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少。鸿曰:“无它财,愿以身居作。”主人许之。因为执勤,不懈朝夕。邻
家耆老见鸿非恒人,乃共责让主人,而称鸿长者。于是始敬异焉,悉还其豕。鸿
不受而去,归乡里。
势家慕其高节,多欲女之,鸿并绝不娶。同县孟氏有女,状肥丑而黑,力举
石臼,择对不嫁,至年三十。父母问其故。女曰:“欲得贤如梁伯鸾者。”鸿闻
而娉之。女求作布衣、麻屦,织作筐缉绩之具。及嫁,始以装饰入门。七日而鸿
不答。妻乃跪床下请曰:“窃闻夫子高义,简斥数妇,妾亦偃蹇数夫矣。今而见
择,敢不请罪。”鸿曰:“吾欲裘褐之人,可与俱隐深山者尔。今乃衣绮缟,傅
粉墨,岂鸿所愿哉?”妻曰:“以观夫子之志耳。妾自有隐居之服。”乃更为椎
髻,着布衣,操作而前。鸿大喜曰:“此真梁鸿妻也。能奉我矣!”字之曰德曜,
名孟光。
居有顷,妻曰:“常闻夫子欲隐居避患,今何为默默?无乃欲低头就之乎?”
鸿曰:“诺。”乃共入霸陵山中,以耕织为业,咏《诗》、《书》,弹琴以自娱。
仰慕前世高士,而为四皓以来二十四人作颂。因东出关,过京师,作《五噫之歌》
曰:“陟彼北芒兮,噫!顾览帝京兮,噫!宫室崔嵬兮,噫!人之劬劳兮,噫!
辽辽未央兮,噫!”肃宗闻而非之,求鸿不得。乃易姓运期,名耀,字侯光,与
妻子居齐鲁之间。
有顷,又去适吴。将行,作诗曰:
逝旧帮兮遐征,将遥集兮东南。心惙怛兮伤悴,志菲菲兮升降。欲乘策兮
纵迈,疾吾俗兮作谗。竞举枉兮措直,咸先佞分唌々。固靡惭兮独建,冀异州
兮尚贤。聊逍遥兮遨嬉,缵仲尼兮周流。倘云睹兮我悦,遂舍车兮即浮。过季札
兮延陵,求鲁连兮海隅。虽不察兮光貌,幸神灵兮与休。惟季春兮华阜,麦含含
兮方秀。哀茂时兮逾迈,愍芳香兮日臭。悼吾心兮不获,长委结兮焉究!口嚣嚣
兮余讪,嗟恇恇兮谁留?
遂至吴,依大家皋伯通,居庑下,为人赁舂。每归,妻为具食,不敢于鸿前
仰视,举案齐眉。伯通察而异之,曰:“彼佣能使其妻敬之如此,非凡人也。”
乃方舍之于家。鸿潜闭著书十余篇。疾且困,告主人曰:“昔延陵季子葬子于嬴
博之间,不归乡里,慎勿令我子持丧归去。”及卒,伯通等为求葬地于吴要离冢
傍。咸曰:“要离烈士,而伯鸾清高,可令相近。”葬毕,妻子归扶风。
初,鸿友人京兆高恢,少好《老子》,隐于华阴山中。及鸿东游思恢,作诗
曰:“鸟嘤嘤兮友之期,念高子兮仆怀思,相念恢兮爰集兹。”二人遂不复相见。
恢亦高抗,终身不仕。
高凤字文通,南阳叶人也。少为书生,家以农亩为业,而专精诵读,昼夜不
息。妻尝之田,曝麦于庭,令凤护鸡。时天暴雨,而凤持竿诵经,不觉潦水流麦。
妻还怪问,凤方悟之。其后遂为名儒,乃教授于西唐山中。
邻里有争财者,持兵而斗,凤往解之,不已,乃脱巾叩头,固请曰:“仁义
逊让,奈何弃之!”于是争者怀感,投兵谢罪。
凤年老,执志不倦,名声著闻。太守连召请,恐不得免,自言本巫家,不应
为吏,又诈与寡嫂讼田,遂不仕。建初中,将作大匠任隗举凤直言,到公车,托
病逃归。推其财产,悉与孤兄子。隐身渔钓,终于家。
论曰:先大夫宣侯,尝以讲道余隙,寓乎逸士之篇。至《高文通传》,辍而
有感,以为隐者也,因著其行事而论之曰:“古者隐逸,其风尚矣。颍阳洗耳,
耻闻禅让;孤竹长饥,羞食周粟。或高栖以违行,或疾物以矫情,虽轨迹异区,
其去就一也。若伊人者,志陵青云之上,身晦泥污之下,心名且犹不显,况怨累
之为哉!与夫委体渊沙,鸣弦揆日者,不其远乎!”
台佟字孝威,魏郡邺人也。隐于武安山,凿穴为居,采药自业。建初中,州
辟,不就。刺史行部,乃使从事致谒。佟载病往谢。刺史乃执贽见佟曰:“孝威
居身如是,甚苦,如何?”佟曰:“佟幸得保终性命,存神养和。如明使君奉宣
诏书,夕惕庶事,反不苦邪?”遂去,隐逸,终不见。
韩康字伯休,一名恬休,京兆霸陵人。家世著姓。常采药名山,卖于长安市,
口不二价,三十余年。时有女子从康买药,康守价不移。女子怒曰:“公是韩伯
休那?乃不二价乎?”康叹曰:“我本欲避名,今小女子皆知有我,何用药为?”
乃遁入霸陵山中。博士公车连征,不至。桓帝乃备玄纁之礼,以安车聘之。使者
奉诏造康,康不得已,乃许诺。辞安车,自乘柴车,冒晨先使者发。至亭,亭长
以韩征君当过,方发人牛修道桥。及见康柴车幅巾,以为田叟也,使夺其牛。康
即释驾与之。有顷,使者至,知夺牛翁乃征君也。使者欲奏杀亭长。康曰:“此
自老子与之,亭长何罪!”乃止。康因中道逃遁,以寿终。
矫慎字仲彦,扶风茂陵人也。少好黄、老,隐遁山谷,因穴为室,仰慕松、
乔导引之术。与马融、苏章乡里并时,融以才博显名,章以廉直称,然皆推先于
慎。
汝南吴苍甚重之,因遗书以观其志曰:
仲彦足下:勤处隐约,虽乘云行泥,栖宿不同,每有西风,何尝不叹!盖闻
黄、老之言,乘虚入冥,藏身远遁,亦有理国养人,施于为政。至如登山绝迹,
神不著其证,人不睹其验。吾欲先生从其可者,于意何如?昔伊尹不怀道以待尧、
舜之君。方今明明,四海开辟,巢、许无为箕山,夷、齐悔入首阳。足下审能骑
龙弄凤,翔嬉云间者,亦非狐兔燕雀所敢谋也。
慎不答。年七十余,竟不肯娶。后忽归家,自言死日,及期果卒。后人有见
慎于敦煌者,故前世异之,或云神仙焉。
慎同郡马瑶,隐于汧山,以兔罝为事。所居俗化,百姓美之,号马牧先生焉。
戴良字叔鸾,汝南慎阳人也。曾祖父遵,字子高,平帝时,为侍御史。王莽
篡位,称病归乡里。家富,好给施,尚侠气,食客常三四百人。时人为之语曰:
“关东大豪戴子高。”
良少诞节,母憙驴鸣,良常学之,以娱乐焉。及母卒,兄伯鸾居庐啜粥,非
礼不行,良独食肉饮酒,哀至乃哭,而二人俱有毁容。或问良曰:“子之居丧,
礼乎?”良曰:“然。礼所以制情佚也。情苟不佚,何礼之论!夫食旨不甘,故
致毁容之实。若味不存口,食之可也。”论者不能夺之。
良才既高达,而论议尚奇,多骇流俗。同郡谢季孝问曰:“子自视天下孰可
为比?”良曰:“我若仲尼长东鲁,大禹出西羌,独步天下,谁与为偶!”
举孝廉,不就。再辟司空府,弥年不到,州郡迫之,乃遁辞诣府,悉将妻子,
既行在道,因逃入江夏山中。优游不仕,以寿终。
初,良五女并贤,每有求姻,辄便许嫁,疏裳布被、竹笥木屐以遣之。五女
能遵其训,皆有隐者之风焉。
法真字高卿,扶风眉阝人,南郡太守雄之子也。好学而无常家,博通内外图
典,为关西大儒。弟子自远方至者,陈留范冉等数百人。性恬静寡欲,不交人间
事。太守请见之,真乃幅巾诣谒。太守曰:“昔鲁哀公虽为不肖,而仲尼称臣。
太守虚薄,欲以功曹相屈,光赞本朝,何如?”真曰:“以明府见待有礼,故敢
自同宾末。若欲吏之,真将在北山之北,南山之南矣。”太守戄然,不敢复言。
辟公府,举贤良,皆不就。同郡田弱荐真曰:“处士法真,体兼四业,学穷
典奥,幽居恬泊,乐以忘忧。将蹈老氏之高踪,不为玄纁屈也。臣愿圣朝就加衮
职,必能唱《清庙》之歌,致来仪之凤矣。”会顺帝西巡,弱又荐之。帝虚心欲
致,前后四征。真曰:“吾既不能遁形远世,岂饮洗耳之水哉?”遂深自隐绝,
终不降屈。友人郭正称之曰:“法真名可得闻,身难得而见,逃名而名我随,避
名而名我追,可谓百世之师者矣!”乃共刊石颂之,号曰玄德先生。年八十九,
中平五年,以寿终。
汉阴老父者,不知何许人也。桓帝延熹中,幸竟陵,过云梦,临沔水,百姓
莫不观者,有老父独耕不辍。尚书郎南阳张温异之,使问曰:“人皆来观,老父
独不辍,何也?”老父笑而不对。温下道百步,自与言。老父曰:“我野人耳,
不达斯语。请问天下乱而立天子邪?理而立天子邪?立天子以父天下邪?役天下
以奉天子邪?昔圣王宰世,茅茨采椽,而万人以宁。今子之君,劳人自纵,逸游
无忌。吾为子羞之,子何忍欲人观之乎!”温大惭。问其姓名,不告而去。
陈留老父者,不知何许人也。桓帝世,党锢事起,守外黄令陈留张升去官归
乡里,道逢友人,共班草而言。升曰:“吾闻赵杀鸣犊,仲尼临河而反;覆巢竭
渊,龙凤逝而不至。今宦竖日乱,陷害忠良,贤人君子其去朝乎?夫德之不建,
人之无援,将性命之不免,奈何?”因相抱而泣。老父趋而过之,植其杖,太息
言曰:“吁!二大夫何泣之悲也?夫龙不隐鳞,凤不藏羽,网罗高县,去将安所?
虽泣何及乎!”二人欲与之语,不顾而去,莫知所终。
庞公者,南郡襄阳人也。居岘山之南,未尝入城府。夫妻相敬如宾。荆州刺
史列表数延请,不能屈,乃就候之。谓曰:“夫保全一身,孰若保全天下乎?”
庞公笑曰:“鸿鹄巢于高林之上,暮而得所栖;鼋鼍穴于深渊之下,夕而得所宿。
夫趣舍行止,亦人之巢穴也。且各得其栖宿而已,天下非所保也。”因释耕于垄
上,而妻子耘于前。表指而问曰:“先生苦居畎亩而不肯官禄,后世何以遗子孙
乎?”庞公曰:“世人皆遗之以危,今独遗之以安。虽所遗不同,未为无所遗也。”
表叹息而去。后遂携其妻子登鹿门山,因采药不反。
赞曰:江海冥灭,山林长往。远性风疏,逸情云上。道就虚全,事违尘枉。
卷八十四 列女传第七十四
《诗》、《书》之言女德尚矣。若夫贤妃助国君之政,哲妇隆家人之道,高
士弘清淳之风,贞女亮明白之节,则其徽美未殊也,而世典咸漏焉。故自中兴以
后,综其成事,述为《列女篇》。如马、邓、梁后,别见前纪;梁嫕、李姬,各
附家传。若斯之类,并不兼书。余但搜次才行尤高秀者,不必专在一操而已。
勃海鲍宣妻者,桓氏之女也,字少君。宣尝就少君父学,父奇其清苦,故以
女妻之,装送资贿甚盛。宣不悦,谓妻曰:“少君生富骄,习美饰,而吾实贫贱,
不敢当礼。”妻曰:“大人以先生修德守约,故使贱妾侍执巾栉。即奉承君子,
唯命是从。”宣笑曰:“能如是,是吾志也。”妻乃悉归侍御服饰,更着短布裳,
与宣共挽鹿车归乡里。拜姑礼毕,提瓮出汲,修行妇道,乡邦称之。
宣,哀帝时官至司隶校尉。子永,中兴初为鲁郡太守。永子昱从容问少君曰:
“太夫人宁复识挽鹿车时不?”对曰:“先姑有言:‘存不忘亡,安不忘危。’
吾焉敢忘乎!”永、昱已见前传。
太原王霸妻者,不知何氏之女也。霸少立高节,光武时连征,不仕。霸已见
《逸人传》。妻亦美志行。初,霸与同郡令狐子伯为友,后子伯为楚相,而其子
为郡功曹。子伯乃令子奉书于霸,车马服从,雍容如也。霸子时方耕于野,闻宾
至,投耒而归,见令狐子,沮怍不能仰视。霸目之,有愧容,客去而久卧不起。
妻怪问其故,始不肯告,妻请罪,而后言曰:“吾与子伯素不相若,向见其子容
服甚光,举措有适,而我儿曹蓬发历齿,未知礼则,见客而有惭色。父子恩深,
不觉自失耳。”妻曰:“君少修清节,不顾荣禄。今子伯之贵孰与君之高?奈何
忘宿志而惭儿女子乎!”霸屈起而笑曰:“有是哉!”遂共终身隐遁。
广汉姜诗妻者,同郡庞盛之女也。诗事母至孝,妻奉顺尤笃。母好饮江水,
水去舍六七里,妻常溯流而汲。后值风,不时得还,母渴,诗责而遣之。妻乃寄
止邻舍,昼夜纺绩,市珍羞,使邻母以意自遗其姑。如是者久之,姑怪问邻母,
邻母具对。姑感惭呼还,恩养愈谨。其子后因远汲溺死,妻恐姑哀伤,不敢言,
而托以行学不在。姑嗜鱼鲙,又不能独食,夫妇常力作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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