暴短于海内,臣愚以为不可许
也。旧敦煌郡有营兵三百人,今宜复之,复置护西域副校尉,居于敦煌,如永元
故事。又宜遣西域长史将五百人屯楼兰,西当焉耆、龟兹径路,南强鄯善、于窴
心胆,北扞匈奴,东近敦煌。如此诚便。
尚书问勇曰:“今立副校尉,何以为便?又置长史屯楼兰,利害云何?”勇
对曰:“昔永平之末,始通西域,初遣中郎将居郭煌,后置副校尉于车师,既为
胡虏节度,又禁汉人不得有所侵扰。故外夷归心,匈奴畏威。今鄯善王尤还,汉
人外孙,若匈奴得志,则尤还必死。此等虽同鸟兽,亦知避害。若出屯楼兰,足
以招附其心,愚以为便。”长乐卫尉镡显、廷尉綦母参、司隶校尉崔据难曰:
“朝廷前所以弃西域者,以其无益于中国而费难供也。今车师已属匈奴,鄯善不
可保信,一旦反复,班将能保北虏不为边害乎?”勇对曰:“今中国置州牧者,
以禁郡县奸猾盗贼也。若州牧能保盗贼不起者,臣亦愿以要斩保匈奴之不为边害
也。今通西域则虏势必弱,虏势弱则为患微矣。孰与归其府藏,续其断臂哉!今
置校尉以扞抚西域,设长史以招怀诸国,若弃而不立,则西域望绝。望绝之后,
屈就北虏,缘边之郡将受困害,恐河西城门必复有昼闭之儆矣。今不廓开朝廷之
德,而拘屯戍之费,若北虏遂炽,岂安边久长之策哉!”
太尉属毛轸难曰:“今若置校尉,则西域骆驿遣使,求索无厌,与之则
费难供,不与则失其心。一旦为匈奴所迫,当复求救,则为役大矣。”勇对曰:
“今设以西域归匈奴,而使其恩德大汉,不为抄盗则可矣。如其不然,则因西域
租入之饶,兵马之众,以扰动缘边,是为富仇雠之财,增暴夷之势也。置校尉者,
宣威布德,以系诸国内向之心,以疑匈奴觊觎之情,而无财费耗国之虑也。且西
域之人无它求索,其来入者,不过禀食而已。今若拒绝,势归北属,夷虏并力以
寇并、凉,则中国之费不止千亿。置之诚便。”
于是从勇议,复郭煌郡营兵三百人,置西域副校尉居敦煌。虽复羁縻西域,
然亦未能出屯。其后匈奴果数与车师共入寇抄,河西大被其害。
延光二年夏,复以勇为西域长史,将兵五百人出屯柳中。明年正月,勇至楼
兰,以鄯善归附,特加三绥。而龟兹王白英犹自疑未下,勇开以恩信,白英乃率
姑墨、温宿自缚诣勇降。勇因发其兵步骑万余人到车师前王庭,击走匈奴伊蠡王
于伊和谷,收得前部五千余人,于是前部始复开通。还,屯田柳中。
四年秋,勇发敦煌、张掖、酒泉六千骑及鄯善、疏勒、车师前部兵击后部王
军就,大破之。首虏八千余人,马畜五万余头。捕得军就及匈奴持节使者,将至
索班没处斩之,以报其耻,传首京师。永建元年,更立后部故王子加特奴为王。
勇又使别校诛斩东且弥王,亦更立其种人为王,于是车师六国悉平。
其冬,勇发诸国兵击匈奴呼衍王,呼衍王亡走,其众二万余人皆降。捕得单
于从兄,勇使加特奴手斩之,以结车师,匈奴之隙。北单于自将万余骑入后部,
至金且谷,勇使假司马曹俟驰救之。单于引去,俊追斩其贵人骨都侯,于是呼衍
王遂徙居枯梧河上。是后车师无复虏迹,城郭皆安。惟焉耆王元孟未降。
二年,勇上请攻元孟,于是遗敦煌太守张朗将河西四郡兵三千人配勇。因发
诸国兵四万余人,分骑为两道击之。勇从南道,朗从北道,约期俱至焉耆。而朗
先有罪,欲徼功自赎,遂先期至爵离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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